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朱和堅稍稍安心的是,李勇與冷凌聽到胡梟的事情之后,依然沒有任何特殊反應,只是相互對視一眼之后,就繼續埋頭用餐,似乎是毫不關心胡梟的存在。
也許,他們二人尚不清楚胡梟的重要性;
又也許,他們兩人自知實力不足,畢竟他們麾下的錦衣衛僅有百人規模,不僅要負責守護七皇子朱和堅,接下來還要分兵押送那些被俘的“嘲風”死士返回京城,已經再無余力關注胡梟的事情了。
但無論是何種可能,就皆是意味著……朱和堅接下來可以放心大膽的發揮胡梟的作用了。
而就在朱和堅想要進一步試探李勇與冷凌二人之際,呂德也快步走到房間門外,沉聲稟報道:“殿下,南京鎮守太監席成與‘聯合船行’南京大掌柜錢萊二人聯袂求見。”
聞言之后,朱和堅不由是眉頭微皺。
席成求見自己的時機屬實不巧,李勇與冷凌就在旁邊盯著,朱和堅不愿意進一步暴露自己與內廷勢力的緊密關系。
不過,為了彰顯自己的問心無愧,朱和堅故意在表情間閃過了疑惑與戒備之色,自語道:“席成?他領著錢萊來見我?總感覺這兩人的來意不簡單啊……”
裝模作樣的思索片刻后,朱和堅無奈搖頭道:“罷了,讓他們二人過來見我吧!目前的南京局勢,終究還需要內廷勢力的配合,不能輕易得罪!”
與此同時,朱和堅似乎是有意留下李勇與冷凌二人旁聽見證,所以他不僅沒有暗示李勇與冷凌離開,反而是不斷敦促他們二人繼續用餐。
但李勇與冷凌二人再次相互對視一眼之后,卻是齊齊起身,皆是表示自己已經吃飽了,還說自己另有任務要忙,竟然主動想要離開,完全不準備旁聽朱和堅與席成、錢萊二人的談話內容。
朱和堅試探著挽留了幾句之后,見李、冷二人態度堅定、不似作偽客套,也就不再強留,當即就親自起身送他們離開了房間。
目送著李勇與冷凌二人的離去背影,朱和堅面現深思之態,片刻后轉頭向賈倫吩咐道:“一定要緊緊盯住這兩人!我總覺得……父皇交代給他們二人的任務,要比咱們預想之中更為復雜、也更為關鍵!”
另一邊,李勇與冷凌二人離開之后,就一直是沉默無言,待他們走到了僻靜無人之處,冷凌終于不再沉默,輕聲問道:“七皇子與咱們二人一同用餐之際,多次試圖把南京局勢的機密消息告知于咱們,勇哥為何是故意不接茬?若是從七皇子這里打探到更多消息,咱們返回京城覲見陛下之際,也有更多情報可以稟報!”
李勇同樣是壓低聲音,緩緩解釋道:“你難道已經忘了陛下的吩咐?咱們在七皇子身邊做事之際,一切事情皆是要以禮部侍郎鮑文杰的決定為主!
而鮑侍郎的交代則是……待咱們二人暴露了陛下耳目的身份之后,反而要愈發的態度低調、謹守本份,對于七皇子殿下的監視不僅不能加緊,反而要愈發松懈!唯有如此,這位七皇子殿下才能逐漸恢復膽氣、敢于采取更多行動,咱們也才可以收集到更多情報!若是咱們監視太緊,讓七皇子殿下束手束腳、不敢采取任何行動,反而是無法收集到更多情報了!”
冷凌點頭表示明白,但他猶豫片刻后,突然又問道:“勇哥,你說陛下他為何會突然間如此信任鮑文杰鮑侍郎?甚至讓咱們這樣的伴駕近衛也對他唯命是從?在鮑侍郎之前,陛下他從來也沒有把任何一位文臣收為心腹……
我記得,那是大半年之前,趙閣臣在陜甘三邊全殲了蒙古聯軍的消息傳至京城之后,這位鮑侍郎就秘密覲見了陛下一次,從那以后陛下對待鮑侍郎的態度就逐漸不同了……
只可惜,我那天沒有當差伴駕,所以也不知道鮑侍郎與陛下究竟密談了哪些事情,不過,小弟記得……勇哥你那一天正好在宮中伴駕吧?能否把相關消息向小弟稍稍透漏一二?也讓小弟心中有底……”
不待冷凌把話說完,李勇就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之意十分明顯:“忘了我曾經對你交代的話了?在陛下身邊伴駕,不該打聽的事情就千萬別打聽,自己知道的事情也絕對不能往外傳,哪怕你我二人是過命的兄弟也不行!你若是當真想要知曉真相,就等我返回京城之后請示陛下,如果陛下同意我把真相告知于你,那我自然對你毫無保留!”
冷凌當即是嚇得渾身一激靈,連忙擺手道:“別!勇哥!千萬別!你就當我沒說過!”
李勇也只是想要嚇唬冷凌一下,冷哼之后就點頭道:“行,我也權當自己沒聽到!”
但兩人又走了幾步之后,冷凌又忍不住問道:“勇哥,你說咱們這位七皇子殿下,他身上的那些可疑之處,究竟……”
李勇再次打斷了冷凌的詢問,表情愈發嚴肅的再次警告道:“記住,咱們是陛下的耳目!作為陛下的耳朵與眼睛,咱們不應該擁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把咱們看到的事情如實稟報就好!至于陛下他如何看待這些事情,那是陛下的圣心獨斷!”
冷凌搖頭苦笑,喃喃道:“以咱們目前所掌握的種種情報來看,若是由陛下圣心獨斷的話,七皇子將來恐怕是好日子到頭了!真可惜……這位殿下看起來人蠻好的,待咱們一直都很客氣……”
就這樣,在冷凌的喃喃自語之間,兩人逐漸走遠。
大約一盞茶時間之后,呂德帶著席成與錢萊二人來到了瞻園書房,見到了七皇子朱和堅。
席成也不愿意讓錢萊看到自己與朱和堅之間的緊密關系,所以他見到朱和堅之后,就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帶著錢萊向朱和堅行禮問安之后,就立即說明了來意。
朱和堅坐在書桌后面,聞言之后不由是大為意外,忍不住向錢萊確認道:“你們‘聯合船行’的意思是……你們完全不需要南京鎮守太監府的出力幫助,只需是本皇子與‘聯合船行’共同頒布一份聲明,你們就可以獨力從江南縉紳手中奪回‘聯合船行’的全部產業?而且你們奪回了全部產業之后,還甘愿把這些產業全部交由南京鎮守太監府接手?”
錢萊立即點頭:“正是如此!而且這份聲明絕對是立場公正——自南京城解除封禁之日起,所有違法亂紀的南京商賈皆是立即逐出‘聯合船行’,往后三年之內也不可再次參與‘聯合船行’的任何生意——既然殿下您昨天已經頒布了嚴懲奸商的命令,這份聲明也只能算是一種補充,絕對不會為殿下您帶來任何麻煩!”
聽到錢萊的這般說法之后,朱和堅不由是想起了太子太師王保仁昨天傍晚趕到瞻園之后,就代替趙俊臣向自己傳話,說是只要自己接下來堅持立場,無論是對于任何商賈的違法行為,皆是像懲治“聯合船行”的加盟商賈一般毫不留情,那么趙俊臣就承諾不會追究自己針對“聯合船行”的行為。
趙俊臣昨天的傳話,與錢萊今天的提議,顯然是一脈相承的。
很顯然,針對周尚景侵吞“聯合船行”的行動,趙俊臣已經構思好了一整套反擊計劃。
只不過,朱和堅卻有些摸不準,趙俊臣的反擊計劃究竟是什么。
如此一來,朱和堅自然是不敢輕易答應錢萊的這項提議。
雖然這項提議看似對自己毫無害處,反而是補益極大。
就在朱和堅猶豫不決之際,南京鎮守太監席成忍不住出聲勸道:“殿下,咱家也思索了很久,同樣認為此事對于內廷而言有益無害!只是一份聲明而已,與殿下的過往立場也是一脈相承,世人看到這份聲明之后只會稱贊殿下立場公正、嫉惡如仇,任誰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即便是‘聯合船行’與‘聯合船行’的幕后之人想要趁機亂搞,咱們也很容易就可以脫身!”
在此之前,席成也曾經猶豫過,自己究竟要不要答應“聯合船行”的這項提議,總是認為這項提議之中暗藏著一處陷阱,就等著自己主動跳進去。
然而,當席成忍不住同意了這項提議之后,心中的猶豫與懷疑反而是迅速消散了,對于這項提議的支持態度也是愈發堅定。
人性就是如此,在尚未下定決心之前、心中猶豫之際,總是尋找各種不合適的理由,不斷的自己嚇唬自己;但下定決心之后,又會尋找各種合理理由、不斷的自己說服自己。
所以,有些決定一旦開始之后,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更何況,錢萊在趕來瞻園的路上,已經把“聯合船行”在南京城內的各項產業向席成粗略介紹了一遍,那天文數字的財富更是讓席成徹底紅了眼!
而朱和堅聽到席成的這般表態之后,心中搖擺不定的天枰,也不由是發生了傾斜。
一方面,這段時間以來,南京局勢雖然頻頻變化,朱和堅自己也是屢次受挫,但席成作為朱和堅的堅定盟友,卻從未掉過鏈子,再加上席成坐鎮南京多年以來與各方勢力周旋之際也從未吃過大虧,這些表現皆是足以證明席成的能力,所以朱和堅也比較相信席成的判斷力。
另一方面,昨天在夫子廟的那場辯論,朱和堅受迫于局勢,逼著管莊太監們主動向縉紳勢力認錯服軟,這種行為已經引起了內廷勢力的不滿情緒,而內廷勢力乃是朱和堅的基本盤,絕對不容有失,若是朱和堅這一次再次自作主張、拒絕掉“聯合船行”主動送給內廷勢力的潑天富貴,那么內廷勢力的不滿情緒必然是愈發強烈,這是朱和堅萬萬不能承受的代價。
不過,思及趙俊臣的過往手段,朱和堅依然認為這件事情絕不簡單,所以他心中天枰雖然逐漸傾斜,但依然不敢立即答應。
看到朱和堅的表情變化,席成忍不住再次勸說道:“殿下,您可知道……‘聯合船行’在南京城內的各項產業加起來價值多少銀子嗎?咱家估算過了!至少是千萬之數!千萬之數啊!一旦是內廷增添了這般驚人的進項,陛下獲知消息之后也一定是龍顏大悅!而陛下他一旦是龍顏大悅,許多事情就很容易處理了!”
席成的這一番暗示,已經非常明顯了。
在朱和堅主持南京軍政期間,南京局勢屢次失控,可謂是屢屢丟分,而且朱和堅身上的種種可疑之處,也逐漸顯現了出來,絕對瞞不過德慶皇帝的眼睛。
與此同時,因為席成這段時間以來過于配合朱和堅了,德慶皇帝察覺到種種可疑之處后,也一定會懷疑朱和堅與內廷勢力的真實關系。
如此一來,朱和堅自己的未來處境自然是如履薄冰,而內廷勢力也絕對逃不掉德慶皇帝的再一次清洗整頓!
這般情況下,無論朱和堅還是席成,就必須想辦法盡量討取德慶皇帝的歡心,換取德慶皇帝的寬待。
同樣一件事情,德慶皇帝心情好與不好,往往是截然不同的處理結果。
那么,高達千萬兩銀子的財富,是否足夠討取德慶皇帝的歡心、換取德慶皇帝的寬恕、甚至是……讓德慶皇帝自愿失明、暫時無視朱和堅與內廷勢力的種種疑點?
答案是……還真有可能!
畢竟,這筆財富實在是太驚人了,而老朱家也一向是守財奴的性子,德慶皇帝在這方面尤其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