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時間,趙俊臣一直是躲在趙府之中告病不出,向外表現出一副不問世事、心灰意冷的姿態。
但實際上,趙俊臣從來都沒有松懈過心神,朝野各方的任何風吹草動,皆是逃不過趙俊臣的眼睛。
所以,這一天的廟堂變故,也很快就傳到了趙俊臣這里。
首先是幾位“趙黨”官員的傳信,他們下朝之后的第一時間就向趙俊臣通報了朝會上的變動,也重點提到了漕運河道突然遭到堵塞、國庫錢糧即將告罄、滿朝百官與德慶皇帝皆是束手無策的事情。
沒有多久,“同濟廟”通過他們滲透進入內廷的信徒,也同樣向趙俊臣通報了德慶皇帝毫無預兆的突然翻臉、下旨嚴懲了御醫溫采寧的消息。
再然后,宮中又派來了一位天使,傳達了德慶皇帝的口訊,讓趙俊臣舉薦一下新任戶部尚書的人選。
收到這些消息之后,趙俊臣就獨自一身返回了書房之中,然后就關閉了房門、屏退了左右,閉著眼睛陷入了沉思。
這是趙俊臣的一種習慣,每當他必須要做出一項重要決策之際,他就會把自己鎖在一個封閉安靜的房間之中,獨自一個人整理思路、冥思苦想。
再等到趙俊臣離開房間的時候,往往也就意味著他的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拿定了主意。
再然后,趙俊臣就會根據自己的思路,從不同方面多次征求朋黨與幕僚們的意見,但這種征求意見也只是為了查漏補缺、取長補短,順便也表現出一種從善如流、群策群力的態度,但實際上趙俊臣極少會因為不同意見而徹底改變過自己的計劃與思路。
這種習慣,很難說究竟是好還是壞。
不過,至今而言,趙俊臣的諸般計劃都還算是進展順利,所以趙俊臣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這般習慣。
與此同時,趙府眾人顯然也知道趙俊臣的習慣,皆是靜靜的避到了一旁,不敢打擾、也不敢喧嘩。
就在這般靜謐環境之中,趙俊臣得以專注的思索對策。
“很顯然,朝廷遇到了麻煩,德慶皇帝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是向我做出讓步、表態示好,所以他才會嚴懲了溫采寧!溫采寧固然是無辜的,德慶皇帝與我二人皆是心知肚明,但德慶皇帝為了自己的顏面,只能用一種隱晦的態度表示認錯與示好,所以溫采寧就必須要犧牲了……
與此同時,德慶皇帝又向我咨詢了戶部尚書人選的意見,這是要把朝廷財政大權重新交還給我的意思,也是他出于權術考量的利益讓步……
可以說,德慶皇帝這一次為了請我出山,也算是給足了面子,我若是依然反駁了他、堅持稱病不出,就會有不知好歹的嫌疑,以德慶皇帝的性格到時候必然是要惱羞成怒的,說不定就會無法收場……從這方面來看,我也必須要從幕后轉向臺前了!
不過,戶部衙門原本就是我的禁臠,德慶皇帝把它攪得一團糟之后再還給我,又如何算是讓步?難道他皇帝的面子就這般大?趁著這次機會,我必須要再與德慶皇帝交涉一下,收獲更多好處才行……
說起來,自從我入閣輔政之后,左蘭山的閣老之位就算是走到頭了,因為我的資歷與威望皆是不足,‘趙黨’無法同時擁有兩位閣老,這是皇帝與百官們皆是心照不宣的潛規則……事實上,若不是因為朝廷目前正值多事之秋,廟堂各派系一時間皆是顧不上他,否則左蘭山早就要被人彈劾下來了……
所以,為了彌補左蘭山,我一直想要讓他接替李勛成為下一任的山西巡撫,也是為我下一步的北方商稅改革計劃鋪路,但一直都沒有尋到合適的時機,這一次倒是一個好機會,只要是德慶皇帝同意讓左蘭山接替山西巡撫之位,再讓這段時間遭到罷免的眾位‘趙黨’官員皆是回到原位,那我也只能半推半就的出山幫著朝廷解決這場困局了……畢竟,我不能屢屢駁斥一位皇帝的顏面……至少現在還不行!”
做出這般決定之后,趙俊臣的眉頭反倒是越皺越緊,也是越想越深。
“但如今確實不是我走向幕前的最好時機!我這段時間已是風頭太勁了,不僅是皇帝心生猜忌,百官們也心生妒恨,正是四面楚歌的局面,所以我原本是打算藏在幕后一段時間,躲一躲風頭,冷卻一下德慶皇帝與百官們的猜忌與妒恨,也利用某些事情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原本根據我的推算,蒙古各部的明年再次反撲、建州女真的蠢蠢欲動、南京六部被收權之后的激烈反彈、削藩之后的宗室亂象、儲君太子的廢立……這些事情都會等到明年三月份左右同時迎來爆發,朝廷局勢也會徹底失控,到時候才是我由暗轉明、走向幕前的最好機會!
現如今,百官的妒恨與德慶皇帝的猜忌都還完全沒有冷卻,朝廷各派系的注意力依然是集中在我的身上,漕運的堵塞也只是一時困難,并不能算是無法解決的大事……這樣一來,我復出廟堂之后,很容易就會遭到圍攻與算計!
所以,德慶皇帝這一次出乎意料的做出讓步與妥協、迫使我提前走向幕前,短期來看固然是收益頗豐,但從長期來看就絕對不是一件好事了!而推動這一切變化的背后,隱約間都有周尚景的影子!是周尚景率先提議讓我復出廟堂,也唯有他才能讓德慶皇帝突然間決定做出妥協……但是,周尚景他為何要這么做?”
想到這里,趙俊臣的表情愈發凝重了。
他從來都不敢小覷周尚景的手段與智慧,任何與周尚景相關的事情,他都會反復思索。
但思索良久之后,趙俊臣依然是無法猜到周尚景的目的。
“說起來,自從我返回京城之后,還沒有與周尚景私下接觸過……實在不行的話,我也應該前往周府、拜訪一下這個老狐貍了!”
趙俊臣輕輕搖頭,滿臉的無奈。
他與周尚景打交道的時候,總是會落入后知后覺的被動。
相較于周尚景這般悄然無形、春風化雨的手段,趙俊臣其實還是更適應德慶皇帝、朱和堉、朱和堅、沈常茂等人激烈直接的風格。
“接下來,則是戶部尚書的人選,戶部一向都是我的大本營,所以戶部尚書的人選必須要慎重考慮,首先就要聽話……”
然后,趙俊臣的思路又轉向了下一件事情。
然而,還不等趙俊臣的想法有所進展,書房外面突然間迎來了一陣喧鬧,似乎是有人想要強行闖入書房,頓時就打算了趙俊臣的思路。
按理說,趙府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時候是絕不能打擾趙俊臣的,就連走路之際也要用腳尖落地,即使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趙府之人也絕不敢發出這般喧鬧,否則也無需趙俊臣有任何表示,方茹就會搶先出手嚴懲。
不過,在趙府之中,卻唯有一個人是例外,他既不害怕趙俊臣、也并不畏懼方茹。
這個人,自然就是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神醫章德承了!
所以,聽到房外的喧鬧聲之后,趙俊臣只是稍稍一愣,就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而且,趙俊臣還猜到了章德承要見自己的原因。
顯然是章德承也收到了溫采寧被德慶皇帝貶黜的消息!
這段時間以來,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章德承與溫采寧二人有過許多次交流醫術的機會,兩人的偏重各有不同,但皆是這個時代首屈一指的醫道國手,自然是惺惺相惜,早就把對方視為知己了。
如今章德承聽說溫采寧不僅是被德慶皇帝趕出了御醫院,還限令從今往后不得在京城之中行醫,章德承自然是同仇敵愾、憤憤不平!
再然后,章德承就會想到,溫采寧之所以是落得今日這般境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趙俊臣刻意陷害的緣故,所以章德承自然是難壓怒火、要尋到趙俊臣這里討要說法了。
想到這里,趙俊臣不由是無奈搖頭嘆息。
而就在趙俊臣搖頭嘆息的下一瞬間,章德承已經突破了趙府眾人的重重圍堵,踹門進入了趙俊臣的書房。
眼見到章德承滿臉的怒氣沖沖,趙俊臣卻是率先站起身來,拱手笑道:“章神醫這次尋我可是為了溫太醫的事情?這確實是一件大好事,我這里也要提前恭喜章神醫了!”
“好事?你說是好事?”
章德承聞言之后不由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也忘記了要向趙俊臣傾泄怒火的事情。
趙俊臣認真點頭道:“這當然是一件好事,章神醫你不是一直想要建立一家醫學院嗎?如今我已經準備好了土地、房子、物資、與基本人手,但就是缺一位擁有足夠資格與能力、可以協助章神醫的副院長,如今溫太醫被陛下趕出了御醫院,不正是醫學院副院長的最佳人選嗎?章神醫你這個時候找到我這里干什么?還不趕快去尋溫太醫?這個時候可是說服他加入醫學院的最佳機會了!”
章德承只覺得自己的嘴巴被堵住了,原本早就已經設想好的質問之言,這個時候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愣了片刻之后,章德承稍稍思索片刻,不由是認為趙俊臣所言有理,臉上怒火很快就徹底褪去——他很清楚這一切都只是趙俊臣應付自己的策略,但他并不在意,也沒有多說什么,直接就轉身離開。
不過,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章德承突然停下腳步,又轉頭向趙俊臣說道:“趙大人你也不要一心只顧著爭權奪利,陰謀算計,要多關注一下身邊人……比如說茹夫人!”
沒頭沒尾的說了這么一句之后,也不等趙俊臣追問,章德承就直接離開,去尋他的知己溫采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