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趙俊臣又與左蘭山交談了許多事情,但并沒有透露自己與周尚景之間的交易。
畢竟,為李立德爭取刑部尚書的位置,是趙俊臣原本已經承諾過的事情,但因為這場交易,最終卻食言而肥了。
政客口中的承諾,本就是天下間就不能相信的事情之一,而如今的趙俊臣,也早已經成為了一名合格的政客!食言、反悔、爽約之類,對趙俊臣而言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無論如何,這種事情終究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在交談結束后,趙俊臣告別了左蘭山,來到了自己的坐轎前,不待許慶彥開口,就已是揮手吩咐道:“直接回府吧……回府后派人給刑部侍郎李立德李大人送個口信,讓他來府里見我,我有事情交代他……恩,順便再給大理寺少卿秦懷遠送去一份名帖,說我今晚邀他在尚賢樓一聚。”
等到許慶彥答應之后,趙俊臣坐入轎中,長出了一口氣后,雙目微閉,若有所思。
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林林總總、接連不斷,讓人目不暇接。
如此一來,在利弊取舍之間,也需要趙俊臣認真考量。
早朝上,趙俊臣與黃有容在黨爭中的“兩敗俱傷”,這本就是趙俊臣計劃中的一部分,接下來的后續計劃也早已經準備妥當,并不需要趙俊臣再考慮更多。
然后,黃有容出乎意料的與沈常茂結成同盟。這固然是一件大事,也產生了許多后續影響,但并不會影響趙俊臣的真正計劃。所以趙俊臣也并不在意。
但接下來,在德慶皇帝的旨意下,諸閣老與六部尚書齊聚養心殿內,一同決定了朝堂中那些實權空缺的接替人選,其中刑部尚書與工部侍郎這兩個重要位置,盡皆落入周尚景一派的手中,這就必須要引起趙俊臣的重視了。
尤其是工部侍郎的位置。竟也被周尚景的門人葉尚宏接手——再加上如今的戶部左侍郎馬森也同樣是周尚景的門人——如此一來,趙俊臣在朝中的基本地盤,不管是戶部衙門還是工部衙門。都已是被周尚景插上了一顆釘子,對于這般情況,趙俊臣自然是覺得如坐針氈、鋒芒在背。
但反過來講,被周尚景視為禁臠的吏部。如今也同樣有趙俊臣的朋黨劉長安擔任侍郎。恐怕周尚景對此也同樣是如梗在咽,難以忍受。
可以說,在德慶皇帝的巧妙安排下,趙俊臣與周尚景的朝中勢力如今早已是相互交錯,利益矛盾已是不可避免,接下來的黨派沖突,自然也是必然,只是或遲或早罷了。
然而。與周尚景產生沖突,卻絕不是一件輕松愉快的事情。
可惜。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許多時候,趙俊臣并沒有選擇的余地。
“如今看來,雖然黃有容與沈常茂這兩人結盟了,但德慶皇帝還是更屬意由我來制衡周尚景,畢竟我近段時間以來,實在是有些鋒芒畢露了……說起來,我自從回京以來,就一直避免與周尚景發生直接沖突,但如今自己在朝中的權勢已是越來越大了,與周尚景的利益沖突也漸漸不可避免,再加上德慶皇帝一直在相互摻沙子,今后恐怕只會是敵非友了……不過,目前最需要考慮的,卻還是德慶皇帝他為我撮合的婚事……”
趙俊臣暗思之間,喃喃自語道。
想到了自己的婚事選擇,趙俊臣不由眉頭輕皺。
趙俊臣沒有想到,德慶皇帝為他選擇的聯姻對象之中,竟然還有涇國公陳家的存在!
而涇國公陳佑的大女兒陳洛儀,卻已是與七皇子朱和堅定下了婚事!
也就是說,若是趙俊臣選擇與涇國公陳家聯姻,那么他與七皇子朱和堅就會成為連襟之親!到了那個時候,出于各種立場考慮,趙俊臣在許多問題上,即使心有不愿,卻也只能選擇支持七皇子朱和堅了!
宦海沉浮之間,趙俊臣早已成為了一名“陰謀論者”,相信“世無巧合”、相信“利益存在之處則必然有陰謀存在”,如今涇國公陳家出現在德慶皇帝的名單之中,趙俊臣也相信這絕不是一件巧合,其中必然有七皇子朱和堅的暗中推動!
很顯然,這是七皇子朱和堅對趙俊臣再一次的示好與收買!
只是,究竟要不要接受朱和堅的示好與收買,趙俊臣一時間很難決定,只覺得利弊難測。
按照趙俊臣接下來的計劃安排,等到德慶皇帝南巡結束之后,太子朱和堉必然會垮臺,而七皇子朱和堅則很有可能會成為新的儲君太子,若是趙俊臣選擇與涇國公陳家結親,與七皇子朱和堅成為連襟之親,那么憑借這一層的關系,則可以很大程度上緩解七皇子朱和堅今后對趙俊臣的防范與顧忌,說不定還能借機洗白自己的身份,成為一名光明正大的“儲君嫡系”,從此徹底擺脫掉自己總是為帝王背黑鍋、又隨時會被帝王拋棄的命運。
這是與涇國公陳家聯姻的好處。
然而,好處雖然誘人,但風險卻更大。
七皇子朱和堅絕對是一名心狠手絕、對權勢充滿掌控的利己主義者,若是趙俊臣與他的關系太過緊密,雙方的利益將會不可避免的漸漸結合,到了那個時候,朱和堅極有可能會趁機參與到趙俊臣的派系勢力之中,再等到太子朱和堉倒臺,而朱和堅成為新的儲君之后,憑借著大義名分,趙俊臣將不再是派系中的唯一領袖,接下來就很有可能會被朱和堅架空!
像是左蘭山、詹善常等人,如今看似對趙俊臣忠心耿耿。但這只是因為趙俊臣能為他們帶來各種好處,并且還可以在廟堂中庇護他們,然而若是他們有了更好的選擇。恐怕在拋棄趙俊臣的時候也不會有太多的猶豫!
而趙俊臣失去派系與朋黨的支持后,在朝堂中的影響力大減,到了那個時候朱和堅又會如何處置趙俊臣,就很難預料了。
這是與涇國公陳家聯姻的隱患與弊端!
所以,對于是否選擇與涇國公陳家聯姻,趙俊臣很猶豫。
而除了涇國公陳家之外,德慶皇帝為趙俊臣提供的聯姻選擇。還有南直隸巡撫蘇長畛的蘇家、以及前閣老崔勉的崔家,選擇與這兩個家族聯姻,也同樣是各有利弊。
南直隸巡撫蘇長畛雖然年邁。也即將告老還鄉,但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在各地衙門里的人脈不可小覷,又一向是“幫親不幫理”。若是趙俊臣選擇與他聯姻。則可以極大的彌補趙俊臣在人脈與底蘊方面的缺失,而蘇長畛也一定會竭盡全力的幫助趙俊臣擴充權勢。
然而,蘇長畛此人并不是什么清官,若論在朝野間的聲名狼藉,恐怕并不遜色于趙俊臣多少,若是選擇與蘇長畛結親聯姻,那么趙俊臣如今總算是稍有改善的聲名,恐怕會再次跌入谷底。這種情況卻是趙俊臣不愿意看到的。
更何況,官場之中。總是人走茶涼,一旦蘇長畛告老還鄉之后,他所積累的那些人脈究竟還能幫助趙俊臣多少,也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至于前閣老崔勉,此人雖然沒有什么能力,但向來惜身,在朝野間的名聲一向很好,與朝中清流的關系也很不錯,若是趙俊臣與崔家結親,這位前閣老雖然并不會主動的幫助趙俊臣,對趙俊臣的權勢擴充也不會有任何益處,但也能間接的幫助趙俊臣繼續改善名聲。
“還真是各有利弊、難以抉擇啊,不過,無論是涇國公陳佑、還是前閣老崔勉、又或是南直隸巡撫蘇長畛,我對他們的印象都只是停留于朝野間的傳聞,并沒有真正與他們接觸過,如今的這些利弊考量,也未免有些想當然了,恐怕要等到三日后的那場御宴,與他們真正的接觸了解過后,才能做出決定啊……”
將德慶皇帝為自己提供的聯姻名單一一認真考慮之后,趙俊臣輕輕嘆息道。
而嘆息之間,趙俊臣的坐轎突然停下,然后轎子外響起了許慶彥的聲音。
“少爺,我們回府了。”
回到府中后,趙俊臣來到了書房,卻沒有心思處理朝務,只是繼續思考著朝堂中的形勢變化、以及自己接下來的聯姻選擇。
思考之間,時間總是流逝如水而不自覺。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許慶彥進入書房,打斷了趙俊臣的思路,并稟報道:“少爺,按照你的吩咐,我已是派人喚來了刑部侍郎李大人,他如今正在客堂中候著,是不是現在見他?”
聽到許慶彥的話后,趙俊臣站起身來,當先向著客堂方向走去,口中說道:“自然是現在見他,李大人接下來要忙的事情很多,總不能讓他多等……對了,我讓你給大理寺少卿秦大人送去名帖,邀他今晚在尚賢樓赴宴,這件事情可辦妥了?”
許慶彥點頭道:“辦妥了,我也已經派人去尚賢樓定下了幽靜包間與上好宴席,并派人把名帖送到了大理寺少卿秦懷遠秦大人的府上,那位秦大人也答應赴宴了。”
趙俊臣一笑,問道:“哦?秦少卿這么痛快就答應赴宴了?恐怕不會吧?”
許慶彥眉頭一皺,答道:“他剛開始是有些猶豫,甚至多有推脫之言,說什么今晚早有安排云云,但咱們派去的人態度堅持,他執拗不過,最終也只能答應下來了。”
說話間,許慶彥神色間閃過一絲不快。
在許慶彥想來,以趙俊臣如今的身份地位,親自邀請區區一個大理寺少卿赴宴,已經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但這個大理寺少卿竟然還不情不愿。實在是不可理喻。
趙俊臣卻是一副很理解的樣子,淡聲說道:“這個秦懷遠,是廟堂里少有的中間派。立場與態度一向中立,不會投靠任何人,也絕不會主動參與黨爭……在今天早朝上,他愿意為咱們說幾句實話,就已是他的極限了,在朝中其他派系看來,他的這種做法就已是有了向我靠攏的傾向。在這個時候,他為了繼續保持自己的中立立場,自然是不愿意與我過多聯系了……不過。事到如今,卻也由不得他了。”
許慶彥對于趙俊臣的手段心機,向來是信心滿滿,冷笑道:“這是自然。區區一個秦懷遠。少爺自然是手到擒來。如今少爺你想把他收為己用,也是便宜他了。”
而就在兩人說話之間,已是來到了趙府客堂門外。
此時,在趙府客堂之中,刑部侍郎李立德坐在客位,正一副滿懷心事的模樣,神色之間患得患失。
今天德慶皇帝召集諸閣老與六部尚書聚議的事情,李立德自然有所聽聞。并也能猜到其中緣故。
如今聚議剛剛結束,趙俊臣就把他喚來府中見面。以李立德想來,必然是為了刑部尚書的空缺了。
趙俊臣早已經承諾了要為他爭取刑部尚書的位置,若是此事成真,那么對于李立德而言不啻于一步登天,可以省去他十數年的辛苦經營!但若是爭取失敗了,那么李立德這些日子以來的期望愈高,接下來的失落也就愈大,在這般時候,李立德自然是有些患得患失、心中忐忑。
幸好,趙俊臣帶來的答案,雖然不是他最期待的,但也并不是最差的。
見到趙俊臣出現在客堂門外,李立德趕忙起身相應,然而還沒等他向趙俊臣行禮,趙俊臣就已是扶住了他的雙臂。
然后,李立德聽到了趙俊臣的嘆息聲。
而隨著這聲嘆息,李立德的心也隨之一沉。
接著,李立德耳邊響起了趙俊臣的道歉聲:“李大人,抱歉了,我曾是許諾為你爭取刑部尚書的位置,然而因為受到其他派系的阻撓,這般承諾恐怕要推辭幾年時間才能實現了。”
李立德心中滿是失落,但也不敢在趙俊臣面前表現出來,被趙俊臣扶起身后,只是苦笑道:“這不怪趙大人,實在是下官資歷太淺,這幾年來在刑部任職也沒什么拿出手的功績,所以也從不敢抱有太多的希望。”
頓了頓后,想到自己今后還要繼續在刑部任職,也需要事先了解自己日后的頂頭上司,所以李立德又問道:“趙大人,卻不知這刑部尚書的位置最終被何人得到了?另一個刑部侍郎的空缺也可有著落?”
趙俊臣又是一聲嘆息:“是周尚景的門人、原山東布政使張伯崇成為了新一任的刑部尚書,而刑部左侍郎的位置,則是被沈常茂的門人、原河南按察使林承澤得到了……哎,原本我是想趁著馮坡還是刑部尚書的時候,你能抓緊時間做出些政績,并將刑部衙門的上下官員整合在手中,到了那時候你就會是接替刑部尚書的唯一人選,卻沒想到陛下突然就讓馮坡告老還鄉了,而你如今的資歷與功績終究是稍有不足,如此一來,朝中各派皆是反對之下,我也沒法幫你更多了。”
聽到趙俊臣的回答后,李立德的神色愈加苦澀。
這些年來,李立德雖然是刑部侍郎,但一直被另一位刑部侍郎閆鵬飛壓制著,如今好不容易把閆鵬飛整垮了,卻沒想到又來了張伯崇和林承澤……
據李立德所知,這張伯崇和林承澤可都不是善茬,皆還要比閆鵬飛更難對付,今后李立德在刑部的處境,恐怕會更加的不堪。
想到這里,李立德嘆息道:“張伯崇、林承澤……有了這兩個人,下官今后在刑部恐怕要更加的舉步維艱了……”
趙俊臣“微微一愣”,似乎才想起來什么,說道:“關于這一點,倒是輪不到李大人你來擔心,那是秦懷遠秦大人接下來要擔心的事情,我雖然沒能為你爭取到刑部尚書的位置,但也并非是一無所獲,在張伯崇接任刑部尚書之后。那空下來的山東布政使的位置,我卻是幫你爭取到了。”
頓了頓后,看了一眼李立德神色間的吃驚。趙俊臣笑道:“如此一來,你接下來雖然不是刑部尚書,但也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了,也從正三品晉升到了從二品。”
說著,趙俊臣語氣堅定,又補充道:“既然我已是承諾了要為你爭取尚書之位,就不會食言。我大明朝的晉遷規則,你也明白的,想要成為尚書之位。終究免不了要到地方上歷練幾年,等你日后在地方上做出一些政績,雖然會推遲幾年,但六部尚書之中。必然會有你的一席之位。”
或是先揚后抑、或是先抑后揚。即使是同一件事,用兩種不同的方法表述,總會得到不同的效果。
若是趙俊臣在見到李立德后,直說“雖然為你爭取到了山東布政使的位置,但刑部尚書的位置卻落入他人手中”,如此先揚后抑之下,在李立德心中,即使稍有安慰。但恐怕更多的還會是失望。
然而,趙俊臣卻是先說明自己沒能為李立德爭取到刑部尚書的位置。在等到李立德完全失落之后,再表明已是為他爭取到了山東布政使的位置,如此先抑后揚之下,李立德此時的心情,卻是以驚喜更多。
趙俊臣的做法顯然是正確的,聽到趙俊臣這么說之后,李立德先是一愣,接著卻是大喜。
從某方面而言,布政使的職位雖然遠離京城中樞,但作為地方上的封疆大吏,那種一言而決、舉足輕重的快感,卻又不是尚書之位可以滿足的。
所以,雖然沒能得到期望中的刑部尚書,但李立德依然滿是驚喜,并連連向趙俊臣道謝,心中原本對趙俊臣沒能實現承諾的些許不滿,更是頓時間煙消云散。
而面對李立德的連連道謝,趙俊臣自然也是不住的客套,等到種種場面話說完之后,趙俊臣與李立德二人終于分賓主落座。
然后,趙俊臣又詳細的向李立德說明了今天養心殿內的情景、以及朝堂中那些實權空缺的接任人選。
聽到趙俊臣的說明后,李立德的心思與趙俊臣相差無幾,皺著眉頭分析道:“大人您是說,不僅刑部尚書的位置被周尚景一派得到了,連工部侍郎的位置也被周尚景的門人葉尚宏得到了?這可不妙!再加上現在的戶部侍郎馬森,如今掌控在咱們手中的關鍵衙門,不管是工部還是戶部,都已是有了周尚景安插的人手,再加上劉長安劉大人正在吏部任職,咱們與周尚景的勢力相互混雜的太厲害,接下來恐怕會有沖突啊。”
經過之前的仔細考量,趙俊臣如今已是理清了思緒,卻不像是李立德這般擔心,笑著說道:“周尚景雖然心機手段皆是可怖,但我也不怕他,既然是注定要有沖突,那么見招拆招就是,其實,這般情況總要比雙方似敵似友、曖昧不清要好得多,至少清晰了雙方的立場,不至于敵友不明,至于周尚景安插在戶部與工部的那兩顆釘子,我已經有辦法去對付,而你接下來又要到地方上任職,就不必操心了。”
說到這里,趙俊臣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如今我卻需要你在另一件事情上出力。”
“不知何事?還請趙大人吩咐就是。”
“等你出任山東布政使之后,你原本在刑部的那些經營,不免會被周尚景和沈常茂他們瓜分干凈,這卻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打算將新任的刑部右侍郎秦懷遠收為己用,這樣你在刑部的那些經營也能保持下去,咱們這一派在三法司的影響力也不至于大幅衰減,但若是想要這秦懷遠甘心投靠咱們,卻還需要李大人你在旁說項。”
李立德恍然,心中不由贊嘆趙俊臣的心思謹密,連忙應聲道:“趙大人說的是,下官必然全力為大人說項,卻不知大人您對此有何計劃與安排?咱們何時與那位秦大人見面?”
趙俊臣抬頭,看了看客堂門外的天色,卻見已是夕陽西落,笑道:“我已是約他今晚在尚賢樓見面,時間差不多了,咱們這就去吧。”
路上,趙俊臣與李立德二人舍棄了坐轎。同乘一輛馬車,趁機在車廂中商量事情。
在車廂中,趙俊臣認真吩咐了李立德在赴任山東之后所需要的注意事項、以及這些事情對趙俊臣一派積累人脈與底蘊的重要性。對于趙俊臣的叮囑,李立德自然是不敢怠慢,全都認真的記在心中。
等到諸事議畢之后,馬車也正好趕到了尚賢樓門外。
因為提前定下了包間與宴席的緣故,尚賢樓的掌柜與伙計們已是在尚賢樓下恭候多時了,見到趙俊臣與李立德出現后,皆是滿臉討好的迎了上來。
趙俊臣常來尚賢樓。與尚賢樓的掌柜也是熟人了,下了馬車之后也不多說廢話,只是問道:“大理寺少卿秦懷遠秦大人可到了?”
那掌柜連連點頭。說道:“回趙大人的話,秦大人他剛剛已是到了,如今正在樓上包間內等候。”
說話間,掌柜心中不由奇怪。
秦懷遠升任刑部侍郎的消息。還要等明天早朝上會宣布。如今除了少數人之外,朝野間都還沒有得到消息,在掌柜眼里,秦懷遠也依然只是一個四品的大理寺少卿,無論趙俊臣還是李立德,官階都要比他更高。
如今趙俊臣與李立德出現了,秦懷遠至少也應該候在樓下迎接才對,但秦懷遠卻只是在包間內恭候。這不免會失了恭敬與禮節,難道就不怕趙俊臣與李立德二人心中不快、并暗中報復?
尚賢樓的掌柜雖然心中奇怪。但趙俊臣與李立德卻能夠理解秦懷遠的心思——秦懷遠擔心太多人看到他與趙俊臣在一起,誤認為他當真已是投靠了趙俊臣,這是在避嫌呢——所以也不見怪,只是相互對視一眼,齊齊一笑,然后一同向著尚賢樓內走去。
被掌柜引著來到尚賢樓的二樓后,趙俊臣抬頭一看,卻見秦懷遠正在雅間外垂首恭候著。
秦懷遠也知道自己在這里等候實在是有失恭敬,所以見到趙俊臣與李立德之后,就連忙請罪道:“下官才知道趙尚書與李侍郎的到來,有失遠迎,還望兩位大人見諒、見諒。”
聽到秦懷遠的話后,尚賢樓的掌柜張口欲言,但最終還是垂頭不語——實際上他遠遠的看到趙俊臣的馬車出現在街頭后,就派伙計通知了秦懷遠,而秦懷遠的這句話明顯是在推卸責任了,但尚賢樓掌柜卻也不敢得罪秦懷遠,所以也只能啞巴吃黃連了。
趙俊臣揮手笑道:“沒關系,你我朝中同僚,情誼深厚,如今又只是私下相聚,就不必在意這些禮節了。”
李立德亦是在一旁點頭笑道:“是啊,大家都是自己人,秦大人就不必客套了。”
聽到李立德口中的“自己人”三字,秦懷遠面色微變,卻不接話,只是伸手一引,請趙俊臣與李立德二人進入雅間說話。
三人進入雅間落座后,最開始并沒有談論正題,而是相互客套著,直等到菜肴上齊、尚賢樓的掌柜伙計們全都離去后,趙俊臣才端起酒杯,笑道:“我今天邀秦大人來尚賢樓聚宴,卻是有三個原因。”
秦懷遠連忙說道:“還請尚書大人賜教。”
趙俊臣將手中酒杯向著秦懷遠一敬,說道:“第一個原因嘛,是為了答謝秦大人你今天在早朝上的仗義執言,若不是秦大人你說出了那閆鵬飛與劉詮安二人在審案期間的脅迫言論,恐怕我今日就要被人給誣陷了,如此,秦大人你對我實是有大恩,如此自然要答謝一番。”
今天早朝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其他人不知道內情,但秦懷遠卻能猜到一些,又如何敢接受趙俊臣的“答謝”?連忙擺手道:“尚書大人您言重了!正所謂清者自清,大人您即使沒有我,想來那些宵小之輩也絕對無法陷害大人絲毫,更何況下官也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又如何真敢居功?大人您實在是言重了。”
趙俊臣卻笑瞇瞇的沒有反駁,只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見趙俊臣如此,秦懷遠不敢怠慢,連忙也跟著飲酒。
一旁的李立德,卻是幫著兩人又把酒杯滿上了。
然后。趙俊臣再次端起酒杯,又說道:“至于這第二個原因嘛,則是李立德李大人承蒙陛下信任。又得到了本官推薦,如今已是升任了山東布政使,所以趁著這個機會,也是為李大人道喜。”
秦懷遠身為中間派,在朝堂中沒有朋黨、沒有靠山,自然消息也不靈通,并不知道今天下午諸閣老與六部尚書在養心殿內聚議的事情。更不知道李立德升任山東布政使的消息,如今聽趙俊臣這么說后,不由一驚。
然后。帶著些許羨慕,秦懷遠也連忙舉起酒杯,學趙俊臣那樣向著李立德一敬,說道:“恭喜李大人了。這三品與從二品之間。雖然只是差著一級,但許多官員即使經營十數年也遲遲無法晉升一步,如今李大人晉升山東布政使,卻也不知會羨煞多少人,想來日后重返朝廷中樞擔任六部尚書之位,也是指日可待了。”
李立德舉起酒杯回敬,卻又看了趙俊臣一眼,似笑非笑間。暗示道:“哈哈,我在朝中有趙大人的庇護與扶持。這點事情,卻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三人再飲一杯之后,趙俊臣卻并沒有說第三個原因,只是笑吟吟的看著秦懷遠。
反倒是李立德,突然話鋒一轉,向秦懷遠問道:“說起來,秦大人如今年歲多大了?”
秦懷遠微微一愣,但還是答道:“下官蹉跎歲月,浪費光陰,今年已是四是有三,比李大人您還要癡長兩歲,可惜成就卻遠不如李大人,當然,與趙大人就更不能相提并論了。”
李立德一副為秦懷遠惋惜的模樣,嘆息道:“以秦大人的才干,如今這般年紀,卻還只是區區一個大理寺少卿,實在是有些屈才了。不過,依我看來,這也有秦大人你的原因啊,你這些年來朝中為官,總是落落寡人,沒有人能扶持一把,這升遷自然也就慢了許多。”
秦懷遠自然能聽明白李立德的暗示,卻沒有答話,只是沉默不語。
實際上,秦懷遠并非不知道“有靠山好升官”的道理,然而秦懷遠卻一向不愿意參與到黨爭之中,沒有靠山固然升遷慢些,但至少活的安穩。
見秦懷遠只是沉默不語,李立德眼中閃過一絲不快,但神色間依然溫和客套:“不過嘛,雖然秦大人你的性子孤僻了一些,這些年來一直沒人扶一把,但趙大人他卻是一向欣賞秦大人你的才干,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說過,今后只要有機會,就絕不能委屈了秦大人,趙大人他是愛才之人,更是說話算話,今天咱們在這里相聚,第三個原因,就是為了恭賀秦大人你的升遷了。”
“升遷?我?”秦懷遠不由一愣。
趙俊臣笑著點頭,并第三次舉起酒杯,道:“今日你我三人在此相聚,第三個原因,正是為了恭賀秦大人你的高升了,今天我向陛下推薦李立德李大人擔任山東布政使之后,李大人原本的刑部右侍郎的位置就空了下來,然后我就向陛下他再次推薦了秦大人你接任刑部侍郎的位置,而陛下他也答應了,等到明日早朝宣布之后,秦大人你就是朝中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了,我就在這里先行恭喜秦大人了。”
而李立德亦是接口笑道:“秦大人你剛才還羨慕我升遷快,但我從正三品升到從二品,也只是升了一級罷了,而秦大人你得到趙大人的舉薦之后,卻是從正四品升到了正三品,一口氣升了兩級,卻是比我還要快多了!秦大人你能有這番機遇,還不趕快謝謝趙大人的舉薦之恩?”
聽到趙俊臣與李立德的一唱一和,秦懷遠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喜是憂!
從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升到正三品的刑部侍郎,固然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
然而,早朝上才剛剛幫著趙俊臣說話,第二天就在趙俊臣的舉薦之下升了官,這種情況落在朝中百官眼中,必然會以為秦懷遠已是投靠了趙俊臣!接下來秦懷遠想要辯解、想要重申自己的中立立場,恐怕就難上加難了。
心情雖然復雜,但秦懷遠還是向趙俊臣答謝道:“多謝趙大人的舉薦提拔之恩,下官沒齒難忘!”
趙俊臣依然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說道:“不必客氣,大家今后就是自己人了。”
然而,雖然也知道自己今后會被朝中百官視為是趙俊臣的朋黨。但聽到趙俊臣的“自己人”三字,秦懷遠猶豫了一下后,依然沒有明確答復。
他終究無法下定決心就此投靠趙俊臣!
接下來,宴席之上,推杯換盞之間,趙俊臣與李立德又暗示了秦懷遠許多話,并許諾了秦懷遠不少好處。但秦懷遠至始至終都沒有松口,仿佛已是下定決心絕不會投靠趙俊臣。
漸漸的,李立德眼中已是有怒火閃爍。只覺得秦懷遠不識抬舉。
然而,就當李立德想要直言斥責的時候,卻在趙俊臣的暗示下按捺了下來。
面對秦懷遠的避而不談,趙俊臣依然是一副淡然寬和的模樣。似乎毫不擔心。而李立德深信趙俊臣的手段。見趙俊臣這般神色,也知道趙俊臣必然是另有手段,不怕收服不了秦懷遠。
但讓李立德失望的是,直到這場宴會結束,也不見趙俊臣再施展其他手段,仿佛已經默認了秦懷遠的不合作態度。
只是,在宴會結束后,趙俊臣顯得熱情無比。非要秦懷遠搭乘他的馬車,并親自送秦懷遠回府。
秦懷遠面對趙俊臣的執拗。堅持不過,只能答應了。
然而,上了馬車之后,在車廂內與趙俊臣、李立德二人閑談期間,秦懷遠卻沒有發現,馬車并沒有直接向他府邸方向駛去,而是不知為何繞了遠路。
等到馬車經過天海樓的時候,突然停下。
然后,車廂外響起了許慶彥的聲音。
“少爺,我在前面的天海樓外,看到了黃有容黃閣老、沈常茂沈閣老、張少傅、禮部尚書林維林大人他們,咱們要不要停下打聲招呼?”
聽到許慶彥的請示,秦懷遠面色頓時大變。
而一旁的李立德,卻是會心一笑,終于明白了趙俊臣的計劃。
原來,今天黃有容與沈常茂這二位閣老雖然結盟了,但畢竟只是他們兩個人的決定,他們的朋黨、門生們并沒有參與到其中。
所以,今晚傍晚時分,兩派官員在兩位閣老的帶領下,卻是在天海樓聚宴,一來算是結盟的儀式,二來也是讓兩派的官員們相互了解一番,從此可以合作愉快。
而等到趙俊臣的馬車經過天海樓的時候,這場聚宴正好散去——事實上趙俊臣正是踩著時間經過這里——所以也正好遇到了天海樓外的黃有容、沈常茂等人。
聽到許慶彥的請示后,不待秦懷遠答話,趙俊臣已是說道:“黃閣老、沈閣老他們是上官、是前輩,豈有路過卻不問安的道理?停車,讓我和李大人、秦大人二位,一同向兩位閣老問好。”
另一邊,李立德也拉住了秦懷遠的胳膊,笑嘻嘻的說道:“正是這個道理,秦大人,你我隨趙大人同去吧。”
黃有容、沈常茂等人,雖然不認識趙俊臣的馬車,但也能認出在外面趕車的許慶彥,知道許慶彥是趙俊臣的長隨。
所以,當趙俊臣的馬車停下后,他們也知道趙俊臣會出現,于是皆是神色各異的等待著。
等到趙俊臣、李立德、以及心不甘情不愿的秦懷遠三人下了馬車,以黃有容、沈常茂二人為首,兩派官員之中,許多人皆是把目光集中在了秦懷遠身上。
先是早朝上秦懷遠為趙俊臣說話,然后是下午時候趙俊臣向德慶皇帝舉薦秦懷遠,接著又是現在趙俊臣與秦懷遠二人一同出現……如此種種,在黃有容和沈常茂兩派官員看來,秦懷遠必然已是投靠了趙俊臣了。
其中,許多黃有容門下的官員,思及今天早朝上若沒有秦懷遠的那些話,閆鵬飛與劉詮安二人恐怕也不會被收押問審,此時看向秦懷遠的眼神更是多了一些恨意。
而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秦懷遠只覺得汗如雨下。
“下官趙俊臣,見過黃閣老、見過沈閣老,見過眾位同僚。”趙俊臣卻是面色不變,只是一臉客氣的問好道。
黃有容依然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樣,只是眼神愈加冰冷:“哦?趙尚書也在外面聚餐?倒是巧合……咦?秦少卿也在一起?哦,現在應該稱呼秦少卿為秦侍郎了,原來秦侍郎與趙尚書的關系如此親密,怪不得今天下午趙尚書會在陛下面前極力舉薦……怪不得……”
說到后面,黃有容的話聲已是陰冷至極。
另一邊,沈常茂皺著眉打量了秦懷遠幾眼后,卻是一言不發,只是冷哼一聲。
與黃有容、沈常茂等人打過招呼后,趙俊臣帶著秦懷遠與李立德回到馬車之中。
剛剛進入車廂,秦懷遠突然向趙俊臣拱手,并澀聲道:“下官從今往后,必是與趙大人共進退,唯趙大人馬首是瞻,還望大人今后能夠多多照顧下官。”
秦懷遠已是想明白了,事到如今,他在朝中百官、尤其是黃有容、沈常茂兩派眼中,已是投靠了趙俊臣,接下來他必然會迎來打壓與報復。若是他這個時候再不投靠趙俊臣,反而拒趙俊臣千里之外,只怕會再次得罪了趙俊臣!
到了那個時候,他在趙俊臣、黃有容、沈常茂三派的合力打壓之下,又沒人可以庇護他,只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如此一來,他也只能真的投靠趙俊臣了,至少可以不用在意接下來的打壓報復,可以得到一時之安穩!
所以,他別無選擇!
而聽到秦懷遠的話后,趙俊臣笑容甚歡,說道:“咱們都是自己人,一切都是應該的。”
另一邊,李立德從袖中抽出一份契約——這是趙俊臣事前交給他的——并遞給秦懷遠,也是笑道:“從今往后,咱們就當真是自己人了。這份契約,是趙大人的‘悅容坊’股份,朝中所有與趙大人親近的官員,皆是人手一份,如今秦大人既然也成了自己人,自然也是如此,還望秦大人收好。”
說到這里,李立德語氣加重,又補充道:“今后秦大人就明白了,只要跟著趙大人,好處絕不僅只是如此!”
“悅容坊”有多大的收益,秦懷遠自然也有耳聞——如今的“悅容坊”已是開遍了大江以北,每天都有數千兩銀子的收益。
如今看李立德把股份契約交到自己手中,再聽到李立德的暗示,原本還覺得受了逼迫與委屈的秦懷遠,卻突然覺得,或許,投靠趙俊臣,并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ps:這些天一直在考慮女主的人設與情節,也參考了許多名作,然后在“大家喜歡的情節”與“自己想寫的情節”之間猶豫許久,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想寫的情節”,畢竟如果自己寫的東西連自己都無法接受,那么又如何能讓讀者喜歡?
接下來的情節,請大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