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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皓在東廂稍坐,舅甥兩個又說了幾句話,便出去與王寧氏辭行。
道癡親自送出來,將出大門時,想著明日與劉家人去祭拜王青洲與劉氏,便道:“小舅過兩日得空么?能否抽出半日功夫,與我去看看……去看看姨娘?”
小崔氏葬在十二房的墳塋地里,早在道癡剛過繼到這邊時,便請三郎帶著去祭拜過。
是個比較簡單的墳頭,沒有立碑。倒不是十二房虧待小崔氏,而是小崔氏身為側室,沒有資格在王家墳塋地獨葬,要么在外頭獨葬,要么就等王青洪逝后,在起骨附葬。十二房那邊的安排,顯然是后者。
崔皓聽提及這個,不禁又紅了眼,咬牙道:“我已經去看過姐姐。王青洪欺人太甚。我本想著將姐姐遷出來重新安葬,可是我不好在安陸久住,怕有看顧不周之處。你如今又承了旁房的嗣,讓你去看顧姐姐的墓,還要引得外人口舌。只能先如此,姐姐為王家送了性命,理當吃他們的祭祀香火。你心里記得姐姐就好,她是你生母,哪里會與你計較這些虛禮。即便想要祭拜,也不急著這幾日。劉家已回安陸,多少要避諱些。即便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可世俗規矩如此。”
他雖是個放蕩不羈的性子,可見外甥斯文有禮,又是讀書人,就不肯讓其為人詬病。
道癡見崔皓如此,心里越發不安。
崔皓喜怒隨心,對十二房也是深深厭惡,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將小崔氏的墳遷出來,肯定是有顧慮。這顧慮當然不是王青洪官員品級高,民畏官的顧忌,當時怕以后照顧不周。
這是對以后如何心里沒底?
以崔皓的年紀,不管是成家,還是立業都當差不多。
崔皓到底是做什么的?
江匪?海商?私鹽販子?
只是崔皓無意提這個,道癡也不好追問,只能目送著崔皓上馬,由眾仆從簇擁著遠去。
道癡轉身,喚了驚蟄與二柱兩個,將南廳的禮盒都抬到上房。劉家的禮盒還好,分量并不重;崔家的禮盒,則是沒有輕的,最重的一個,驚蟄一個人抱著吃力,還是道癡與他兩個一起抬了進去。
上房中廳,擺了半地。
王寧氏見狀,皺眉道:“這么多禮?禮單呢?”
換做其他人家,見到這些東西,許是會歡歡喜喜,王寧氏卻不是愛占便宜的性子,尋常族人親戚往來也是禮尚往來。
要是禮差不多還罷,有來有往,自家這邊預備著;要是禮太重了,實不好還禮。
道癡將兩個禮單送上,道:“在這里。”
王寧氏先撿著劉家的那張看了,微微松了口氣。
劉家八色禮,茶酒點心、吃食衣料都有,算是上等的禮了,可還是能回的了的。
人與人之間的緣法,實在說不清。
按理來說,王寧氏與道癡是嗣祖母與嗣孫,只有名分連著,并無血脈牽系,可祖孫兩個對了脾氣,相處的不亞于骨肉親人。
對于劉萬山與崔皓,在沒見到二人時,王寧氏的心是偏著劉萬山的。畢竟劉萬山才是道癡名義上嫡親舅舅,兩家又是幾輩子的交情。
不過見了二人后,老人家也看出來,名義上也好,血脈上也罷,歸根結締還要看真心多少。
劉萬山已經是官身,即便言談之間還算和氣,可上位者的架勢不自由地也流露出來。對于二郎這個名義上的外甥,也像是上官對小屬,有考校、有勉勵。
在溫和親近外九房時,也保持客氣疏離。估計也是怕道癡這個過繼來的外甥不懂事,見劉家是官身,就湊上前去歪纏。
崔皓或許在外熬的不如劉萬山體面,可是他待道癡這個外甥卻是更上心。
如此一來,王寧氏心中也有了決斷。兩個舅舅都要往來,可劉家這邊要更客氣好,不宜太過親近。
因為除了她這個老婆子之外,劉萬山這個名義上的舅舅,在一些人生大事上,也是可以為道癡做主,即便是道癡不樂意的情況下。
即便曉得劉萬山是君子,不會如何,可王寧氏也不愿意將劉萬山抬得太高,讓他有資格能壓住孫子。
老人家活了大半輩子,見慣了世態炎涼,現下孫子不過小小生員,劉萬山或許不會將便宜外甥放在心上;等到孫子科舉成功,入了官場,誰會曉得到底會如何?
不是她這老婆子將人心想的太險惡,實在是擔心孫子年紀小、輩分低,以后吃虧。
即便沒看到那五百兩銀子,可王寧氏絲毫不懷疑劉萬山對外甥、外甥女的關愛。要是道癡不是嗣孫,也是劉氏所出,她也就不會多此一舉。
反觀崔皓那邊,一絲一毫都不愿意為難外甥,只有縱容與溺愛。
就算是比孫子大十幾歲,又占著長輩的名分,可并不是個有城府的人。老太太相信,舅甥兩個真要有什么意見相左的地方,最后勝出的肯定是孫子,絕對不會吃虧。
饒是曉得崔皓禮不會輕,可看著禮單的時候,王寧氏依舊是變了臉色。
道癡見狀,道:“祖母,可是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
王寧氏苦笑著將禮單遞給道癡,道:“沒有不妥當的,就是太重了。不過瞧著崔小舅的性子,這禮也退不得,這可如何是好?”
道癡接過一看,果然是重禮,不說潞綢、川錦這些名貴料子,人參、鹿茸等補品,只銀錢一項就列了金百兩、銀百兩、錢二十貫。
最重的箱子,裝的就是那二十貫錢。這也算是粗中有細,畢竟尋常過日子,還是銅錢用的最多。
道癡放下禮單,現下家里并不缺銀錢使喚,可正如老太太所說的,這禮還真是退不得。崔皓送的不是金銀,是對外甥的一份心意。
他解下腰間荷包,遞給王寧氏道:“還有個東西,禮單上沒記,就是這武昌府錢莊的印信。”
王寧氏接下來,有些不解:“這個是?”
“小舅說,憑著這個每年可以從錢莊支取五百兩銀子。”道癡回道。
王寧氏聞言不見歡喜,反而面色越發凝重起來。
分年給外甥銀錢使換,估計也怕一下子給太多,引得旁人窺視,或者壞了外甥心性,養的他驕奢惡習;可每年五百兩的供給,則太過驚人。
要知道道癡沒過繼來時,外九房祖孫兩個一年到頭,田上的租子,外加上順娘女紅出息,攏共也不過十來兩銀子,就已經夠一家四口人吃飯。
五百兩銀子實不是小數目,還是一年一給。就算是舅甥,這好也太過了。
看著王寧氏臉上驚疑不定,道癡怕老太太誤會崔皓,就說了那句“家產都留給他”的話。
王寧氏聞言,有些恍然。
將家產全給外甥,這是什么道理?除非崔皓自己無子無女,才有這個可能。
崔皓的年紀不大,怎么就斷言自己無子嗣?除非是身體不好,或是另有其他隱情。
王寧氏望了望門口,見沒有人,方壓低了音量道:“二郎,崔小舅到底是做何營生?”
顯然,老人家也被崔小舅的手筆嚇到。
道癡道:“孫兒問了一句,小舅回的含糊,只說與人合伙在江南做買賣。”
王寧氏思量一番,道:“二郎,這金銀雖退不得,可也不好隨意揮霍。若是照我看的,還是置辦幾十畝地。趁著兩家舅爺上門的時候,家里添置些產業,旁人也會曉得是舅家幫襯,不會說旁的……若是崔小舅以后買賣上有個閃失,想回鄉安居,就將地還回去,也不用擔心日后生計。”
祖孫對視,眼中都帶了無奈。
雖說感念崔皓的真心相待,可天降橫財,祖孫兩個都覺得沒底。
道癡早就想要讓家里多些明面的進項,省的有了銀錢也不好花。聽了王寧氏的話,正合他的心意。
崔皓閉口不提妻兒,又不是太監,這樣實在異常,不知是不是刀尖上討生活的買賣。自己又不好冒然相勸,王寧氏說的也是個法子。
王寧氏無奈之下,心中已經拿定主意,劉萬山那里,為了防止對方用名分說話,不讓孫子太親近;崔皓這里,不知根底之前,也不能太近,省的有什么禍事牽扯到孫子身上。
這兩個舅爺,富也有了,貴也有了,可是還不如平平常常的叫人安心……
翌日,劉萬山一早就攜妻兒過來。
他繼妻任氏個子不高,三十五六年紀,相貌只算中人之姿,可勝在皮膚白皙,又長了張笑面,看著倒是添了幾分雍容,觀之可親可敬。
四個男孩,最大十一歲,最小的六歲,唯一的女孩,只有四歲,面容集采父母之長,粉雕玉琢,十分可愛。
幾個男孩都已經啟蒙,雖不知在自家如何,出來做客都斯文乖巧。聽說道癡這個表哥已經過了童子試,幾個男孩臉上就多了羨慕敬佩。
王寧氏看著這一溜的小兄弟幾個,贊了又贊,待看到劉家小閨女的時候,則是忍不住攬在懷里,紅著眼圈道:“都說侄女肖姑,大姐兒這眉眼,跟她姑姑小時候一般無二。”
聽老太太這樣說,道癡也忍不住多看劉家大姐兒兩眼。眉眼之間,是有些眼熟,順娘肖母,這孩子肖姑,表姊妹兩個長得像也就不稀奇。
劉萬山也想到此處,道:“不知順娘在京城如何,要是小侄早回來一年就好了。”
王寧氏道:“現下通了音信,早晚有見著的時候。”
因是初次相見,不管是任氏,還是五個孩子,王寧氏都預備了表禮。
劉萬山想要早些出城,便婉拒了王寧氏的留飯,一家七口同道癡出來。
時值臘月,外九房的墳塋地在王家墓地的一隅,在城西四十里外,往返一趟也不容易。
劉家準備了四輛馬車,任氏帶女兒一輛、四個男孩一輛,劉萬山帶了道癡一輛。另有幾個仆婦丫鬟,帶著祭禮在第四輛,七八個男仆騎馬相從,浩浩蕩蕩地出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