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臣自然明白,隨著自己將矛頭直指都察院,德慶皇帝必然會心生不滿。
但有些事情,趙俊臣是必須要做的。
近些日子以來,隨著都察院衙門被太子朱和堉掌控,朝中彈劾趙俊臣與“趙黨”官員的折子,一口氣多了七成有余,雖然都被德慶皇帝壓了下去,但對趙俊臣而言,終究是個麻煩。
如今,都察院名聲臭了,趙俊臣正是要借著機會,將這個麻煩徹底解決掉,至少也要讓這個麻煩不再似從前那般礙眼!
最重要的是,這些日子以來,都察院針對趙俊臣與“趙黨”官員的屢屢彈劾,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若是在這般時候,趙俊臣不僅沒有借機報復,反而還要順著德慶皇帝的心意繼續維護都察院,那么世人又會如何看待趙俊臣?怕是不僅會被朝中百官小覷,將趙俊臣視為德慶皇帝的手中傀儡,從此在朝中再無威信可言,就算是“趙黨”的官員們,也會心中有想法。
所以,趙俊臣雖然明知道德慶皇帝會心生不滿,但也只能這么做了!否則,趙俊臣如今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權勢影響,就會根基動搖!
不過,依趙俊臣看來,只要自己沒有直接針對太子,那么就不會觸碰到德慶皇帝的底線。而且,趙俊臣也準備好了向德慶皇帝解釋的理由。
不談趙俊臣心中的想法,單說德慶皇帝。
見到趙俊臣出乎意料的違背了自己的意愿。竟是打算將太子在都察院的權勢影響一口氣連根拔起,看向趙俊臣的眼神已是不對。
但心中的情緒,德慶皇帝并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緩緩問道:“哦?近些日子以來,都察院確實做了不少錯事,但若是太過嚴懲,甚至不惜清洗整頓,人員大幅替換,未免過猶不及了吧?”
言語尋常,但語氣深沉。帶著些許威脅味道。
趙俊臣卻神色尋常,只是說道:“陛下,都察院這段日子以來。可謂是罪責無數。先是駁回了各地御史的彈劾折子,讓南巡籌備的紕漏愈演愈烈,已是失職!其后百姓上京告狀,他們卻拒絕受理案件。又是失職!再其后。都察院不僅當街毆打難民,更是沿途攔截抓捕來京告狀的百姓,已無法用失職來形容了,完全是動搖了天下百姓對朝廷律法公正的信心,實乃大罪!這般接二連三的罪狀,即使再怎么整頓清洗也不為過,更何況,為了讓百姓們對朝廷律法公正重拾信心。再怎么做也是應該的,這畢竟干系到了天下民心的安穩。還望陛下明鑒!”
隨著趙俊臣當了出頭之鳥,黃有容與沈常茂反而縮了回去,只是不斷打量著趙俊臣,但就是不發一言,似乎想要借著機會離間趙俊臣與德慶皇帝的關系。
至于周尚景,卻是面露贊賞之色,但也是不發一言。
因為這三人不發表意見,所以他們各自門下的官員,也皆是謹慎的不發一言。
反倒是太子一黨,因為趙俊臣對都察院的彈劾攻訐,剛剛才對趙俊臣建立的些許好感,瞬間消失無遺,如今紛紛露出了慍怒之色。
都察院上下身為當事人,不好開口,禮部侍郎鮑文杰卻是耐不住性子,再次出列道:“陛下,臣以為不妥,據臣所知,近些日子以來,都察院衙門的所作所為,確實引發了一些非議,但大都被有心人夸張了事態與影響,許多事情細細想來,也著實的蹊蹺,需要詳查才能有所定論。而都察院上下固然做了些錯事,但也絕不至于需要整頓清洗。”
新任閣老程遠道,更是毫不顧忌趙俊臣支持他入閣的情面,出列之后,先是瞪了趙俊臣一眼,然后向德慶皇帝稟報道:“陛下,近些日子以來,都察院屢有彈劾趙俊臣貪污受賄、結黨營私的罪狀,早已是被趙俊臣懷恨在心,趙俊臣如今的言論,未免有公報私仇的意思,還望陛下明察。”
太子朱和堉亦是出列道:“父皇,都察院衙門一向是朝中清流聚集之地,又對陛下忠心耿耿,朝野聲望極佳,若是貿然整頓,怕是會讓天下人寒心。”
太子一黨的官員們雖然紛紛出列反對,但受限于都察院上下在這個時候不好說話,聲勢卻要弱了許多,而“趙黨”官員見到趙俊臣這般發言,自也是紛紛跟著說話。
詹善常算是趙俊臣最親近的門下官員,當先出列發言道:“陛下,臣支持趙尚書的意見,都察院如今屢屢失職,罪責無數,不管他們找什么理由,但事實就是事實,理應得到懲處!”
左蘭山話語不多,但聲音洪亮,大聲道:“陛下,臣亦是支持趙尚書的提議,都察院理應整頓!”
接著,吏部侍郎劉長安、刑部侍郎李立德、工部侍郎陳東祥、通政使司童桓,皆是紛紛出列表示贊同,甚至于都察院副督察御史顧全,身為都察院的官員,也是出列表示支持。
一時間,甚至無需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三位閣老出手,僅以“趙黨”一派之力,就已是彈劾的都察院岌岌可危了。
眼看著趙黨官員一個接一個的出列發言,德慶皇帝眼中的森然之意也愈發的濃重,待“趙黨”官員發言完畢之后,德慶皇帝深深的打量了趙俊臣一眼,緩聲說道:“趙愛卿,你身為朝中重臣,做事不可一時沖動,都察院身為朝中三法司之一,干系重大,若是大加整頓,必然會讓都察院在長時間內無法運轉,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后果你可想過?”
趙俊臣嘆息一聲,說道:“陛下,臣并非不知后果。而是如今這般局面,都察院近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若是不加以整頓。百姓對于朝堂的律法公正,怕是無法心服,民心干系到社稷根本,若是動搖,后果怕是更加嚴重,還望陛下明鑒。”
見到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三人依舊不發一言,一副看戲模樣。趙俊臣眉頭一皺,再次開口補充道:“陛下,想來不僅僅只是微臣。三位閣老大人,怕也是這般想法。”
這一番話,卻是把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三人拖下了水。
見趙俊臣這么說,周尚景他們也無法再在一旁看戲。相互打著眼色示意。眼看著就要帶著各自門下官員,跟著趙俊臣一同彈劾都察院。
若是這三派勢力也一同彈劾都察院,聲勢浩大之下,即使德慶皇帝也無法違背百官的共同意見,這都察院也必然要應該一場整頓,太子在朝中的權勢,也必然要一朝盡毀了。
就在這般時候,都察院右督察御史呂純孝。突然從袖中抽出一份折子,然后面無表情的出列。
呂純孝知道。都察院近些日子以來遇到的這些事情,必是被人算計了,但如今黃泥已是抹到了褲子上,不是屎也是屎了,根本開脫不得。
所以,萬般無奈之下,為了保住太子在都察院的大部分勢力,他也只好使出最后的手段了。
“陛下。”呂純孝將早已準備好的折子舉過頭頂,緩緩說道:“臣彈劾都察院左督察御史李成儒,自擔任都察院首長以來,屢屢擅權橫行,不顧左右同僚反對,一力駁回了各地御史的彈劾折子,拒絕受理上京告狀的百姓案件,甚至派人當街毆打百姓,沿途攔截入京難民等等,彈劾折子在此,罪狀罪證明確,還望陛下審閱!”
隨著呂純孝的出列發言,都察院衙門里的那些太子一黨的御史們,亦皆是紛紛出列,或面無表情,或面色沉重,也是跟著呂純孝彈劾李成儒!
很顯然,都察院是想要把所有的罪責,全都歸在李成儒身上,以李成儒的犧牲來如此保住大部分人。
這正是太子太師肖溫阮在去世前留下的計策之一。
沈常茂見到這般情況,出列冷笑道:“哦?都察院的罪責僅僅只在于李成儒一人嗎?李成儒剛剛到了都察院不久,雖是都察院之首,但又如何有這么大的能耐擅權橫行?”
自然,沈常茂是絕不容許都察院僅僅只是犧牲一個李成儒就把干系摘脫干凈的。
和趙俊臣的心思一樣,借著這次機會,沈常茂就算不把太子在都察院的勢力連根拔盡,也要讓太子一黨傷筋動骨!
隨著沈常茂的終于開口表態,三位閣老的門下官員,紛紛跟著出列彈劾都察院上下。
太和殿內,再次迎來了一片爭吵之聲。
大約一個時辰之后,爭吵與辯論終于結束了。
雖然有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趙俊臣四大派系一同彈劾都察院,但都察院衙門把所有罪責都歸在了李成儒身上,“證據確鑿”,李成儒本身也是認罪,再加上德慶皇帝的一力袒護,最終還是沒能把太子在都察院的勢力連根拔起。
但太子一黨的算盤也沒有成功,因為四大派系的不依不饒,最終不僅李成儒定罪,被貶官為民,連帶著太子一黨中,與李成儒關系親近的七位御史,也遭到了連累,與李成儒一般被貶斥了。太子一黨在都察院的影響力,也是因此而傷筋動骨,再也無法掌控完全了。
而且,為了安撫周尚景等人,避免他們緊抓不放,德慶皇帝還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交給了周尚景的門人杜白,至于那七位御史的位置,則是被沈常茂、黃有容與趙俊臣門下官員瓜分了。
當塵埃落定之后,德慶皇帝面色深沉,宣布下朝。
在百官跪送的時候,德慶皇帝從龍椅上站起身來,深深的看了趙俊臣一眼后,突然開口道:“趙愛卿,下朝后來朕的養心殿一趟,朕有話要與你談。”
語氣看似平淡,但任誰都能聽出,這其中強自按捺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