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知府劉振民最近實在是煩透了。
自從三個月前“聯合船行”成立之后,他與手下官吏們的收入就大幅銳減了!
在明朝,地方官員的日子還是比較滋潤的,除了平日里的貪污受賄之外,還有三項額外的穩定收入,分別是“火耗”、“斜糧”、以及“私稅”!
所謂“火耗”,就是指張居正推行“一條鞭法”之后,賦稅一律征銀上交國庫,地方官府把百姓的碎銀熔化重鑄為銀錠之際,也就有了“火耗”,而征稅時所加征的“火耗”大于實際“火耗”之后,這里面的差額就歸于地方官員了。
所謂“斜糧”,則是指地方官員征收秋稅的時候,會在秤上暗動手腳,百姓們明明是上交了一百斤糧食,但秤上只顯示九十斤,于是百姓們只好多上交十斤糧食,而這部分額外的糧食,同樣是歸于地方官員。
至于“私稅”也就更簡單了,就是地方官員私設稅站,向過往的百姓與商賈們征收過路稅,這項收入自然也同樣是歸于地方官員。
這三項收入,再加上平日里的貪污受賄,當真是財源廣進,在一些富裕的州府,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絕對沒有任何夸張!
淮安府乃是京杭大運河的必經之地,緊扼漕運、鹽運、河工、榷關、郵驛之機杼,自然是屬于富裕之地,也正是因為京杭運河的存在,淮安府在“火耗”、“斜糧”、“私稅”這三項收入之中,一向是以“私稅”最為重要。
然而,自從“聯合船行”成立之后,仗著戶部作為后臺,卻是再也不需要向淮安府繳納過路稅了。而商賈們見到“聯合船行”的便利,也是紛紛選擇“聯合船行”運載貨物,就算是尋常百姓也會選擇搭乘“聯合船行”的船只趕路,這樣一來,淮安府的稅站就再也收不到過路銀子,近三個月以來,淮安府所征收的私稅足足少了近七成!僅只是這一項損失,就讓淮安府損失了近半的收入!
在此之前,劉振民為了疏通門路成為淮安知府,前后足足送出去近十萬兩銀子,如此才搭上了首輔沈常茂的門路,終于是如愿以償的得到了淮安府的肥缺,但剛剛坐在這個位置上不到半年,還沒來得及撈銀子挽回損失,財源就突然斷了一半,并且還在繼續降低,如此一來,劉振民又如何不頭疼?
也不僅僅是劉振民一個人頭疼,劉振民手下的官吏們也同樣是憤恨“聯合船行”斷了他們的財路,若是沒有“聯合船行”的出現,他們這些小官小吏平日里也能夠分潤到一些好處,自然是生活愜意,但如今沒了“私稅”的財路,所有人都是收入減半,自然也就不痛快了。
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收入減半之后,淮安府官吏們若是再想要維持往日的生活水準,恐怕很快就會坐吃山空,若是想要降低生活水準,卻又心中不甘,于是淮安官府的所有人都在成天抱怨,劉振民不過是擔任了半年知府,漸漸已是壓不住局面了。
“唉!我怎么就這么倒霉!”
這天晚上,官府后衙的臥室之中,劉振民沖著自己的原配夫人張氏再次抱怨道。
這已經是劉振民今天晚上第八次抱怨了。
聽到劉振民的抱怨之后,張氏也有些無奈,說道:“老爺,既然‘聯合船行’這般討厭,您身為淮安知府,緊扼航運之機要,就想辦法給‘聯合船行’下幾處絆子就是了,‘聯合船行’吃虧之后,自然也就不敢向老爺為難了,說不定就會乖乖的交出銀子!”
聽到張氏的建議,劉振民怒道:“婦道人家,你懂什么?‘聯合船行’的后臺可是戶部尚書趙俊臣!那個人一向陰狠得很,連續扳倒了兩位內閣閣老,若是我私下刁難了‘聯合船行’讓他盯上了我,別說是淮安知府的位置保不住,恐怕就連身家性命都有危險!”
張氏確實是一位婦道人家,并不懂得朝廷大事,只是愣愣的問道:“老爺您的靠山乃是首輔沈大人,除了皇上數他最大,有沈大人為您撐腰,又何必要懼怕趙俊臣?”
劉振民苦笑搖頭:“沈首輔?我現在都后悔投入他門下了!若是我當初能夠投入周閣老門下,如今還能有一點底氣,但沈首輔就未必是趙俊臣的對手了!”
“內閣首輔不是戶部尚書的對手?還有這種事情?”張氏吃驚問道。
劉振民一臉無奈,不愿意再多解釋,只是搖頭道:“婦道人家,與你解釋不清!”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下人扣門稟報道:“老爺,衙外有一老一少兩名書生求見,分別叫做李傳文與肖文軒,他們自稱是戶部尚書趙大人的府中幕僚。”
聽到只是兩名書生求見之后,眼見著天色已晚,劉振民就打算直接拒絕!
然而,聽到這兩名書生乃是趙俊臣的幕僚之后,劉振民卻是面色一變!
別看劉振民一直在抱怨趙俊臣的“聯合船行”斷了自己的財路,但他卻完全不敢怠慢趙俊臣的幕僚!
于是,劉振民連忙說道:“快請他們進來,我馬上就去見他們!”
當劉振民來到了府衙客堂之后,卻見到一老一少兩名儒生正在靜靜品茶,皆是氣度不凡、舉止從容。
于是,劉振民連忙是快步迎到了兩名儒生身前,拱手道:“兩位是趙大人的府中幕僚?卻不知這么晚來找本官有何事?”
見到劉振民出現之后,李傳文與肖文軒相互對視了一眼,表情卻是截然不同,李傳文笑容和煦,而肖文軒則是面容冷肅。
然后,兩人也是起身向劉振民拱手問安,并且自我介紹了身份。
接著,李傳文笑瞇瞇的從袖子里掏出一本賬冊,遞給了劉振民,說道:“劉大人,你看看這本賬冊!”
劉振民心中疑惑,連忙是伸手拿過賬冊查看,卻發現賬冊里面的內容極為難懂,似乎是某種計算方式。
見到劉振民的表情變化之后,李傳文笑容可掬的說道:“我家趙大人組建了‘聯合船行’之后,也知道自己斷了地方官府的財路,心中有些不安,所以就打算從‘聯合船行’每年的盈利之中,拿出一部分補貼給各地的衙門,以‘聯合船行’如今的盈利,以及淮安府的地位,每年都可以補貼十萬兩銀子左右!當然,這種補貼是私下的事情,朝廷并不知情。而這本賬冊,就是這筆補貼的具體方案!”
聽到李傳文的解釋之后,劉振民頓時是大喜過望!
沒想到趙俊臣壟斷了航運生意之后,還打算補貼地方衙門一筆銀子!這十萬兩銀子與淮安府每年的私稅收入相比,固然是少了許多,但總要比一無所獲要好!
有了這筆銀子之后,劉振民就可以彌補自己疏通門路的損失,也就可以手下官吏的人心,自然是大好事!
然而,還不等劉振民說話,面容冷肅的肖文軒同樣是拿出一本賬目遞給了劉振民,冷聲說道:“劉大人,你再看看這本賬目!”
劉振民又是一愣,再次伸手拿過賬目翻閱,這一次他很快就看懂了賬目里的內容,卻是面色大變。
這本賬目里面,清楚記載了他近半年以來所有貪污受賄的記錄,竟是沒有一筆差錯!
然后,李傳文則是笑著問道:“劉知府,一邊是粉身碎骨、再無翻身之地,一邊是榮華富貴、從此步步高升,你覺得哪一邊比較好?”
劉振民的面色不斷變幻著,很快就猜到了李傳文與肖文軒的來意。
然后,劉振民稍稍猶豫了片刻,卻是狠狠一咬牙,說道:“本官向來是敬佩趙大人,今后就以趙大人馬首是瞻了,趙大人讓我選哪一邊,我就選哪一邊!”
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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