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領著陳東祥來到尚賢樓后,剛往前走了兩三步,卻好似突然間想到了什么,開口道:“陳大人,您可先到樓上包間稍候,我在這里定下了幾道孔府菜,這孔府菜雖然雅致可口,但就是準備的時間太長,我先去廚房那邊催促一下,馬上就回來。”
說著,王平也不待陳東祥拒絕,就自顧自的向著酒樓廚房的方向走去了,陳東祥雖然出聲阻攔,但王平卻好似完全沒有聽到一般,只是充耳不聞。
見到王平這般作為,陳東祥不由眉頭微皺,在他印象之中,王平的性子一向沉穩謹慎,不像是這般失禮的人。
但陳東祥一時也沒有多想,只是暗暗搖頭,然后讓身旁的酒樓伙計領路,打算先行前往包間等候。
只是,在酒樓伙計的帶領下,進入王平定下的包間中后,陳東祥抬頭看去,入目所及的情景,卻是讓他身子猛地一震!
只見在包間之中,諸般菜肴皆已是準備妥當,這一整天當中都在盤桓在陳東祥腦子的趙俊臣,此時卻一身便裝,坐在酒桌一旁,正含笑看著眼前的陳東祥,打量之間,神色意味深長。
而領路的店小二,卻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酒桌旁還坐著一位趙俊臣,只是沖著陳東祥微微躬身行禮后,就悄然離去了。
趙俊臣這般毫無預兆的突然出現,又好似別有目的,在心中有鬼的情況下,即使以陳東祥的城府深沉,此時也是不由的有些慌亂。
“趙、趙大人您為何會在這里?”
陳東祥先是下意識的開口詢問,而落入自己的耳中后,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在緊張之下,竟是有些沙啞。
見陳東祥這般模樣,趙俊臣微微一笑,抬手一指身旁的座位,淡聲說道:“王平他家中有急事,臨時趕回去了,所以今ri這場酒宴,就由我來招待陳大人你了,還請陳大人入席說話。”
對于趙俊臣的這般理由,陳東祥自然不會相信,但通過趙俊臣的這一番話,陳東祥卻也猛然間明白了許多事情。
怪不得在工部上下盡皆疏遠自己的同時,唯有王平待他如故,甚至還要比從前更加親熱一些,原來這一切都是趙俊臣的背后授意!
而趙俊臣之所以會有這般授意,自然是為了讓王平監視自己,可以時刻留意自己的動態。
今天王平邀請自己聚宴,怕也同樣是趙俊臣的指示!
只是,趙俊臣為何要在這里與自己相見?又為何要如此的神秘行事?
自己如今畢竟還是趙俊臣門下的官員,趙俊臣若是想要見自己,只要招呼一聲不就行了?又何必像這樣的大費周章?還把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王平給暴露了?
難不成……趙俊臣已是知道了自己今天與霍正源秘密接觸的事情了?
想到了最可怕的可能性之后,陳東祥竟反而冷靜了許多。
畢竟,陳東祥還沒有真正的投靠黃有容,更還沒有對趙俊臣造成傷害,一切都還有回旋余地。
在心思百轉之間,陳東祥已是重新整理了心中情緒,舉步走到趙俊臣的身前,并躬身行禮道:“下官見過趙大人!剛才猛然見到大人,驚疑之下,一時間忘了行禮,失了規矩禮節,還望大人勿要怪罪。”
見陳東祥這么快就平靜了下來,趙俊臣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欣賞。
在趙俊臣門下,能有這般城府心機的人,可著實不多。
可惜,往往愈是有城府、有本事的人,就往往也愈是難以知心、難以掌控。
這般想著,趙俊臣已是笑道:“說過很多次了,都是自己人,私下相見的時候,不必有那么多的規矩,坐下說話吧。”
聽趙俊臣這么說,陳東祥也就不再拘謹,走到趙俊臣身邊的位置上坐下了。
待陳東祥落座之后,趙俊臣已是舉筷,又笑道:“來來來,咱們邊吃邊談,都說這尚賢樓的菜肴最是美味,可我卻還是第一次來這里,剛才一直在等著陳大人,眼見美味就在手邊,卻不好意思先行動筷,著實難耐,如今陳大人來了,我也總算可以嘗一嘗這里的菜肴究竟是否如傳說一般可口了。”
聽趙俊臣這么說,陳東祥也好似已經忘了這是王平擺下的宴席,只是跟著趙俊臣下筷,并回話道:“是下官來的太遲,讓大人您久候了,還請大人見諒。”
趙俊臣笑道:“說起來,你們工部衙門也不過剛剛收衙,是我來的太早了,又哪里是你的不對?”
說話間,趙俊臣夾起了一筷糟煨鱖魚放入自己面前的碟子,然后仔細品嘗,接著雙眼微閉,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不錯,確實美味。”趙俊臣細細品嘗了一口后,連連點頭道:“我不懂廚藝,但也聽說這道糟煨鱖魚最是考驗手藝,尋常廚子是根本做不好的,而這尚賢樓里的糟煨鱖魚,不腥不膩,美味可口,這里廚子的手藝,怕已是不下宮中的御廚了。”
聽趙俊臣這么說,陳東祥正打算隨聲附和,然而,還沒等陳東祥開口,趙俊臣卻是話題一轉,又說道:“聽說,整個京城之中,真正能做好這道糟煨鱖魚的酒樓,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家,除了這尚賢樓之外,好似還有一家叫做悅客來的酒樓,卻也不知那悅客來酒樓的糟煨鱖魚,與這里的相比是否更加美味。”
趙俊臣的語氣之間,好似只是隨意之談,又好似意有所指。
而聽到趙俊臣突然提及“悅客來酒樓”,陳東祥原本已是冷靜下來的心神,又是不由的一震!
他今天與霍正源秘密會面的酒樓,正是“悅客來酒樓”!而這道“糟煨鱖魚”,也正是悅客來酒樓最拿手的菜肴之一!
至此,陳東祥已是十有的確信,今天他與霍正源的秘密會面的事情,怕已是被趙俊臣得到消息了。
只是,因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處理這般情況,又尚還抱著一些僥幸,所以陳東祥猶豫了片刻后,終究還是沒有向趙俊臣坦白交代,只是小心翼翼的說道:“那悅客來酒樓,不過是京中的尋常酒樓,糟煨鱖魚雖然是它的招牌菜之一,也還算是美味,但與尚賢樓這般名滿京城的大酒樓相比,想來還是遠遠不如的。”
趙俊臣一臉好奇的問道:“哦?這道糟煨鱖魚,在尚賢樓這邊,只是一道尋常菜肴罷了,但在悅客來酒樓那邊,卻已是最出名的招牌菜,但聽陳大人的意思,那悅客來酒樓的糟煨鱖魚,竟還不如尚賢樓的美味?”
陳東祥只覺得趙俊臣的話中有話,不敢怠慢,連忙說道:“悅客來酒樓的廚子能力有限,又如何可以與尚賢樓相提并論。”
趙俊臣轉頭看著陳東祥,卻是神色認真的問道:“也就是說,若是可以在尚賢樓飲食,就大可不必再去悅客來酒樓了?”
陳東祥說道:“自然如此。”
趙俊臣一副受教的表情,依然是用那種好似隨意、又好似意有所指的語氣,淡淡的笑道:“也是,既然尚賢樓的菜肴更加美味的話,那又何必再去悅客來酒樓?”
依陳東祥想來,此時在趙俊臣的口中,悅客來酒樓代表著黃有容一黨,而尚賢樓則代表著趙俊臣一黨,趙俊臣的言語看似隨意,卻又像刀鋒一般犀利,讓陳東祥愈發的不敢怠慢,只是連連點頭應是。
接著,趙俊臣就好似尋常的貪吃食客一般,開始不斷的品嘗著各式佳肴,又不斷的與陳東祥點評著各種美味,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而陳東祥在心中有鬼的情況下,總覺得趙俊臣每句話都是意有所指,卻是如同嚼蠟一般,再怎樣的美味佳肴,落入口中后,也是食不知味。
另一邊,趙俊臣眼看著陳東祥神色之間變幻不定,但就是不主動坦白交代事情,想來是陳東祥的心中還抱著僥幸,不由眉頭微皺,卻是嘆息一聲后,突然放下了手中碟筷,話鋒一轉緩聲說道:“今天與陳大人一起,卻也是吃的盡心,不過你我今天說了這么多的閑話,卻也該談些其他事情了。”
見趙俊臣如此,陳東祥不由的心中一沉,卻也不敢插話,只是垂首道:“大人請說。”
趙俊臣一副請教的模樣,問道:“如今咱們在朝中,已是與閣老黃有容徹底杠上了,雙方勢同水火,可以說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是咱們雖然尚且還占著上風,但卻也無法輕易獲勝,這場爭斗恐怕是要曠ri持久了。而陳大人你,在我的門下官員之中,是數一數二的出眾人物,面對這般情景,不知可有什么辦法教我?”
陳東祥沉吟之間,還是決定認真回答,沉聲道:“大人大可不必擔心,目前的形勢雖然僵持著,但畢竟還是咱們占著上風,而且咱們如今已是準備充分,又強占了先機,今后的形勢只會對咱們越來越有利,黃有容一黨的最終敗落,已是不可避免。”
趙俊臣似笑非笑,問道:“哦?廟堂上的形勢,一向最是變幻莫測,任誰也猜不到第二天究竟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但陳大人你竟是如此的信心十足?”
陳東祥沉聲道:“朝中的形勢雖然多有變幻,但下官卻是對大人有信心,下官知道大人一向是行事謹慎,如今既然是主動挑起了這場爭斗,想來心中已是有了必勝的把握與計劃,所以下官對于咱們的最終獲勝,自然也是信心十足。”
趙俊臣笑道:“你倒是看得起我,不過這一番話,倒也不算是說錯,這次與黃有容的黨派爭斗,我的確心中有些計劃。而我如今的這些所作所為,其實都還只是伏筆罷了。”
見趙俊臣承認了自己心中已是有了必勝的計劃,陳東祥并不意外,只是垂頭聽著趙俊臣繼續說下去。
而趙俊臣卻是雙眼直視著陳東祥,神色認真的問道:“陳大人,若是我現在向你明說,我如今與黃有容的這場黨爭,其實結果早已是注定了,無論期間發生了什么變故,待陛下他結束了南巡回京之后,黃有容都必然會垮臺,我也必然會獲勝,不知你信是不信?”
聽到趙俊臣這么說,好似預言,又好似宣判,陳東祥不由的又是身體一震。
雖然陳東祥早就想到,趙俊臣之所以敢主動挑起這場黨爭,定是有了必勝的計劃籌謀,但卻也沒想到趙俊臣竟然會對自己的計劃這般自信,甚至連黃有容垮臺的時間都計算好了。
下意識的抬頭看了趙俊臣一眼,卻見趙俊臣神色認真坦誠,沒有絲毫說謊或者開玩笑的意思。
所以,陳東祥垂首道:“大人深謀遠慮,所作所為,皆是意圖深遠,下官自然是信服的。”
趙俊臣聽陳東祥這么說,不由笑得很開心,說道:“你信了就好。可惜的是,能像陳大人這般信我的,終究只是少數,如今就算是左蘭山、詹善常他們,眼看著如今朝中形勢僵持,都還有些惴惴不安,甚至更有些人心中懷著別樣心思,立場態度搖擺不定,卻不知這場黨爭的結果其實早就注定了,我還真怕那些人會在這個時候做錯了選擇,最終耽誤了自己。”
說到這里,趙俊臣雙眼微瞇,直視陳東祥,又說道:“若是明明知道尚賢樓的菜肴更加可口,卻偏偏還要選擇悅客來酒樓,也最多只是錯過了一頓美味佳肴,但在官場之中,明明已是知道了最終的勝者,卻偏偏抱著些許僥幸心思,去挑選一個注定的失敗者投靠,對官場中人而言,卻是錯過了一輩子的機會,陳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聽趙俊臣這么說,陳東祥只覺得額頭鬢角間冷汗淋淋,卻是終于再也不敢心存僥幸,突然站起身來,“撲通”一聲跪在趙俊臣面前。
“大人,下官有要事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