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昨天第二更)
因國主大喪在即的緣故,樂群院眾伴讀七月末的月假就延期。
世子說了,在興王大喪后,眾伴讀給假一月。畢竟大家跟著治喪多有辛苦,六月月假也沒休,八月又趕上中秋節。給假一月,大家也能好生歇歇。
眾人聞言,喜出望外。不單單是想家的緣故,他們如今多開始學差事,還有不少事情需稟告各家長輩,請長輩們幫著拿主意。
像陳赤忠這樣的“大財主”,也要出面,整理整理玄妙觀觀產。
沒等到興王大喪,又出來好消息。南贛巡撫王守仁在南昌府大敗寧王叛軍,寧藩逆王與從逆文武都已經拘拿,寧王從起兵到被俘,只有四十三日。
即便是千里之遙的叛亂,可安陸百姓得了消息,也有不少人放鞭炮。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要是寧王叛亂波及起來,最后遭殃的還是老百姓。
轉眼到了八月初五,興王“七七”出殯之日。
除了朝廷欽差,護館省府文武大員,王府眾屬官,安陸城鄉紳父老,齊送興王出殯。
當王爺靈柩被拉出王府時,王府內外一片哭聲。
王府大門外,呼啦啦跪了近千的地方父老,多是南城百姓,這些年受過王爺活命之恩。他們哭聲震天,共同哀悼興王這個好國主。
從王府到城門口,自發來送人,有又上千人。旁人還好,安陸知州滿臉菜色,生怕有不開眼的,亂了王爺大喪。衙門里那些人手,雖已經派下去,可那點人數,又頂什么用。
行人司隨著行人司司副王瑄過來的兩個行人眼睛可不夠看。
朱明傳承百五十年,親王藩數十,郡王藩數百,國主大喪,對于這些經常下地方傳詔的行人們,司空見慣。
雖說有的出殯時,也會安排軍民相送的戲碼,可與眼前這情景實是沒法比。
一個行人感嘆道:“都說王爺在藩國實仁政,司里還有些說嘴,說多是沽名釣譽之舉。若是他們看了眼前此景,就得將自己說出的話再吞回去。”
另一個行人道:“請迎養,宗正道,禁異端,躬節儉,杜淫巧,敬神明,篤孝敬,去奢侈,卻進獻,溥恩澤,正圣心,優老臣,慎刑罰,舒民困,崇圣學,禮大臣,賑荒旱,救水災,輕祿利,廣仁恩,感祈禱,濟不給,助邊患,固城池,優鄉宦,資憂制,惠去官,恤民隱,謹禮度,憫故官,育人才,遠倡優。”
聽著先頭那個行人迷糊:“這是什么,竟是好話?”
另外一個行人回道:“是守備太監楊保給皇上奏折中,對王爺的贊譽,德政三十二條。”
先頭那個行人咋舌:“這個楊保倒是真敢寫,他到藩國本就行監看之則,這般說興王的好話,就不怕京里著惱?”
另外一個行人道:“又不是扯謊,有什么好怕的。興王仁善,又不是一日兩日,先帝與皇上都是下旨褒獎過……”
地方百姓尚且如此哀痛,更不要說王府眾人。
想著王爺的寬和仁愛,王府屬官這邊也跟著哭聲震天。
道癡跟著陸炳,亦渾身縞素跟在送喪的隊列中。陸炳哭的真心實意,即便沒有像旁人那樣嚎叫出聲,可眼淚簌簌落個不停。道癡也跟著落淚,當然不是為王爺。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想要哭一場,為了什么而哭。
同旁人的嚎啕大哭相比,這兩個小少年的無聲飲泣就泯滅眾人。不過該看到的都看到了,陳赤忠與劉從云用袖口拭淚的動作越來越頻繁,淚如雨下;呂文召是哼哼唧唧半晌,才使勁揉了揉眼睛,倒是也將眼睛揉得通紅。
王琪哭的響亮,臉上的哀痛毫不作偽。只是不曉得他到底是在哭興王,還是在哭自己個兒的父母。
百姓愛哭,風云變色,沒等靈柩出城,便哩哩啦啦地下起小雨,似是老天都在為興王悲泣。
王爺墓地在城東十五里。
除了王爺家人與長吏司的兩位老大人與欽差等人有車架,王府眾人都步行,速度不免有了慢了下來。送喪的隊伍,行了小兩個時辰才到達那里。各項悼念儀式,又過了一個多時辰。
等到眾人將王爺靈柩送到享殿暫奉,返回安陸城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大家都累的跟死豬似的。
即便小雨未止,眾伴讀依舊去了東苑澡池,“坦誠相見”。上次大家來時,正是王爺薨逝那一晚,想起這四十九日治喪期間的林林總總,眾人不免唏噓。
次日一早,眾伴讀離開王府,開始享受一月的長假。
看到道癡的那刻,素來淡定的王寧氏也不禁動容,拉著道癡不撒手。從六月中旬道癡回家的那次算起,祖孫兩個已經小兩月沒見。
幸好道癡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即便王爺大喪這段日子跟著世子跑東跑西累了些,可并沒有耽擱吃喝,并未清減多少,王寧氏才稍稍安心。
聽說這回的假期是一月,王寧氏直念“阿彌陀佛”,半天才撒手。
順娘在旁,早等的不耐,見祖母終撒手,立時走到道癡跟前,摸了摸他的肩膀胳膊,口中不時感慨:“二郎又長了一寸半。”
等到張慶和鄉試回來,兩家就要行大定,正式迎娶定在十月。順娘能在娘家待的時日有數,她想要在出門子前給祖母與小弟多縫兩套衣服。
見她這動作,道癡哪里有想不到的。
他望向順娘,便見她眼中的紅血絲,眼底早已消逝的青黑又有了。
他皺眉道:“我不要姐姐給我裁新衣,只要姐姐養的漂漂亮亮的出嫁。”
順娘先是一愣,隨即滿臉通紅,道:“二郎去年的冬衣小了……”
道癡道:“那也不用姐姐操心,不是有田嫂子嗎?我與祖母的衣服,田嫂子愿意接就接過去,不愿意接就請裁縫,不用姐姐狠熬。”
王寧氏在旁,仔細看了順娘兩眼,道:“張家是大姓,你做新媳婦,到時候要送不少鞋襪荷包出去,老婆子還以為你這幾日點燈做活是為那些,才沒有攔著你。聽你弟弟的,莫要逞強,這些日子你正是當調理的時候,明日便請大夫過來,給你開幾貼補身的方子。出門既是當家主母,主持中饋,到時候有你累的。”
順娘紅著臉低頭,小聲道:“祖母的冬衣,孫女已經縫完了,二郎的也裁了,墊的棉花,只是怕二郎身量有異,還沒有收邊。”
王寧氏無奈,道:“那就做完吧。要是嫁妝那邊的東西都預備好了,你就停些日子針線,也好好養養精神。”
聽到王寧氏要給順娘調理身體,道癡取了帶回來的包裹,打開來。里面有幾只精致的掐絲琺瑯帶蓋盒子,直徑三寸,高兩寸,看著像一只只小碗。
他取出一只靛藍色鑲邊的,推到王寧氏跟前,另外兩只相似的放到順娘跟前:“祖母的是人參膏,姐姐那兩盒是珍珠面脂,都是擦臉擦手的。”說罷,又取出兩個匣子來,道:“這里還有一斤燕窩兩只人參,給祖母與姐姐調理身體用。人參膏與面脂是范宜人給的,人參與燕窩是王妃所賜。”
自打順娘定親,道癡就想著給順娘好生調理調理。每月末回來,都要帶些燕窩、銀耳等滋陰養顏的東西回來,假托是王府所賜。
王寧氏與順娘雖有些不安,可有王琪幫著圓謊,祖孫兩個也就信了。將一年的功夫,順娘的氣色好了不少,皮膚也細嫩許多,只是一雙手,依舊略顯粗糙。
外頭鋪子里的東西,道癡也去看過,還是不放心;這次回來帶回來的,便是他專門向范宜人求的。
范宜人曉得他是給備嫁的姐姐,不僅給他準備了這些,還答應下個月再給他四盒。
而這回帶回來的燕窩與人參,還真是王府所賜,并不是外頭買的。不單單是他有,其他伴讀也人人有份。
道癡這一年來,常往家里帶東西,一來二去的王寧氏也不再就此嘮叨。
祖孫兩個正說著話,便聽到二門有動靜。
少一時,臘梅進來稟道:“宗房老太爺派了車來,要請公子過去。”
王寧氏聞言,對道癡道:“你去看看也好,瑄二郎欽差事畢,也該返京。老族長召你過去,多半是想讓你們族兄弟香親香親。”
道癡應了,出門上了宗房的馬車。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次相召,不是見王瑄的事;王瑄身為欽差,這些日子多在王府,道癡碰到過他。族兄弟兩個還聊了一會。
對于道癡有科舉出仕之心,王瑄還多有勉勵,關于院試時的注意事項也指點一二。
瞧著他的架勢,即便初入仕略有挫折,可依舊很有信心的模樣。假以時日,說不定就是第二個宗房二老爺。
道癡有些明白宗房繁盛的緣故,歸根結底還是因那條長子長孫持家廟,不得出仕的家規。
長子不能出仕,支撐家族前程的就是次子、三子等。長子在時還罷,兄弟做助力;等到長孫一輩,則是要靠著叔叔、堂弟。主支弱,旁支強,族長一房的地位就微妙。為了破局,只是拼命培養自己的親兄弟、親兒子苦讀。
一來二去的,宗房成才的子弟便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