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俊臣隨著太監張秀入宮之后,發現首輔周尚景、閣老程遠道、吏部尚書宋啟文、兵部尚書王壽四人,此時已經候在養心殿外了。
因為德慶皇帝是召集諸閣老與六部尚書一同覲見,如今人還沒有來齊,他們也只能在養心殿外候著。
此時,周尚景與宋啟文二人正輕聲談論著些什么,神色皆是淡然平靜;而王壽則是一如既往的保持著低調態度,默默的站在一旁也不知在想著什么;至于新晉閣老程遠道,也依然是那副清高的模樣,位置與其他三人隔著很遠。
看到趙俊臣出現后,四人也是神態各異。
宋啟文向著趙俊臣和善一笑,王壽也是對趙俊臣點頭示意,程遠道則完全沒有掩飾自己對趙俊臣的厭惡,發出了一聲冷哼,至于周尚景,在微微一笑后,卻是向著趙俊臣的方向走來。
周尚景身為當朝首輔,即使趙俊臣如今風頭正勁,也不敢怠慢絲毫,也趕忙迎了上去。
“晚輩見過首輔大人。”
“俊臣不必多禮。”周尚景依舊是一副好似對趙俊臣欣賞至極的神色,將趙俊臣扶起身后,笑道:“老夫與俊臣多有親近之心,奈何俊臣你總是這般多禮,卻是與老夫見外了。”
“首輔大人您言重了,您是前輩、是上官,更是晚輩學習的楷模,晚輩多些禮節、多些尊重。也是理所當然的本分。”趙俊臣依舊恭聲道。
周尚景不由無奈搖頭,嘆息道:“俊臣你呀,什么都好。但就是太過穩重了些,若是俊臣你的年紀已經如老夫一般,穩重自然是好處,但俊臣你如今還不到二十五歲,就已是這般穩重了,卻是少了些年輕人應有的輕狂,這就有些過猶不及了。”
趙俊臣也是跟著嘆息。道:“晚輩從前已是輕狂過頭了,在朝野之間,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如今想要扭轉,卻也只好矯枉過正了。”
見趙俊臣這般模樣,周尚景看向趙俊臣的眼神愈加的欣賞,但隱藏在欣賞背后的心緒。卻任誰也無法猜透。只是話鋒一轉,談到了正題:“說起來,陛下他這次突然召集了諸位內閣閣老與六部尚書一同在養心殿覲見,這般情景已是許久未見,恐怕不會是小事。以俊臣你看來,陛下他這是有何打算?”
官場之間,往往最是虛偽,大家都是藏著一手。絕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告知于人。
如今,趙俊臣也是如此。他確實猜到了一些德慶皇帝的心思,但也不會全都告訴周尚景——雖然趙俊臣也知道,以周尚景的老謀深算,自己能猜到的那些東西,周尚景肯定也能猜測到,但這并不意味著趙俊臣就要對周尚景開誠布公、毫無隱瞞。
所以,趙俊臣先是假裝皺眉思索了片刻,然后緩緩答道:“天心難測,晚輩也無法猜到太多。只不過,如今殿試與南巡將近,全都是天下矚目的大事,陛下他也需要把咱們這些人召集起來叮囑幾句,如此才能安心。此外……”
說到這里,趙俊臣苦笑搖頭:“近些日子以來,因為晚輩與黃閣老之間的不愉快,在朝堂之間多有爭吵,也讓朝中局勢顯得有些混亂,陛下他為了接下來能夠安心南巡,恐怕也要借著這個機會警告黃閣老與晚輩幾句,讓黃閣老與晚輩能夠安分一些。”
聽到趙俊臣的分析后,周尚景卻是似笑非笑,再次問道:“哦?以俊臣你的聰慧,竟然也只猜到了這些?”
心中暗暗嘆息一聲,知道沒法瞞過周尚景,趙俊臣稍稍猶豫后,又說道:“還有就是,這些日子以來,因為朝中局勢動蕩,各大衙門之中,有不少官員或是被貶官、或是被罷職,因此也空出了不少官位,三品以下的官職倒還好說,只要各自衙門與吏部商議一下,接替的人選也就能確定了,然而三品以上的官員變遷,卻并非小事,還需要陛下與咱們仔細商議之后才能決定,依晚輩看來,陛下他這次召見咱們,主要目的應該就是這個了。”
周尚景終于滿意的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正如俊臣所說,如今朝廷各大衙門空出了不少位置,其中三品以下的那些空缺暫且不提,但三品以上,卻還有一個工部侍郎、一個刑部侍郎、一個副督察御史總計三個空缺,此外,刑部尚書馮坡如今年紀老邁,早已是不堪重用,又因為閆鵬飛的事情而受到牽連,陛下恐怕會讓他告老還鄉,如此一來,就又有了一個二品刑部尚書的空缺。”
“首輔大人您看的明白。”趙俊臣點頭應是。
周尚景卻是微微一笑,又問道:“但這么多的官位空缺,又都是三品以上的實權位置,怕是朝中各派都會眼紅,也都會爭取,所以也不會有誰能得到全部的好處,若是在爭奪之前,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卻不知俊臣你的目標,又是哪一個位置?”
不待趙俊臣答話,周尚景已是笑瞇瞇的又接口說道:“讓老夫猜猜,俊臣你這次沒有任何目標,并不會為門下官員爭取那些空位置,反而會盡全力保住現在的刑部尚書馮坡,讓他不至于馬上就告老還鄉,老夫說的可對?”
趙俊臣眼中精光一閃,卻是沉默著沒有回答。
對于周尚景的話,他并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其實,周尚景并沒有猜錯。
這一次,對于這些空缺的官位,趙俊臣雖然也眼紅,但并沒有任何要爭取的打算。
并非是趙俊臣不貪心,而是因為趙俊臣這些日子以來的權勢擴張實在太快,但底蘊尚有不足,不像是幾位閣老那樣門生故吏滿天下,手下可以信任與重用的人才并不多,有資格擔任朝中三品大員的人才則更少,如今即使趙俊臣有心爭取這些空缺的官位,但門下也沒有合適的官員去擔任這些職位。
從某方面而言,這已是趙俊臣進一步發展的瓶頸。
這種情況讓趙俊臣很無奈,但趙俊臣也知道,底蘊這東西急不來,只能慢慢經營積蓄。
所以,對于眼前的這些官位空缺,趙俊臣也只好無奈的放棄了。
但趙俊臣也并不是完全沒有目標,正如周尚景剛才所說的那樣,趙俊臣的目標也很明確,那就是在今天盡全力保住刑部尚書馮坡,讓他不至于馬上就告老還鄉。
這是因為,趙俊臣打算讓刑部侍郎李立德接替刑部尚書的位置,然而李立德的資歷終究是稍有不足,這幾年來在刑部也沒有什么功績,即使有趙俊臣的全力支持,李立德能夠成為刑部尚書的可能性也依然很小。
不過,如今也有對李立德有利的一面——因為馮坡年紀老邁、早已是不堪重要,另一位刑部侍郎閆鵬飛也已經被罷官候審,如今刑部能管事的人也只剩下了一個李立德,所以只要給李立德時間,李立德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些成績,并還可以趁機掌控刑部中的中下層官員,到了那個時候,李立德自然也就會成為下一任刑部尚書的不二人選。
而趙俊臣如今要做的,就是為李立德爭取時間!所以在這個時候,馮坡也絕不可以告老還鄉!
可惜,趙俊臣的這些心思,終究還是無法瞞過老謀深算的周尚景,竟是被周尚景一語揭穿。
趙俊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索性沉默不語,即不承認也不否認,并等待著周尚景說出他的真正意圖——趙俊臣相信,周尚景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與自己說這些事情!
果然,就在趙俊臣沉默之際,周尚景突然一笑,向趙俊臣提議道:“看來老夫沒有猜錯了,既然如此,俊臣你不妨與老夫做一件交易如何?”
“您是當朝首輔,晚輩又哪里敢與您交易。”趙俊臣斟酌著語句,緩緩說道:“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向晚輩吩咐就是,只要是晚輩能力所及,就決不推辭。”
趙俊臣的這一句話,看似恭敬順從,但其中的重點,卻是“能力所及”四字。
周尚景自然也聽得明白,卻并不在意,只是笑瞇瞇的繼續說道:“刑部尚書這個位置,老夫也想要為爭取……俊臣可否不與老夫相爭?當然,老夫也知道,俊臣你早已經把刑部尚書這個位置視作囊中之物,老夫自然也不會讓俊臣你白白吃虧……如今,山東左布政使張伯崇的任期將至,老夫也是打算讓他接任刑部尚書的位置,那么這個山東左布政使的位置,老夫就讓給俊臣你,俊臣你覺得如何?”
聽到周尚景的提議之后,趙俊臣眉頭一揚,也頓時就明白了周尚景的意思。
但不得不說,周尚景的這個提議,對趙俊臣而言很有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