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妃,世子頗為無奈。王妃到底姓蔣,她可以為了兒子,驅逐娘家人;可只要吳夫人在世,蔣家的事情,她又不能都不管。
況且世子曉得,母妃雖不喜舅母,可與舅舅兄妹之間感情向來不錯。就算不看在外祖母面上,看在舅舅情分上,對蔣家多少還要照拂一二。
世子想起一人來,想了想道:“母妃無需太難為,既外祖母來央求,幫一把就幫一把。兒子這里剛好有個人選,就是兒子府學里的伴讀陳赤忠,純一道人的侄孫,比表姐大兩歲,年級上倒是也匹配得上。如今他在儀衛司學差,等過兩年,我給他補個總旗。”
陳赤忠有野心,有野心的人行事就恭謹。他親族凋零,孤身一人,要是娶了蔣風,成為王府姻親,也能抬抬他的身份。到時候吳夫人再讓王妃抬舉娘家人時,將陳赤忠抬出來正可。
世子想的很美好,王妃想了想陳赤忠是哪個,卻搖搖頭,道:“太單薄了,蔣家雖不是大戶,卻是你的母族,就算結親,對方身份也不好太低。聽你外祖母的意思,還是想在四姓人家里挑。”
“表兄與表姐都是?外祖母可有相中的人選?”世子皺眉道。
難道母妃不曉得,以蔣家兄妹的心性,姻親越體面,添了勢力往后禍害起來害處便更大。
王妃遲疑著看了兒子一眼,欲言又止道:“說的是你表姐,你二表哥那邊,你外祖母的意思是再等等。瞧著他們的意思,還是想在樂群院里挑。至于哪個,我又不甚熟,璁兒覺得哪個本分差不離就哪個。”
世子心里“騰”地生出一股怒火,面上強忍著,道:“孩子知道了,孩子回去仔細問問,明日再來回母妃。”
王妃嘆了一口氣,道:“你放心,不管什么事,總要璁兒點頭。在我心里,沒有人能越過你們去,不會給你找不痛快。”
世子這些才舒了一口氣,笑道:“舅舅家的事情,就交給兒子,母妃等著好消息就是。”
世子又陪著說了幾句話,方退了下去。
等他出去,王妃的臉色難看起來,對身邊的嬤嬤抱怨道:“璁兒太護著那邊了,這不過是提一句,心里就惱了。怕是在他心中,那邊比他舅家還親呢。”
嬤嬤倒是個明白的,道:“殿下心善,是個念舊情的。王妃不是也不贊同老夫人的想法么,何必為了這個引得母子生嫌隙。說句不恭的話,若是因為這個王妃與殿下生嫌隙,殿下以后更向著那邊。”
王妃抿了抿嘴唇,往椅子后靠了靠。
說出來也是一場大笑話,王府內宅沒有妻妾之爭,暗潮反而生在她這個生母與范氏這個乳母之間。
世子出生前,王妃已經生了一子兩女,長子、長女都夭折,頻繁的生產與失子,摧毀了她的健康。
世子落地時,又是早產半月。在世子三歲前,王妃一直纏綿病榻,世子的照看與教養,幾乎都推在乳母范氏身上。等到王妃病好,世子已經有些記事,在王妃跟前多是規規矩矩,更愿意親近乳母范氏。
范氏是王爺親自選定的,陸典又是跟在王爺身邊的老人。對方又是官眷,并不是王府下人,她即便貴為王妃,也不好說什么。
王妃不能直接說范氏,等到世子啟蒙時,便攛掇丈夫用《孝經》給兒子啟蒙。
世子果然學了進去,一言一行無不循著孝道,人人都要贊一句世子有孝心。可是世子的孝心,不單單在父母身上,連乳母跟前也是孝順的。
等到王妃想要隔開兒子與范氏時,世子已經懂事。
王爺又在,王妃總不好逆了王爺的意思;王爺走了,有世子護著,王妃也沒理由驅逐陸家人。
瞧著兒子的意思,不僅對范氏真心親昵,待范氏的幾個孩兒也如手足般相互。偏生自己的娘家人,只有給自己添亂的,沒有半個省心。
王妃的心里空落落的,實是不好受……
王妃心里難受,世子心里也不痛快。
在他心里,三郡主、五郡主是他姊妹,乳姐陸燦也是他的姊妹。況且兩人相差三月,打小一處長大,真要論起來,情分比與同胞姊妹還要更深些。
蔣家惦記四姓聯姻,還可以說是為了富貴;又開始惦記陸燦,顯然對王府這邊還不死心,想要讓蔣麟再回王府。陸燦與陸家被他們當成跳板。
陸燦肖母,相貌勉強稱得上清秀。世子記得清楚,蔣麟小時候曾笑陸燦“丑丫頭”。稍大后,蔣家兄妹也就陸燦的容貌說過事。
世子既視陸燦為姊,怎么會讓蔣家人利用她?
回到啟運殿,他的心氣平了不少。蔣家想鬧騰,王府不給蔣家撐腰,蔣家就鬧騰不起來,只是蔣家這心思還是早給他們熄了好,省的傳出閑話來,倒叫乳母為難……
等到府學這邊得了消息,已經是三日后。
這日傍晚,樂群院里分外肅靜。呂文召被接回家,陳赤忠拉了虎頭去校場,劉從云休假未歸,院子里只剩下道癡與王琪兄弟兩個。
兩人站在院子西南角,道癡手中拿了半顆白菜,正在喂羊。王琪沒那耐心,手中拿著一根柳枝,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另外一只小羊身上拍打。
那只小羊只當王琪在跟它玩耍,“咩咩”叫著,晃著腦袋,追逐柳枝,卷枝頭的嫩葉吃。
王琪不解道:“陸大人給你與陸炳羊羔,讓你們練習綁縛還說得過去,作何虎頭也分到一只?又不是吃羊肉鍋,人人有份?”
“想來陸大人有他的用意,邢百戶沒有反對,想來對虎頭也是好的。”道癡道。
邢百戶已經正式收虎頭為弟子,他是鰥夫,無妻無子。如今王府上下都曉得,邢百戶將虎頭視若眼珠子。為這個緣故,不管是儀衛司還是府衛司那邊,待虎頭都十分親近。
邢百戶脾氣雖不好,手上功夫卻是實打實的。早年他曾受王爺之命,操練過儀衛與府衛。那些漢子雖驕狂,卻是最佩服有本事的人。邢百戶打遍王府沒敵手,指導大家的時候也不藏私,自然也就獲得他們的真心尊敬。
王琪還是想不出陸典這樣安排的用意,看了看那小羊羔兩眼,道:“我原想著,你們那里養膩了,咱們就尋地地方吃烤羊。對著它們兩日,倒是沒了胃口。”
正說著話,便聽到身后“咩咩”羊叫。
兄弟兩個回頭,便見陸炳牽了只羊羔過來。
王琪指著那羊羔大笑道:“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那羊羔身上,斑斑禿禿,羊毛沒了大半,脊背之上露著粉紅皮肉,看著好不可憐。
陸炳咬牙道:“還不是陸煒,一時沒留意,就糟蹋了我的羊,還理直氣壯地說為了小羊好,說夏天不當穿棉衣,還給小羊換薄衣裳。”
王琪向來是看別人不痛快自己就痛快的性子,見陸炳這么惱,不由大笑出聲。
道癡見陸炳時不時望著角落里這兩只小羊,便道:“家里既不便宜,就留在這邊養。”
陸炳聞言大喜道:“謝謝二哥。我實沒法子,真不敢再留它在家里。誰曉得陸煒那家伙心血來潮,會不會就小羊折騰死了。”
說話的功夫,他看了看安靜的院子,嘆了口氣,道:“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不知大家還能在府學待多久。”
王琪敲了下他腦門道:“小小年紀,嘆什么氣?殿下明年才行成童禮,即便府學這邊有解散之日,多半也會等殿下明年千秋后。”
陸炳掐著手指頭,算了算,皺眉道:“就剩下一年零三個月,我舍不得二哥。”
王琪聞言,不由一愣。
其他人都已經開始學差,府學散學的話,對其他伴讀沒影響,有影響的只有年紀小的道癡與陸炳。因陸炳合家在王府,需要出府的只有道癡一個。
道癡不以為意,道:“就算府學停了,等我稍大些,也會像七哥他們似的在殿下跟前當差,到時候不就能天天一處了。”
陸炳聞言歡喜道:“二哥以后還會回王府?”
道癡笑道:“當然,我是殿下伴讀,當然會回到王府來。”
陸炳猶豫道:“可是二哥不是立志科舉么?”
道癡點點頭道:“這話沒錯。即便因伴讀身份,借了殿下的光,也不好太差是不是。等日后有了舉人功名,多少也能有底氣些。”
陸炳聞言,目光流轉,挺胸道:“二哥說的正是呢,總要底氣足些才好。等我大些,也下場去,只是文舉沒指望了,我去應武舉!”
眾人嬉笑著,王琪想起呂文召,問陸炳道:“你常在殿下跟前,消息靈通些,可曉得呂家為何接呂大郎回去?瞧著呂大郎走時的臉色發黑,莫不是他家有什么事情?”
陸炳聽了,笑道:“呂家是有事,卻是大好事。呂家請了你祖父做大媒,跟蔣家聘蔣鳳。呂大郎的婚期,怕是比劉三郎的還早些。”
王琪滿眼的幸災樂禍,道癡則有些同情呂文召。聽說蔣鳳跟王府兩位郡主一起長大,脾氣比郡主還大。呂文召那個假書呆子,腦子實在不靈活,又極自傲,這兩人能和睦才怪。
就聽陸炳接著說道:“蔣家這次可是雙喜臨門,蔣麟也定親了,是親上加親,聘的是府衛吳百戶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