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二郎的話,容娘不由挑眉道:“春寧那樣的品貌,還配不得二郎?三郎莫不是糊涂了?”
三郎漲紅了臉,帶了幾分惱,道:“姐姐明知道大舅母曾有心……已被母親婉拒了的,何苦還要將二郎拖下水……”
雖為侍郎府的嫡長媳婦,可大太太郭氏的身份卻很尷尬,只因她出身寒門,家里不過是舉人門第,不只是填房,當年還是在楊家大爺病重時是以沖喜的身上嫁進楊家的。不過楊家大爺到底沒熬過去,續娶半年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個遺腹子,就是侍郎府大房獨生女春寧。生父早逝,母族寒微,又無親手足兄弟,即便有個侍郎祖父,春寧的親事也難辦。
聯姻雖是結兩姓之好,可想要在門當戶對的人家選親事就很難如意,愿意提親的人家,不是為了攀附楊家,就是旁枝庶孽之流。真正優秀的子弟,又怎么會愿意迎娶春寧這樣的女兒。在世人眼中,喪父孤女雖不在“五不娶”之列,可也實不是有福澤之人,當然不是媳婦的好人選。
楊大太太妙齡寡居,獨女就是她的命根子,一心想要給女兒找一門合意的親事,金釵之年便開始托婆母妯娌幫忙相看,兩三年下來,卻是總沒有合適的。并非想要攀權富貴,而是想要找個家里人口簡單,對方品貌出挑的。可這樣的女婿人選,多少人搶著,哪里能輪得著春寧。
直到去年,王青洪闔家進京,楊大太太一眼就相中了三郎。
三郎雖比春寧小一歲,可敦厚穩重,不類京中少年輕浮,是個一眼能看透的好孩子。又是楊家的外甥兒。親上加親,“姑做婆”也是世間常有的。
王楊氏在京時,楊大太太便提過一遭。王楊氏憐惜春寧。可侄女是侄女,媳婦是媳婦,只推說三郎年幼,婉拒了此事。
郭氏顯然沒有死心。每次見容娘與三郎,依舊有結親之意。
這樣行事,就有些惹人厭,以容娘的脾氣,早就避而遠之。偏生楊大太太雖有些清高孤僻。春寧卻是品貌俱佳,是個極可親可愛的女子。容娘即便同意王楊氏的決定,也為這個表妹的親事懸著一份心。
因道癡進京,容娘就想到道癡身上。
即便道癡曾為天子伴讀,可論起門第,好聽些也不過是“書香門第”,實際上不過是鄉紳人家。
春寧再有不足,首輔侄孫女。侍郎嫡孫女。說給道癡也是下嫁。
三郎并不這樣認為。
他進京大半年,對于人情道理,也不像過去那樣天真。生母拒絕娘家聯姻之事,是有些勢利,可也是一片愛子之心。
除了宗族,母族。妻族也是最重要的親戚這一。
宗族、母族,都是不可選。唯一能選擇的就是妻族。選的好了,是可以依仗的助力;選的不好。說不定就被拉后腿。尤其是立志出仕的,妻族很是重要。
春寧的不足歸根結締就是一個字,“孤”,無父兄可靠,無母族可依。即便祖父為京堂,可也是花甲暮年。叔伯兄弟即便有出仕的,不是隔房的,就是堂親。母族那邊,更是指望不上。
如此一來,迎娶春寧,得到的好處不過是借機與楊家成為姻親,這也是門當戶對的人家不愿意與之結親、只有不入流的人家愿意攀附的緣故。
王家本就是楊門女婿,自然沒有“親上加親”的必要,王楊氏才會拒絕的毫不猶豫。
三郎知曉內情,并不贊同容娘的話,搖頭道:“二郎家中人口單薄,母族亦不繁,正應尋一門得力的妻族做與力,這親事不妥當,姐姐還是不要攙和。”
容娘豎眉道:“怎么不妥當?我曉得二郎多了‘天子潛邸伴讀’身上,多少人盯著,并不愁親事。可那些都是什么人家?不是心思不正愛鉆營的,就是想著用庶女族女拉攏人的。真正的好人家,誰不是愛惜羽毛的,哪個會將嫡女下嫁個小秀才?只有大舅母這樣,愛女心切,才會不挑門第,要不然就不是結親,而是結笑話。”
至于妻族的助力,對旁人來重要,對道癡來說反而可有可無,因為他直通內廷,只需忠君本分,前程定是一片光明。
三郎依舊皺眉,道:“誰家都可,只不能是楊家。”
容娘冷哼道:“楊家不是你的母族,是你的仇家了?本是極妥當的親事,大舅母找到合意的女婿,二郎也有了楊家做依靠,省的在京里被這個那個算計了去,你作甚這般攔著?”
三郎看著容娘,正色道:“楊家是姐姐與我的母族,卻非二郎的母族。外祖家的表弟、表妹們都是眼高之人,連我與姐姐都被曾被他們視之為‘鄉下來的親戚’,何況二郎?你我還罷,骨肉之親,即便表弟、表妹們有無禮之處,總要看在長輩面上忍下。二郎好好的男兒,為何要去看他們的臉色?”
容娘被噎住,猶豫道:“不至于此吧?二郎即便出身低些,可畢竟曾為天子伴讀,哪里好輕慢?”
三郎嘆氣,道:“若是二郎與旁人家結親,即便私下被挑剔門第低些,可面上多是會笑呵呵地親近;若是與楊家議親,除了門第,少不得要將嫡嫡庶庶也翻出來說嘴,將二郎視若孽庶贅婿之流。姐姐也是疼二郎的,怎么忍心讓二郎落到那樣的尷尬境地。不說旁人,就是叔祖母,絕不會點頭二郎與楊家結親。”
容娘訕訕道:“我也是好心。春寧眼見就及笄,大舅母往這邊來的越發勤。若是她拉下臉來,去求外祖父、外祖母做主,不管親事成不成,為難的還是你。瞧著這樣子,要是做不成親事,怕就要成仇。”
三郎望著容娘,神色有些復雜,低聲道:“姐姐真當二郎是兄弟么?”
容娘聞言,氣的渾身發抖。咬牙道:“不過是就二郎的親事提一句,就是不當二郎是親兄弟?!我這些年,哪里對不住他?若是張三李四。我管他娶哪個。我好好的人,連拉媒保纖的事情都做了,說到底不還是為了給你解圍,你不領情就罷了。竟還用話刀子扎我的心!”說罷,也不等三郎回話,轉身就走。
三郎看著容娘的背影,輕聲道:“為何方才介紹二郎時不直接點明是族弟,而是含糊了。在姐姐心中,是不是輕賤二郎為孽庶出身,才會覺得他應該樂呵呵地應下太太給我推了的親事?”
容娘站在幾步外,背對著三郎聽完了這一番話,好一會才轉過頭,冷著臉道:“好一個兄弟情深,你是好哥哥,那個是好弟弟。我這個出嫁的姐姐倒成了旁人!庶出就是庶出。就算是出繼,也抹不去生身父母,你還能替他瞞一輩子?”
三郎面露疲憊,望著容娘,沒有再開口……
高太太房中,即便有高孟翔陪著。道癡也有些坐不住了。初次拜見,這高太太也太熱絡了。楊大太太的目光則是帶了挑剔,氣氛很是怪異。
偏生高孟翔只當高太太是“愛屋及烏”。笑嘻嘻地在旁,不時附和著高太太贊道癡兩句。雖才認識兩日,可在他看來,這個小舅子也是好的,當得起三郎過去的稱贊。
即便道癡低頭扮靦腆,可高太太與高孟翔母子兩個一唱一和的,盞茶的功夫就將道癡的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什么十三歲的生員,新皇的潛邸伴讀,國子監讀書,外加上各種美好的品行,忠孝勤勉之類,美譽連連。又感嘆他孝順祖母,小小年紀就支撐門戶,辛苦不容易等等。
使得楊大太太的目光,在道癡身上逗留的時間又長了些。
這般赤裸裸的夸獎,即便道癡向來淡定,也忍不住紅了臉。
真是如坐針氈,若不是眼前是容娘的婆母、三郎的姨母,道癡早就起身。不過是看在那二人份上,忍耐應付而已。
他畢竟不是真的十四歲,聽著聽著,察覺出不對,心里也沉了下去,應付的心思也淡了幾分。
這時,容娘與三郎回來。
道癡看了容娘一眼,正與容娘的視線對上。容娘移開眼,上前把著茶盞給高太太與楊大太太續了茶,笑道:“娘再夸,二爺與媳婦就醋了,媳婦這族兄弟性子靦腆,怕是臊得坐不住。”
高太太看了容娘一眼,見她眼圈泛紅微愣,沒有再揪著道癡說話,笑著打發高孟翔帶了兩人去前院吃茶。
離了高太太的院子,道癡已經沒有閑話家常的興致,正想著尋個什么理由告辭,就聽三郎道:“姐夫,安陸那邊隨扈來的幾個世交長輩,昨日沒見著,今日當去拜會一二,晚去了不恭敬,我與二郎就先過去了。”
高孟翔停下腳步道:“那也不差這一頓飯的功夫,二郎頭一次來家,還是等用了飯再過去也不遲。聽說你們今兒過來,你姐姐早就吩咐廚房預備了席面,都是南邊的菜。”
三郎依舊堅持,高孟翔還真是個脾氣好的,并無不快之色,只是道:“若是著急,先去也罷,左右這邊也不是外人,改日再帶二郎過來。”
三郎應了,并未再進儀門辭別,請高孟翔代為告罪,便帶了道癡離開了高家。
待到上了馬車,三郎方帶了幾分別扭,對道癡說:“二郎,我與外祖家的親戚向來不親近,實不耐煩應付那邊的長輩,沒有問二郎就替二郎推了這邊的席,是我的不是。我這就帶二郎去京里最好的館子,好好補上這一頓……”
三郎是個好哥哥,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