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圖窮匕見（下）.
按照這份認罪證詞里面的說法，這些犯案的走私商人們想要毒害黃有容的事情并不是孤例，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遇到那些不合作的朝廷官員之后，他們經常會使用陷害、脅迫、暗殺等手段來解決問題！
甚至，連當初趙俊臣遭遇歹徒行刺、險些喪命的事情，幕后主使之人也同樣是這些走私商人！
原因自然是趙俊臣創辦了“聯合船行”，威脅到他們走私生意的緣故！
而走私商人之所以敢這么膽大妄為，也全是因為南京六部的暗支持！
這件事情更加嚴重了！
暗殺朝廷大臣，這已經完全逾越了百官的底線！
所以，這份認罪證詞一旦呈交給了朝廷，等于是黃有容指控南京六部以公謀私、操控走私、甚至是謀害朝廷重臣！
尤其是最后一項指控，絕對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到了那個時候，黃有容也等于是與南京六部徹底撕破臉皮了！
黃有容并不怕得罪蘇長畛這樣的封疆大吏，畢竟蘇長畛只是流官而已，根基不穩、底蘊不足，黃有容又是奉旨行事，所以他完全不用擔心報復，可以毫無顧忌的扳倒蘇長畛、抄家問罪；黃有容也不怕得罪那些富可敵國的走私商人，畢竟這些走私商人都是朝廷圈養的肥豬，從來都不能風光長久，黃有容抓捕他們也只是提前宰割而已。品書網
但南京六部是另一回事了，這可是真真正正的地頭蛇！在南直隸以及周圍各省經營了數百年時間，權勢影響早已經根深蒂固，算是明成祖朱棣當年遷都的時候也不敢廢除南京六部！
所以，南京六部看似是遠離廟堂樞，但絕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尤其是南京六部的尚書們，每一位都是老謀深算之輩，皆是擁有大量的門生故，南京吏部尚書王保仁如今更是成為了太子太師，眼看要再次得到德慶皇帝的重用，想要扳倒他們談何容易？
若是黃有容將這份認罪證詞交給朝廷，最終卻是并沒有扳倒南京六部，那么黃有容今后必然會受到南京六部的猛烈報復！甚至他本人也會成為替罪羔羊，落得誣告重臣、混亂朝綱的罪名，被德慶皇帝嚴厲懲處以平息南京六部的憤怒！
尤其是黃有容的老家在南直隸境內，一旦遭遇了南京六部的報復，那么整個黃氏家族都會有滅亡的危險！
如今，這份認罪證詞的出現，明顯是趙俊臣的布局！
黃有容絕不相信南京六部會暗指使走私商人行刺趙俊臣，南京六部的人沒那么莽撞沖動，這一切必然都是趙俊臣的陷害算計！
黃有容沉浮宦海多年，自然也清楚趙俊臣的如意算盤——趙俊臣覬覦南京戶部的權柄很久了，必然是想要趁機吞并南京戶部的權力、以擴充自己的勢力影響！
也正因為如此，顧全才會拖延到今天、一直等到提供證詞的走私商人全部被押走之后，才將這份壓根經不起推敲的認罪證詞交給黃有容，是為了死無對證、不給黃有容扭轉局勢的機會！
這樣一來，犯案的走私商人們已經離開了，黃有容算是想要重新審問、修改這份認罪證詞也是絕無可能了！
這也是黃有容更加憤怒的地方！
趙俊臣想要陷害南極六部也罷了，利用自己的事情也可以不追究，但憑什么這件事的風險全部由自己來承擔、但好處卻全是他趙俊臣的？
在趙俊臣的心里，難道自己只是一枚無關緊要的棄子不成？
想到這里，黃有容的心愈加是怒火高漲！
他也有自己的尊嚴，決不允許趙俊臣這般愚弄自己！
所以，黃有容狠狠將手的認罪證詞丟擲在地，沖著顧全大聲咆哮道：“這份證詞，全都是你瞞著老夫在暗搞鬼！必然全都是偽證！老夫絕不承認！也絕不會將這份證詞交給朝廷！
顧全你去告訴趙俊臣，老夫絕不容許他這般愚弄老夫！他想要出手對付南京六部，讓他自己親手去做，何必將老夫拖下水？哈！這份證詞一旦交給了朝廷，南京六部若是垮了，好處全是他趙俊臣的，但南京若是沒垮，壞處全落在了老夫的頭，憑什么！老夫憑什么要為他趙俊臣承擔這么大的風險？南京六部是那么好對付的？”
正所謂“虎死威猶在”，黃有容畢竟是曾經的內閣輔臣、如今的欽差大臣，面對他的接連質問、憤怒譴責，顧全心還是非常有壓力的。
更何況，這件事也確實是趙俊臣有些不厚道，明明黃有容已經表現出了合作的誠意，但趙俊臣依然是在暗算計了黃有容，一步步的將黃有容逼了懸崖險境。
所以，面對黃有容的憤怒，顧全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應。
事實，從某方面而言，顧全也同樣有些埋怨趙俊臣！
關于趙俊臣的真正計劃，算顧全也是直到前幾日才知曉了詳細，之前的一切準備事宜皆是由李傳、肖軒等人操辦的。
另一邊，眼見著黃有容怒火不息，一直是沉默不語的李傳終于是緩緩開口了。
“還請黃閣老切莫動怒、聽我一言，趙大人他一向是非常敬重黃閣老，這件事絕不是趙大人在愚弄黃閣老，風險也絕不是黃閣老想象那么大。”
黃有容的目光如鷹，狠狠盯在了李傳的臉。
在此之前，黃有容一直以為李傳來到南直隸是為了幫助趙俊臣組建“趙氏船行”的事情，但如今看來，李傳顯然是承擔著更加重要的責任。
或許，顧全只是臺面的趙俊臣代言人，而眼前這個李傳才是趙俊臣真正的心腹。
于是，見到李傳開口之后，黃有容也扣強自壓下了怒火，想要聽聽李傳究竟想要說些什么——李傳接下來的表訴，應該是趙俊臣的意思。
“哦？趙俊臣還有敬重我的意思？這件事的風險還不算大？老夫可是完全沒有看出來！”說話之際，黃有容的面容滿是譏諷與憤慨，但終究是給了李傳講話的機會。
李傳則是表情謙卑、態度誠摯，垂首道：“其實，趙大人他原本并沒有向您隱瞞真實計劃的意思，當初在京城的時候，若是黃閣老您答應了與趙大人長久合作的提議，趙大人會將自己的所有計劃全盤拖出，只是黃閣老您當初不愿意長久合作，趙大人無奈之下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聽到李傳的講訴之后，黃有容輕哼一聲，卻是繼續聽著。
見到黃油的反應之后，李傳眼閃過一絲喜色，表情則是愈加恭敬了，繼續說道：“此外，這件事情的風險，也絕不是黃閣老您想象那么大！趙大人他并不是想要廢除南京六部，而是想要將南京六部的權柄收回京城樞罷了！
這件事情，必然是可以極大的加強朝廷樞的影響力，陛下他見到這件事情之后，也一定會表示支持的。還有，早在陛下南巡的時候，趙大人與閣老周尚景已經達成了默契，準備聯手對付南京六部，所以周閣老也一定會積極支持這件事情，與此同時，趙大人如今與首輔沈常茂同樣是合作密切，想必沈首輔也不會在這件事情反對趙大人！再加內閣的幾位新任閣老也全是自己人，所以內閣的立場也是可以確定的。
與此同時，趙大人掌控著戶部與工部，周閣老掌控著吏部與刑部，在都察院也有極大的影響力，沈閣老也掌控著禮部，而兵部則一向都是陛下的禁臠，所以不論是陛下、內閣、還是六部衙門，在這件事情都是站在同樣的立場，如此一來，只要黃閣老您將這份認罪證詞呈交去，南京六部必然會遭到百官抨擊，這件事的成功可能性至少有六成！”
黃有容的神情又是微微一動，但依然沒有被李傳說服，只是指著自己丟在地的認罪證詞，說道：“但這份證詞里的內容全都是偽證吧？那些犯案的走私商人到了京城之后，必然會受到三法司的復審，到了那個時候，這份證詞可站不住腳了，而老夫更還要落得一個誣告的罪名。”
李傳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說道：“黃閣老，您放心，這些犯案的走私商人們必然是不能活著到達京城的……您想，若是關押他們的地方突然發生了一場火災，而這些犯案的走私商人們又皆是身帶枷鎖、行動不便，最終命喪火場也不是什么怪的事情了。”
說到這里，李傳又說道：“此外，這場火災大可以說成是南京六部的殺人滅口，而負責押送犯人的王保仁原本是南京吏部尚書，到時候必然是難辭其咎！這樣一來，等到朝廷從南京六部收權的時候，王保仁也沒有任何立場表示反對了……到了那個時候，計劃的成功可能性又會增長一成！”
聽到李傳的描述，黃有容心暗暗一驚。
想來這些全都是趙俊臣的計劃了。
趙俊臣的心機手段之高明，還要遠遠超乎黃有容的想象。
于是，黃有容的心情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不似剛才一般憤怒。
不過，黃有容依然沒有答應，只是說道：“這件事情太嚴重了，哪怕是七成的成功可能，也同樣是太低了……更何況，這件事情的好處全都讓趙俊臣得到了，老夫又憑什么要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幫助趙俊臣？”
說到底，黃有容也是一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這件事若是沒有他的好處，他是絕不愿意參與的。
李傳顯然是明白了黃有容的想法，又是微微一笑，說道：“趙大人一向都敬重黃閣老，又怎么會讓黃閣老吃虧呢？若是這件事情一旦成功，南直隸的局勢難免會出現一些動蕩，再加南直隸巡撫蘇長畛以及大量地方官員剛剛被朝廷抓捕入獄，這個時候南直隸正是需要一位有威望、有經驗、有能力的朝廷重臣擔任巡撫、坐鎮江南，以防止出現動亂。”
說著，李傳抬頭看著黃有容，表情愈加恭敬的說道：“而這段時間以來，黃閣老您擔任欽差之際，已是證明了自己的老驥伏櫪、廉頗未老，再加您彈劾了南京六部的種種罪行，可謂是功勛卓著……所以，這新任南直隸巡撫的位置，還有誰會黃閣老更加合適？黃閣老您雖然已經是告老還鄉了，但若是有趙大人、周閣老、以及沈首輔的一同請命，陛下他一定會奪情啟用的。”
見到黃有容的表情已經漸漸動搖之后，李傳又說道：“還有，當初趙大人想要與黃閣老您長久合作，也是因為‘聯合船行’的事情至關緊要，但趙大人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坐鎮江南監控‘聯合船行’的運作，若是黃閣老您愿意與趙大人合作，那么趙大人會把‘聯合船行’在南直隸的事情全權交給黃閣老您負責……算是您今后再次致仕還鄉了，這件事也不會改變。”
聽到這里，黃有容沉默良久，眼神也不住波動著，顯然是有些心動了。
前已經說過，黃有容原本是貪權之人，當初的告老還鄉也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如今他再次嘗到了權力的滋味之后，已經是欲罷不能了，所以趙俊臣的提議自然是誘惑力十足。
最終，黃有容緩緩說道：“僅僅是七成的成功概率，終究還是太低了，趙俊臣一直隱藏在幕后，自然是不需要承擔風險，但老夫乃是沖鋒陷陣的人，一旦參與了這件事情，是把身家性命全都壓了進去……容老夫再想想……”
很顯然，黃有容的態度已經傾向于與趙俊臣合作了。
只差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所以，李傳又說道：“其實，這件事情想要有十成十的成功可能性，也不是不可以，要看黃閣老您愿不愿意再冒一次風險了。”
黃有容微微一愣，問道：“怎么說？”
李傳不答反問道：“黃閣老您可有聽說過‘八王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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