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府大堂內的眾位官員之中,有許多人如今已是投入到了趙俊臣的門下,成為了“趙黨”的新晉成員,像是西安知府吳啟凡、固原總兵方振山等人皆是如此,即使是老將何漳也是以趙俊臣的親信朋黨自居,他們自然是樂于見到趙俊臣的權勢影響在陜甘境內進一步擴張。
所以,趙俊臣的目光主要是停留于陜西巡撫章晟德、陜西學政鄭家棟、甘肅總兵金虎原等人身上,也唯有他們才有可能會表態反對趙俊臣的計劃。
這幾名官員注意到趙俊臣的目光逼人之后,每個人都是心中一顫,紛紛是低頭沉默,不敢表現出任何質疑之意。
事實上,隨著趙俊臣在陜甘境內的威望日益高漲,想要推行一些計劃也就變得非常簡單了。
只要趙俊臣明確表示了自己的態度,其余官員就算是心中有著不同想法,也不敢輕易出聲反對。
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當即是下令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這樣確定了!
何老將軍,你對戰兵新軍之中的那些中下層武官最為熟悉,他們的能力、秉性、背景等等,你皆是要編成冊子詳細羅列出來,趕在今晚之前交給我審閱,我將會根據你的稟報來具體為他們安排職位!
方總兵,由你負責協同花馬池營的幕僚們,盡快把陜甘境內所有千戶以下軍官空缺全部整理出來,也同樣是趕在今晚之前交給我。”
在明朝的軍隊體系之中,小旗官與總旗官屬于下層武官,百戶與千戶屬于中層武官,再往上的守備、參將、總兵之類則是屬于高層武官。
趙俊臣如今總攬陜甘三邊的軍政大權,下層武官的任命與安排完全可以自行決定,中層武官的任命與安排也只需要向朝廷中樞通報備案即可。
所以,趁著這次機會,趙俊臣打算把陜甘境內的所有中下層武官空位盡數拿到手中,全部換成忠心于自己的戰兵新軍將士。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之后,何漳與方振山二人連忙是起身高聲領命。
趙俊臣再次點頭,又說道:“到了明天,我就會正式宣布解散戰兵新軍的事情,并且是公布戰兵新軍的將士們的安排與任命……
但有一件事必須要注意,戰兵新軍這段時間以來可謂是殺敵無數、軍功卓著,將士們相互間也是同袍情誼深厚,對戰兵新軍也產生了一定的感情與認同,就這樣突然間解散戰兵新軍,必然會有不少將士心中不服氣……何老將軍、毛家棟毛百戶,你們二人在戰兵新軍之中威望甚高,到時候一定要及時安撫,切不可出現軍中嘩變……。
還有,戰兵新軍的那些陣亡將士的賞銀與撫恤也不可怠慢……蘇西卿、牛輔德,這件事情就交由你們二人負責,一定要妥善處理,盡快查實所有陣亡將士的家屬下落,早些為他們送去賞銀與撫恤,絕不能有任何克扣……”
隨著趙俊臣的話聲落下,何漳、毛家棟、蘇西卿、牛輔德等人紛紛是再次表態領命。
就這樣,在趙俊臣的連續頒布命令之下,戰兵新軍的事情終于是塵埃落定。
結束了戰兵新軍的事情之后,趙俊臣與眾位官員又商議了一些雜事,只覺得自己的精力漸漸不濟,就打算要宣布散會。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匆匆進入到總督府大堂內,走到蘇西卿的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蘇西卿聽到耳語之后,頓時是眼睛一亮,起身向趙俊臣稟報道:“啟稟欽差大人,京城趙府的車隊已經來到了花馬池營,為首之人正是神醫章德承!”
聽到蘇西卿的稟報之后,趙俊臣不由一愣,沒想到自己昨天還在念叨著章德承,今天章德承就已經出現了。
然而,不待趙俊臣有所反應,總督府大堂內的眾官員已是紛紛出聲驚嘆。
“章德承?章神醫?”
“可是那位萬家香火生佛的章神醫?”
“章神醫離開陜甘之后,竟是留在了欽差大人府中?”
“章神醫來了?這可是一個大好消息,那些傷重將士這下子有救了!”
對于眾位官員的反應,趙俊臣并不感到意外。
章德承原本就是陜甘人士,當他醫術有成之后更是在陜甘境內行醫數十年之久,妙手回春之下救活了無數陜甘官民,有著“萬家香火生佛”之稱,他在陜甘三邊的聲望之隆,絕不遜于如今的趙俊臣。
所以,得知了章德承出現的消息之后,所有人都是面現喜意、議論紛紛。
等到眾人的議論聲音稍落之后,蘇西卿向趙俊臣問道:“欽差大人,您這段時間一直是身體狀況不佳,要不要小人現在就把章神醫請過來,讓他為您診治一下?”
聽到蘇西卿的詢問之后,在場眾位官員也紛紛是表態贊同。
然而,趙俊臣卻是有些猶豫。
趙俊臣是一個惜命之人,自從身體狀況變差之后,就一直期盼著章德承的到來,如今他得知章德承出現之后,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但與此同時,趙俊臣的心底深處竟是忍不住冒出了一絲諱疾忌醫的情緒,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要比想象中更差。
更何況,在趙俊臣的下屬之中,唯有章德承是從來都不會畏懼趙俊臣的威嚴,也從來都不會給趙俊臣留面子,他一向都是有話直說,即使是冒犯了趙俊臣也毫不顧忌,若是讓他見到趙俊臣把自己的身體折騰成了如今這般情況,必然是要嚴厲斥責趙俊臣。
所以,趙俊臣竟是有些不敢見章德承。
尤其是如今這個時候,趙俊臣因為親手為將士們發放賞銀與撫恤的事情,忙碌了整整一上午都沒有休息,早已是精力不濟、深感疲乏,正是身體狀況最差的時候,卻是有些不敢在這個時候讓章德承為自己診斷身體。
察覺到自己的心中想法之后,趙俊臣不由是自嘲一笑,完全沒想到自己一向是殺伐果斷、性格隱忍,但內心深處竟然還有害怕見到醫生的幼稚一面。
最終,猶豫了片刻之后,趙俊臣轉頭向何漳問道:“何老將軍,蒙古主帥巴根自殺未成被俘獲之后,他的身體狀況如何了?可有救活他的性命?這個人關系到本欽差的下一步大計,絕不容有失!”
聽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后,何漳連忙是起身答道:“啟稟欽差大人,那巴根的傷勢較重,軍中醫生的醫術也是有限,如今固然是救下了他的性命,但他一直是昏迷未醒,若是就這樣耗下去,每日只能喂他一些稀粥,只怕是堅持不了太久。”
趙俊臣點了點頭,向蘇西卿吩咐道:“章神醫從京城趕到花馬池營,也是一路奔波,必然是深感疲乏,你先安排他休息一下,若是章神醫不愿意休息的話,就先讓他為巴根診斷一下……巴根此人至關重要、關系重大,絕不能讓他就這樣死掉!還有傷兵營里的那些受了重傷的傷兵們,也皆是需要章神醫盡早出手醫治。”
頓了頓后,趙俊臣再次猶豫了一下,終于是說道:“等到今天傍晚的時候,再把章神醫請到這里為我醫治。”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說法之后,在場眾位官員并不知道趙俊臣諱疾忌醫的心理,只覺得趙俊臣這是大公無私、先人后己,不由是紛紛開口贊頌。
趙俊臣并沒有理會眾位官員的稱贊,只是宣布了散會之后,就匆匆返回后堂休息了。
趕在章德承為自己診斷身體之前,趙俊臣要好好恢復一下精神與體力。
卻說,趙俊臣這一天也確實是身心俱乏,當他返回后堂休息之后,不過是剛剛躺在床上,就已是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趙俊臣終于被人喚醒。
睜開眼睛一看,卻發現蘇西卿小心翼翼的站在自己床前。
雖然是沉沉睡了一覺,但趙俊臣蘇醒之后依然是覺得身體乏力、腦袋昏沉。
事實上,趙俊臣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是如此,不論是如何休息都無法恢復精力。
趙俊臣轉頭向著窗外看去,卻見天色已是月掛枝頭,正是章德承為自己診斷身體的時間。
趙俊臣向蘇西卿問道:“章神醫可是已經來了?”
蘇西卿點頭答道:“章神醫已經在總督府大堂等候了近半個時辰,小人不敢讓章神醫久等,又見到大人您遲遲未醒,就忍不住喚醒大人了,還請大人降罪!”
趙俊臣卻是搖頭道:“如今正有無數傷員盼著章神醫的醫治,我確實不能讓章神醫久候,是我失禮了。”
趙俊臣一向敬佩章德承的醫術與醫德,不愿意讓章德承久等自己,說話間已是強自打起精神起身洗漱。
而就在趙俊臣洗漱的時候,蘇西卿則是站在一旁向趙俊臣稟報章德承來到花馬池營之后的事情,道:“這位章神醫,不愧是有萬家香火生佛之稱,他趕到花馬池營之后,得知了花馬池營里有傷兵眾多,卻是完全顧不上休息,馬上就去了傷兵營,不過是短短一下午的時間,就救下了十余位重傷將士的性命……
……此外,小人依照欽差大人的意思,也讓章神醫先后為巴根與張誠二人診斷了身體,巴根自從自殺未成之后,就已經昏迷了好些時日,軍中醫生皆是束手無策,但章神醫不過是幾針下去,那巴根就有了蘇醒的跡象,依照章神醫的說法,巴根身體已經并無大礙,他的昏迷乃是戰敗之后打擊太大、心存死志所致,應該很快就會蘇醒了……相較于巴根,反倒是張誠的情況比較麻煩,他是傷了內臟,需要療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消除隱患,但今后必然是無法舞刀弄槍了,一旦用力過大就會引發內臟舊疾……”
稟報之際,蘇西卿的表情與語氣之間充滿了贊嘆與敬佩。
顯然,只不過是短短一下午的時間,章德承就已經用自己的醫術與醫德征服了蘇西卿。
聽到蘇西卿的稟報之后,趙俊臣點頭道:“章神醫的醫術與醫德,確實是稱得上是舉世無雙了!”
說完,趙俊臣已是洗漱完畢,然后就匆匆向著總督府正堂的方向走去。
當趙俊臣邁步進入總督府正堂之后,一眼就看到了的章德承。
章德承正在大堂內來回度步,他的眉頭微微皺著,似乎是因為自己等待了太長時間而心中不滿。
對于章德承而言,沒有什么比病人更加重要了,而如今花馬池營內有眾多傷兵等待章德承的醫治,等候趙俊臣的半個時辰時間足以讓他為好幾名重傷將士進行診斷了。
見到章德承之后,趙俊臣頓時是面帶笑意,快步走到章德承的身前,客氣道:“章神醫遠途跋涉而來,實在是幸苦了!我一時睡得太沉,竟是讓章神醫苦候良久,當真是罪過,還望章神醫千萬要見諒一二!我剛才已經聽說了章神醫你來到花馬池營之后不顧幸苦疲憊救治傷兵們的事跡,當真是深感敬佩……”
趙俊臣現身之后,章德承就一直是緊緊注視著趙俊臣的臉龐,觀察之際眉頭也是越皺越緊,不等趙俊臣把客套話說完,章德承就已經是冷聲說道:“伸出手來,讓老夫為你把脈!”
見到章德承的這般模樣,趙俊臣不由是心中一緊,連忙是與章德承一同落座,乖乖伸手讓章德承診斷身體。
接著,章德承依然是完全沒有與趙俊臣客套的想法,只是再次觀察了趙俊臣的舌苔、又詢問了趙俊臣的身體近況。趙俊臣也不敢有任何隱瞞,皆是老實回答。
一番診斷結束之后,章德承果然是面現怒意,厲聲道:“一段時間未見,你怎么把自己的身體折騰成這般模樣!不僅是長期透支了身體,更還服用了大量補藥維持精力!你可知道是藥三分毒的說法?你的身體明明已經虧了元氣,竟然還敢吃那么多補藥,你要不要性命了?”
正如趙俊臣所料,章德承診斷之后馬上就嚴厲訓斥了趙俊臣,完全不給留任何面子。
面對章德承的訓斥,趙俊臣也不敢反駁,只是小心翼翼的無奈解釋道:“章神醫,我也是無可奈何啊!我這次抵達西北之后,才發現西北邊防局勢要比想象中惡劣的多,幾位督撫畏敵如虎,竟是要把境內難民與朝廷的賑災糧草交給蒙古人,以換取蒙古人的暫時退兵,為了阻止他們的惡行,我只能是日夜不休、馬不停蹄……
……阻止了督撫們的綏靖乞和之后,整個陜甘邊防的擔子又壓到了我的肩膀上,章神醫你是陜甘人士,自然是明白陜甘邊軍的糜爛狀況,我為了整合各地邊軍、抵御蒙古入侵,更是耗盡了所有心力,太多事情需要我親自處理,壓根就沒有任何休息機會……
……再等到戰事開始之際,我已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嚴重透支了,但全軍將士都指望著我的決策,我又豈能倒下?那時候雖然也知道是藥三分毒的道理,自己更已經是虛不受補,但為了維持戰局,那些補藥也只能咬牙服下,若是我那時候頭腦稍稍昏沉一些、精力稍稍不濟一些,只怕是整個戰局都會受到影響……
……也就是這幾日戰局塵埃落定了,我才稍稍有了歇息的機會,但戰后的諸般事情也同樣是千頭萬緒,同樣是不能假手他人,否則將士們用性命換來的成果只怕就要付諸于流水了……”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之后,章德承的面色卻是稍稍緩和了許多,但他的聲音依舊冰冷,說道:“當初,如意夫人因為遲遲沒有懷上子嗣的緣故,把老夫請到京城為她診斷身體,但實話實說,如意夫人的身體并沒有多少問題,她一直沒有懷上子嗣的原因主要是出在你身上!
我也打探過你當官之前的經歷,你母親懷胎之后就被趕出家族,屢次傷了胎氣,你年幼之時也是家境不好,生活頗為凄苦,可謂是缺衣少食,自然是元氣不足,病根早就已經落下了,所以才會遲遲沒有子嗣,但出于避諱,這件事我一直都沒有挑明,只想著你的問題畢竟不嚴重,慢慢調養就好,但沒想到你來到陜甘之后竟是這般嚴重的透支身體,更還敢大量亂用藥物……唉!你讓我說你什么為好!”
說到后面,章德承已經是連連嘆息。
趙俊臣也知道自己的情況,連忙問道:“章神醫,我的身體很麻煩嗎?可還有治好的可能?”
章德承故意是良久沒有回答,讓趙俊臣的心也慢慢提了起來。
章德承的醫術舉世無雙,若是連他都治不好趙俊臣的身體,那趙俊臣的身體也就無人可治了。
而就在趙俊臣的心漸漸提到了嗓子眼的時候,章德承終于是說道:“也幸好是你機靈且又惜命,提前把我喚道陜甘為你診斷!若是這般情況一直拖到你回京之后再讓我出手醫治的話,只怕是一切都晚了!”
趙俊臣頓時是面現喜意,問道:“這么說,如今并不難治?”
章德承冷哼道:“哪里有那般簡單?你今后還需要調養很長時間才能徹底恢復身體,近幾年你最好是別想著要子嗣了,以你現在的情況,就算是讓妻妾們懷上孩子,孩子生下來也會是病秧子……我會馬上為你開出藥方,你今后十天內一定要按照藥方服藥,我必須要先為你排出體內的殘存補藥的毒害……還有,陜甘戰事如今既然已經塵埃落定,你就不要再操心操力了,你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盡快休養身體,若是你的身體元氣不足,我都沒辦法為你下藥!”
聽到章德承的說法,趙俊臣自然是連連點頭,一副從善如流的模樣,說道:“還請章神醫放心,我一定會按時吃藥,也一定會好好休息,陜甘的事情已是塵埃落定,我今后能不操心就不操心了!”
得到趙俊臣的保證之后,章德承滿意的點了點頭。
然而,趙俊臣的話聲剛落,就見到牛輔德快步進入總督府正堂,向趙俊臣稟報道:“啟稟欽差大人,監軍李如安如今已是返回花馬池營了,他如今就在總督府外面,正等待著您的召見!”
在章德承的注視之下,剛剛才保證過自己要盡量休養身體、不再操心陜甘事務的趙俊臣,頓時是表情尷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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