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計分敵心,使敵自累,二計傷敵力,損敵元氣,三計殺敵,傷敵根本,謂之連環計也。”
呂純孝從肖溫阮處得到了解決辦法,自覺萬無一失,自是歡喜的離去了。
然而,呂純孝卻不知道,待他離去后,原本一臉疲憊且神色平淡的肖溫阮,面色卻漸漸變得嚴肅了起來。
肖溫阮與周尚景斗了一輩子,對于周尚景的心機手段,最是了解不過。
這封突然出現的彈劾折子,僅僅只是一個小手段,但時機拿捏正好,竟是讓太子一黨進退兩難,不論如何抉擇,都是有損無益,其巧妙、其隱蔽、其陰狠,殺人于無形,再結合這些日子以來的廟堂形勢,肖溫阮已是從中看到了周尚景的影子。
雖然這件事情看似被肖溫阮輕易的解決了,但肖溫阮更加清楚,周尚景的心機手段絕不止于如此,他一旦要算計某人,其謀劃計策、陷阱攻勢,絕對是一環套一環,即防不勝防,又步步緊逼。
靠坐在太師椅中,肖溫阮沉默良久,突然一聲輕嘆息,喃喃自語道:“看來,隨著太子如今聲勢漸起,又有陛下扶持,周尚景他終于還是出手了。老夫當初就是擔心于此,才想要致仕還鄉,由何明來接替太子太師的位置,以何明的心機城府,與周尚景相爭相斗,倒也是旗鼓相當。卻沒想到何明還沒來,周尚景就已是迫不及待的要出手了。”
“……周尚景啊周尚景,你如今早已權傾天下,又年歲已大,雖是權臣。但于君于朝,皆是功大于過,今后功成身退,即能善終追謚,又能余蔭后人,豈不是正好?為何竟還不知足?難道你還想要延續老周家的權勢,甚至控制未來儲君不成?……”
又是一聲輕嘆,肖溫阮繼續輕聲自語道:“不過,以周尚景的手段來看。這怕是才剛剛開始啊,或許僅只是一番試探也說不定,老夫與周尚景斗了一輩子,總是有敗無勝,早已厭倦,卻沒想到臨老臨死之際,終究還是躲不開,不僅不得清閑,還要與你再斗一次,罷了罷了。老夫如今終究還是太子太師,在致仕之前,總不能任由太子被人陷害,不過。這一次,老夫卻不想再敗了。”
下定決心后,原本垂垂老矣、一直是有氣無力的肖溫阮,竟似突然精神了許多。
扶著太師椅旁的扶手,肖溫阮略帶吃力的站起身來,然后喚道:“來人。”
不過片刻。就已是有肖府下人推門而入。垂首問道:“老爺您有何事吩咐?”
肖溫阮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來到書桌旁,執筆快書,寫下了一封短信,并將之塞入信封后,才緩緩說道:“派人拿著老夫的名帖,快馬加鞭,去湖南看看何明那老家伙究竟動身了沒有。若是還沒有動身,就把這封信交給他。催促他快些來京。”
說話間,肖溫阮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慮。
早在四個月前。他就開始與何明聯絡,讓何明來京接任太子太師的位置,算算時間,何明早就應該來京了,但這些日子以來,肖溫阮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雖然已是下定了決心,要與周尚景再次斗法一番,但過往的戰績,卻讓肖溫阮終究沒有底氣,若是有了精通帝王心術的何明在旁幫襯著,情況自是不同。
待下人恭敬的接過密信后,肖溫阮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終究還是開口,繼續吩咐道:“還有,派人去京城南郊的老君觀,讓那里的道士為老夫煉制兩顆金丹服用。”
聽肖溫阮的這番吩咐,那下人身子一震,抬起頭來,臉上滿是驚訝,下意識的阻止道:“老爺您還要繼續服用金丹?這怎么可以?金丹這種東西,雖然服用后會精神一些,但外盛內虛,傷人肌理,老爺您又不是不知道。”
肖溫阮自從年過六十后,信奉道教養生之道,常常找道士煉制金丹服用,但時至今日,得到了教訓,卻早已是明白,所謂“金丹”,都是騙人的玩意,由黃金、水汞等物煉制的丹藥,又哪里是人能服用的?尤其是那水汞還是劇毒之物!
正如那下人所說,服用金丹后,雖能在一時間內精力旺盛,甚至連頭腦都會清晰許多,但卻是外盛內虛,透支元氣罷了。若是年輕體壯些,服用“金丹”還算是有利有弊,至少還有元氣可透支,但到了肖溫阮這般歲數,元氣早已耗盡,“金丹”之物,卻已是與自殺毒藥沒什么區別了。
聽了下人的勸告,肖溫阮沉默了片刻后,突然一笑,帶著些許灑脫,緩緩說道:“到了老夫這般年歲,能做到‘外盛’就已經不錯了,又哪里顧得上有沒有‘內虛’?不管是再活三年,還是再活一年,又有什么區別?”
頓了頓后,肖溫阮又說道:“老夫的大限是什么時候,老夫不知道,但老夫卻明白,老夫真的已經老了,精力不濟,腦子也再沒有當年的清晰敏銳,許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了。若再這樣繼續下去,又哪里是那人的對手?金丹之物,對老夫而言雖是劇毒,但只要能讓老夫多些精力精神,只要讓老夫頭腦清晰些,只要讓老夫能與那人多僵持一段時間,最終護得太子周全,無論代價如何,老夫也認了。”
肖溫阮的這番話,下人并沒有聽懂,但肖溫阮話語中的決意,這下人卻聽出來了。
所以,這名下人沉默片刻后,終于一咬牙,點頭道:“老爺,我明白了,我這就去為老爺安排。”
看著下人離去的背影,肖溫阮回到太師椅上坐下,面現疲憊,雙眼微閉,喃喃道:“老了,當真是老了。僅僅只是做了這么點事情,就已經把精力耗盡,若是老天能再給我幾年時間,我又何必去依靠金丹這種毒物?世上不如意事,十之,當真如此……”
聲音越來越低。
經過了這些事情,肖溫阮真的需要休息了。
京城的一舉一動,總是瞞不過周尚景的眼睛。
包括肖府和都察院的一切。
所以,很快的。無論是呂純孝探訪肖溫阮的消息,還是都察院把彈劾折子駁回的消息,又或者是肖府派人前去城南老君廟求金丹的消息,都已是傳到了周尚景這里。
此時,沈常茂與黃有容已是離開,書房之中,只剩下周尚景,還有周府的總管周德。
如肖溫阮一般,周尚景此時正靠坐在太師椅中,雙眼微閉。聽著周德向自己匯報消息,得知那份彈劾折子被駁回后,神色不動,似乎早有預料。
但得知肖溫阮派人去老君廟求金丹的消息后。周尚景卻突然輕輕一嘆,緩緩睜開了雙眼,神色之間,亦是閃過了一絲遺憾。
見周尚景如此,周德不由一愣,輕聲問道:“老爺。怎么了?“
“老夫在廟堂之上縱橫多年。能讓老夫欽佩的對手不多,但肖溫阮卻算是一個。”周尚景幽幽道:“老夫欽佩他的地方,不是其他,正是他的那股子倔勁與正氣,廟堂之上,各派勢力,總是時敵時友,有爭斗就有合作。老夫雖政敵無數,但也基本都合作過。就像這些日子老夫與黃有容、沈常茂、趙俊臣他們合作一般。”
頓了頓后,周尚景神色間多了一些感慨。又說道:“但這些年來,至始至終都把老夫視如敵寇,從未在私下里與老夫聯合的,怕就是這個肖溫阮了。這老家伙,年輕的時候,和如今的太子一般性子,在他眼中,忠臣就是忠臣,權臣就是權臣,兩者之間,根本沒有聯合的可能,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油鹽不進,讓老夫亦是無可奈何。”
周德陪笑道:“迂腐之人罷了。”
周尚景一笑,點頭道:“說他迂腐,確實迂腐,但若說他是一個完人,卻也可以。老夫曾派人私下人查他,卻發現這人為官數十年來,竟是從未在私下里收過賄賂,一生正直,所作所為,也皆是為君為國,能力手段亦是不缺,若非他生的時候不對,像他這種人,和老夫不同,怕是注定是要流芳百世的。”
說到這里,周尚景又是一嘆,道:“說真的,像這種人,真的太少了,老夫與他雖是敵非友,但這些年來爭斗之間,也總是欽佩的,若非是他對老夫不屑一顧,老夫倒是不介意與他成為朋友。”
聽周尚景這么說,言語之間對肖溫阮頗為認同,周德卻也不敢再說肖溫阮的不是,只是垂頭等著周尚景的吩咐。
只是,周尚景今日不知為何,竟是一改常態,談興大發,又說道:“這一次,這肖溫阮的決意,倒是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前些年他依賴金丹之物養生,老夫是知道的,本以為這次要再逼他幾次,讓他手忙腳亂,自覺精力心力不濟后,才會再次想起金丹的提神外盛之效,卻沒想到他發現了是老夫出手后,不用逼迫,就已是去求金丹了,看來他這次與老夫相斗,是下了不小的決心啊。”
說到這里,周尚景搖了搖頭,似乎有傷感之色一閃而過,嘆息道:“肖溫阮雖然手段心機不如老夫,但經驗豐富,眼光老辣,有他在一旁護著太子,即使是老夫,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成事,所以,他留不得,可惜了,這世上完人本就不多,如今又要少一個。”
接著,卻見周尚景從書桌一旁,拿過一方檀木盒子,放在手中撫摸良久后,遞給了面前的周德,輕聲道:“這里面,有兩顆早已練成的金丹,準備了好多年,如今終于到了用它的時候了。周德,你把它送到老君觀吧。”
周德眼中一亮,已是明白了周尚景的意思,恭敬的結果盛放著金丹的盒子,笑道:“老爺放心,該怎么做,我明白。”
周尚景似乎不想再說什么,雙眼微閉,揮手讓周德退下了。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決心”一詞,往往與“犧牲”同意。
但犧牲卻有兩種,一種是犧牲自己,另一種是犧牲他人。
感嘆一句,在碼字的時候,我果然已經離不開咖啡和香煙了,聽說依賴癥患者都是意志薄弱的人,這么想想自己確實蠻失敗的。(。。)君子聚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