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后,鮑文杰也頓時是停下了喝罵與斥責,雙眼緊緊盯著李勛,表情略有些緊張。
鮑文杰還記得趙俊臣離京之際所講的那一番話——如今正是西北局勢內憂外患之際,一動不如一靜,短時間內也找不到官員們的替代人選,所以西北諸省的案件若是牽連太廣的話,那么趙俊臣就只能是法不責眾、僅懲首惡了。
當然,那時候趙俊臣與鮑文杰都以為西北數省只是發生了貪污案而已,卻是直到現在才發現事情遠遠要比想象中更加可怕、也更加復雜。
所以,鮑文杰非常希望這件事情只涉及到少部分高層官員,否則以趙俊臣的思路,絕大部分的犯案官員都會成為漏網之魚,這是鮑文杰絕對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此外,若是西北諸省絕大部分官員都涉及了這件事情,那么這件事情一旦暴露出去,就必然會極大的損害朝廷的聲望信譽,百姓們將會徹底失去對朝廷官員的信任,這種打擊是大明朝絕對不能接受的。
在鮑文杰的注視下,李勛則是有些猶豫。
李勛的心中正在快速的考慮利弊,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實話實說。
身為官場的老人,李勛自然也明白法不責眾的道理,所以他若是把參與此事的同黨們紛紛供認出來,那么趙俊臣很可能就會投鼠忌器,不敢隨意的出手嚴懲。但這樣一來,趙俊臣很可能就會選擇“殺雞儆猴”的手段,而李勛本人就會是最合適的那只“雞”。
另一方面,李勛若是把這件事情全部由自己一個人承擔下來,那么李勛本人就再無僥幸逃罪的可能,但李勛的同黨們脫罪之后,就會感念李勛為他們頂罪的恩義,今后很可能就會出手照拂李勛的族人后代。
兩種選擇,各有利弊,李勛自然是要認真考慮一二。
于是,不論是開口為自己辯解的李勛,還是義憤填膺大聲怒罵的鮑文杰,一時間全部安靜了下來,大堂之內也就陷入了沉靜之中。
見到李勛與鮑文杰的表現,趙俊臣自然是猜到了他們的心思變化。
所以,趙俊臣緩緩開口說道:“李巡撫,你要搞明白兩件事情……第一,如今我已經封鎖了巡撫衙門,你根本沒有與同黨們串供的機會,若是你這個時候依然是想要隱瞞實情,就很快會被揭穿,只會讓你罪加一等,甚至是禍及子孫后代!第二,如今你們的計劃尚未開始,還沒有向蒙古人求和,也還沒有把朝廷的賑災糧草與逃荒災民送給蒙古人,所以你的罪行究竟有多大,應該如何懲處,有沒有機會戴罪立功……甚至是這件事究竟要不要向朝廷稟報,全是由本欽差一人決定,所以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考慮自己究竟要不要庇護同黨,而是應該考慮自己如何取得本欽差的寬恕!”
聽到趙俊臣的這番說法,鮑文杰與李勛皆是愣住了。
難不成,李勛犯了這樣的大罪,還依然還有脫罪的機會?
鮑文杰當場就想要質問趙俊臣,卻是被趙俊臣用眼神制止了。
另一邊,李勛見趙俊臣的語氣松動,又想到趙俊臣本身也是一個不折手段的貪官奸臣,覺得事情似乎還有轉機,不由是心中大喜,原本已經是絕望的心情頓時是活泛了起來。
然后,李勛也就不再考慮同黨了,馬上將自己所知的情況全部說了出來,看向趙俊臣的眼神也多了許多討好之意:“老夫不敢隱瞞欽差大人,這個計劃乃是三邊總督王錚、陜西巡撫章晟德、甘肅巡撫吳敏、以及老夫四個人共同主持,在山西境內,左右布政使嚴成、許松鶴,提刑按察使吳尊祖、都指揮使張大成、以及太原知府王安、以及本地實力最雄厚的幾位晉商皆有參與,山西鎮總兵牛祿雖然沒有參與此事,但也知情……這是山西境內的情況,但陜甘那邊的具體情況如何,老夫就不知道了,只是依照老夫的猜想,陜甘的三司長官必然也是同樣知情的,否則這個計劃絕不能順利展開,但也不可能有太多人知曉消息,否則就會有泄露的危險,絕大部分州府官員應該只是聽命行事。”
因為心中有了指望的緣故,李勛卻是沒有任何隱瞞,將自己的同黨們全部出賣了。
趙俊臣輕輕點頭,表情若有所思,然后又問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情,陜甘總督王振身邊那位提出了這個計劃的幕僚究竟是姓甚名誰?什么來歷?”
李勛依然是知無不答,說道:“那個人名叫汪恭,乃是陜甘境內大商人汪明的親弟,似乎是王錚大人就任了陜甘總督之后才投入了王錚大人的門下,但很快就得到了王錚大人的信任,如今王錚大人對他可謂是言聽計從,尤其是王錚大人重病之后,這個汪恭就一直代替王錚大人處理陜甘公務,甚至還有人說這個汪恭才是真正的陜甘總督……”
說完,李勛眼巴巴的看著趙俊臣,隱含的態度非常明顯——自己這般配合趙俊臣、認罪態度又是這樣的良好,所以希望趙俊臣依照承諾,給自己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
趙俊臣沉思片刻之后,轉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鮑文杰。
接著,趙俊臣向旁邊的錦衣衛說道:“將李巡撫帶到側室等待一會,本欽差與鮑大人有話要說。”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之后,錦衣衛馬上就將李勛帶走了。
而李勛離開大堂的時候,眼中則是閃過了一絲喜色,趙俊臣依舊稱呼他為“李巡撫”,這就意味著事情當真是有了轉機!
等到李勛離開之后,鮑文杰再也按耐不住,急聲問道:“趙大人,你剛才那一番話究竟是真是假?你該不會真要放過李勛、讓他戴罪立功吧?李勛僅僅是為了自己可以平安無事的告老還鄉,就意欲犧牲十萬災民的性命,這般惡行,哪怕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怎么可以輕易放過?……還有,趙大人你當初說過,西北數省的案子若是牽連不廣的話,就要嚴懲所有犯案的官員,如今這件案子僅僅是涉及了西北數省的高層督撫與三司長官,正是應該嚴懲不貸,趙大人你該不會想要食言吧?”
聽到鮑文杰連珠炮一般的逼問,趙俊臣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后說道:“鮑大人,稍安勿躁,聽我慢慢講來。”
見鮑文杰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自己,趙俊臣輕輕一嘆,說道:“首先,我與你一樣厭惡西北諸省的這些督撫,他們不僅是自私惡毒,并且還目光短淺,就算是千刀萬剮、五馬分尸也不過分!事實上,我現在就想要讓人把張勛拖出去斬了!此外,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他們的這個計劃,我將會如數稟報于陛下與朝廷,讓陛下與朝廷來決定他們的懲處!……但是,在現在這般情況下,我依然要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聽到趙俊臣前面的那一番話,鮑文杰還是連連點頭,認為趙俊臣與自己的想法完全相同,但聽到趙俊臣最后一句話之后,鮑文杰卻是面色一變。
趙俊臣依然是伸手止住了鮑文杰的質問,只是繼續說道:“鮑大人,此一時彼一時也,我當初認為西北諸省的案子乃是尋常的貪污案,所以才會說案子牽連不廣的話就要嚴懲所有得犯案貪官,百姓們習慣了官員貪污,見到朝廷懲戒貪官之后只會拍手稱快,但如今的事情并不是簡單的貪污案,而是地方的督撫們畏懼蒙古人的強大,就聯合起來打算犧牲十萬災民求和,鮑大人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究竟有多么嚴重,一旦是傳揚了出去,就必然是軍心動搖、民心渙散!如今正是內憂外患之際,這種情況絕不能出現,所以這件事情就必須要隱瞞下去,但隱瞞了這件事情之后,我也就失去了懲處這些地方督撫的理由了!”
頓了頓后,趙俊臣繼續說道:“此外,鮑大人你認為這件事情牽連不廣,但在我看來已經是牽連甚廣了!山西與陜甘的巡撫、總督、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以及一部分軍鎮總兵與州府官員、還有許多勢力盤根錯節的晉商,紛紛是參與了此事!我若是盡數懲處了他們,整個西北官場的高層就會一掃而空,到時候必然又是一番混亂,但如今的西北局勢已經是經不起任何混亂了……
當然,我也可以只懲處少數的領頭之人,并且放過了大部分的涉案官員,但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嚴重了,漏網之魚們就算是暫時逃脫了罪責,但依舊會擔心朝廷秋后算賬,如此一來他們還如何能夠用心的維持西北局勢?就拿山西舉例,我若是只懲處了山西巡撫李勛一人,卻放過了左右布政使嚴成、許松鶴,提刑按察使吳尊祖、都指揮使張大成他們,那么等咱們離開了山西前往陜甘之后,這幾個人說不定就要畏罪潛逃了,到了那個時候,山西官場更是要混亂不堪,又要如何抵御蒙古人?如何賑濟災民?”
說到這里,趙俊臣再次嘆息一聲,說道:“與這些方法相比,還不如暫時穩定住他們,給他們一個指望,讓他們戴罪立功,如此一來他們就必然會積極主動的辦事,不論是邊防還是賑災,都會更加順利一些……自古以來,上位者都喜歡用那些有把柄的官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了,有把柄的官員為了消除自己的把柄、證明自己的價值,往往會比那些清白官員更加主動、更加努力、也更加聽話!這是最壞的辦法,但也是最好的辦法!”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鮑文杰依舊是有些不服,但一時間也找不到理由反駁,表情滿是激憤。
見到鮑文杰這般模樣,趙俊臣就知道,不能再把鮑文杰留在自己身邊了,是時候把鮑文杰打發回京城了。
恩,第一更。
第二更依然會比較晚。
最近狀態實在不好,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