老和尚再次拒絕道癡關于下山的建議,道癡便沒有再啰嗦。
只是心里已經有了打算,過了王爺大喪便請假出府,除了多陪陪老和尚,也可以全部精力用來預備應試。要是明年院試落第,就要等到后年六月。誰曉得世子何時進京,自己這邊當然預備的越早越好。
黃錦安排的“周道”再安排馬車送這兄弟二人出來時,便熱情地問了他們兩個的歸期。于是,王府的馬車已經在山下候了一會兒了。
王琪與道癡上了馬車,兄弟對視一眼,真心有些無奈。原本他們還打算進城后就各回各家,明早再回王府。如今黃錦既“好意安排”他們反而不好節外生枝。
在馬車上,道癡提及老和尚想讓虎頭下山之事。
王琪聞言,眼睛閃亮:“太好了,我去同陸大人說。”
道癡搖頭道:“是否讓虎頭進王府,主要的不是看陸大人,而是看殿下。若是殿下愿意接納虎頭,往后才會真心護著虎頭。”
王琪拍著胸脯道:“這有何難?我去同殿下說……殿下現下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要是虎頭再大些,混個小頭領都不意外。可惜了,實在年歲小了些……”
道癡笑著聽了,心里尋思世子的性情。
即便是出身尊貴,可世子的年歲在那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小孩子通常都是樂意裝大人的,而且愿意照顧那些比他們更小的孩子。這一點,從世子與陸炳、道癡兩個多有關照就能看出來。
若只是關照陸炳一個還能說是對rǔ兄弟親近;連帶著道癡都借光王琪還沒有那么大面子。
回到王府,已經是黃昏時分,兄弟兩個回了樂群院。
進了樂群院,道癡就覺得院子里氣氛有些不對。
四周屋子里都靜悄悄的,空氣中隱隱地傳來藥味。
道癡腳步頓了頓,沒有直接回屋,而是順著味道移步茶水房,就見劉從云的小廝在那里看爐子,爐子上煎著藥。
道癡道:“你家公子病了?”
劉從云的小廝搖頭道:“不是我家公子是陳公子的藥……”
“陳赤忠病了?”驚詫的是王琪。
他看見道癡過來,便也跟過來,沒想到正聽到這兩句:“那家伙平素健壯的跟小牛犢子似的,怎么說病就病了?二郎,我們快過去瞧瞧。”
他聽風便是雨的,拉了道癡就走。
道癡在劉從云的小廝臉上看了兩眼,回頭從驚蟄點點頭便隨王琪去了西廂。
陳赤忠的屋子里,除了躺在床上的陳赤忠外,床邊的椅子上還坐著一人,手中正拿著塊濕毛中。
王琪見狀大笑道:“笑死哥哥了,到大貓你這是在侍候人么?”
坐在椅子上的正是劉從云,他聽到動靜站起身來,臉上不見平素笑容,就那樣看著王琪。
王琪只覺得脖頸發涼,笑聲也止住,訕笑道:“這不是覺得太稀罕了么。”
劉從云看了王琪身邊的道癡一眼,對王琪冷哼一聲,道:“你倒是好運道的沾了二郎的光避過一劫!”
王琪聽著糊涂,望向床上的陳赤忠,這才察覺不對。
陳赤忠閉眼躺在那里,面色慘白眼角嘴角兩片烏青。他身上沒有蓋被子,右臂上包著厚厚的紗布,看著很是駭人。
王琪豎看道:“陳老大這是怎么了?”
劉從云狠瞪了他一眼,道:“輕聲些他剛剛才睡下。”
王琪捂著嘴巴,神色訕訕不敢再吭聲。三人從陳赤忠屋子里出來,去了樂群堂說話。
王琪已經是殺氣騰騰,道:“是誰這么大膽子,敢打陳老大,還下這狠手?”
自蔣麒、沈鶴軒退出府學,陳赤忠是眾子最年長者,王琪就這樣叫他。他沒有拒絕這稱號,在以后的日子,能幫大家的時候就幫一把,倒是真有些做老大的樣子。
劉從云與呂文召兩個都是心高氣傲的性子,鮮少去尋人幫忙。道癡又是討厭麻煩的人,只有王琪人懶心黑臉皮厚,能支使人的時候絕對自己不動手,用到陳赤忠的時候最多。
一來二去的,王琪倒是與陳赤忠的關系親近不少。
眼下見陳赤忠被打成這樣,王琪當然跳腳。
劉從云咬牙道:“還有哪個?蔣麒那混蛋昨天來了,本是嚷著找你的,你不在,就奔著陳老大去了。”
王琪皺眉道:“尋我作甚?陳老大又哪里招惹了他?殿下呢?”
“殿下去了純德山。蔣麒定是打聽好殿下不在,才過來。”劉從云道。
純德山在城東千五里外,興王墓地就選在那里。
王琪眉頭皺成個“川”字“騰”地站起身來,道:“不行,我要家去找祖父。我們進王府是給殿下做伴讀,不是給蔣家做奴仆,憑什么任由他肆意打罵?
道癡忙拉住他,道:“七哥稍安勿躁,先聽劉世兄說完。”
王琪“呼呼”地喘著粗氣,重新坐下來,看著劉從云道:“劉大貓你也不清白吧,若是其中沒有你的干系,你怎么會去侍候陳赤忠?”
劉從云面色赤紅,耷拉下眼皮,淡淡道:“陳老大的胳膊,是為了救我斷的。蔣麒使了那些人毆打陳老大,似是不過癮,又來尋我的不是。陳老大站在我跟前,伸手替我攔下一棒子,折了胳脖!”
王琪與道癡聞言,都變了臉色。
不是為陳赤忠的胳膊,而是為了這幾句話背后的意思。陳赤忠打小練著道家功夫,身體本就比常人結實。一棒子打斷手臂,這得是多大的力道。就劉從云這文弱的小體格,要是真挨上一棒子,說不得就要送了半條命。
這得多大的仇怨才能使得蔣麒下這么重的死手。
王琪青著臉,盯著劉從云道:“大貓,你是搶了那混蛋女人還是怎地?作何將你恨成這樣?”
劉從云漲紅著臉,瞪著王琪道:“與那混蛋搶女人的是你!你以為,你若是在,能比哪個好些?”
王琪皺眉道:“那這說不通,他雖跋扈些,又不是瘋狗,怎么想起咬起你來?”
劉從云冷哼一聲轉過頭,不再看王琪。
道癡道:“殿下怎么說?”
劉從云悶聲道:“殿下過來看過,說讓陳老大安心養病,他會陳老大一個公道。”
王琪聞言,臉色一松,道:“殿下向來說話算話,斷不會讓陳老大白吃這個虧。”
劉從云“嗯”了一聲臉色依舊有些不痛快。
王琪還想追問,被道癡給攔下。
說完事情究竟,大家也沒有閑聊的興致,便離了樂群兔劉從云依舊去了陳赤忠屋子,王琪則隨著道癡到了他房間。
“怎地補叫哥哥問?那劉大貓含含糊糊的,餅曉得隱瞞了什么?”王琪不滿道。
道癡沒有應聲而是出來招呼驚蟄過來。
這會兒功夫,驚蟄在茶水房已經打聽得差不多:“蔣麒帶了七、八個人過來,都是儀衛司的好手。他先是嚷著要尋七公子,聽說七公子不在,才說找陳公子。等到陳公子從屋子里出來,他便說陳公子無恥鉆營算計他,叫幾個人圍毆陳公子。他帶了兩個人看熱鬧。劉公子覺得不對勁從屋子里出來想要尋黃內官與高內官出去報信。被蔣麒看見,說劉公子也不是好東西,癲蛤蟆想吃天鵝肉,叫剩下的人揍劉公子。陳公子見狀攔著這才斷了胳膊。蔣麒他們還想要再打,黃內官與高內官帶了人來,連求帶嚇的,才使得蔣麒走了。這過程中呂公子始終閉門不出,呂家小廝也躲起來。這以后劉公子就不搭理呂公子。”
呂文召本就不像是義氣的,對于他的反應,王家兩兄弟倒也不算意外。
王琪心中惴惴,等驚蟄出去,方對道癡道:“二郎,劉家是不是也惦記三郡主,蔣麒才會聽風就是雨?”
道癡搖頭道:“不像。像是另有緣故。”
王琪抓耳撓腮道:“除了郡主,誰還能算是天鵝肉?”
道癡道:“蔣家不是還有位千金么?”
王琪皺眉道:“王爺大喪中,劉家總不會那么糊涂,這個時候想要給劉大貓求蔣鳳吧?殿下曉得,能有他們家好果子吃?”
道癡道:“不會是劉家的緣故,瞧著劉世兄的樣子,倒像是無妄之災……”
鳳翔殿,西閣。
王妃一身縞素端坐在榻上,上首的位置,坐著抹著眼淚的吳夫人,小吳氏站在吳夫人身后“嚶嚶”地哭著。
王妃面帶寒霜,垂眼看著手中的茶盞,惘若未聞。
吳夫人輕咳一聲,道:“小孩子家家的,正是年少血熱的時候,就算動起手來,也多是意氣之爭。殿下也太狠心了些,那是他嫡親的表兄弟,就算有錯,縱有不對之處,說給我們,我們好生教訓他就是,怎能下狠手,叫人打斷他的腿?就算殿下待那些伴讀再親近,也不能漫過他表哥去!王爺最是寬厚仁慈,殿下卻這個暴虐脾氣,要是傳出去,到底不好聽。
小吳氏也哭著說道:“就算我們是不上牌面的,到底是王妃的娘家人。殿下半點情面都不留,哪里將王妃放在眼中?王妃還是好生管教管教吧,莫要讓那些小人攛掇殿下行不孝之事!”
王妃在旁,臉色越來越難看,露出幾分譏諷道:“我倒是不曉得,蔣麒帶人在王府喊打喊殺,就是意氣之爭;我的孩兒不過是懲治個惡徒,就成了暴虐不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