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士兵
初秋的時節,已有幾分涼意。厚重的云層死死地黏掛在空中,使得沉悶的天幕看上去,更多了幾分壓抑的陰暗氣息。那本該照射到地面,帶來無限溫暖的和煦陽光,也被這種完全由氣體形成的自然阻礙徹底隔絕。只能透過那一片黑灰色的云朵,從相對較為淡薄的地方,勉強散發出一點點略帶青亮的朦朧。
林翔趴在略帶潮濕的地面,迷彩作戰服上沾滿了褐黃色的泥漿。乍看上去,整個人與周圍的環境已經融為一體。只有那雙隱藏在亂石瓦礫間,被各種雜物所掩蓋的深邃眼睛里,隱隱放射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與興奮。
他死死地盯著正前方約莫二十米左右的街口。那里是兩條大路的垂直交匯點,也是離開這座已經被死亡占據,到處都充斥著腐爛與惡臭氣息城市的必經之地。
放置在街口中央,用紅白漆料涂刷成條紋的圓形交通指揮臺,已經被掀到了一邊。代替它的,則是兩個體形干瘦,腰身略顯幾分佝僂的人。他們就這樣來回逡巡著,用陰狠殘忍的目光,掃視著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個角落。
咽下一口略為干粘的唾液,用這樣的方法慢慢浸潤著渴水的喉嚨。林翔的手,也下意識地抓緊了握在掌中的匕首。
不殺掉這兩個人,就無法通過這道街口。何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其實已經不能再算做人類。
所有的嬰孩在誕生之初,都有兩只完好無損的手臂。可是,這樣的生物衡量標準就目前而言,已經不再適用。因為,“他們”左臂前端五只本該能夠伸曲的指頭,早已被一把彎月形狀的堅硬甲刃所代替。那薄薄的刃鋒上,還淡淡地閃爍著一層朦朧的光暈
二零一五年九月十一日,是人類歷史上值得紀念的日子。
“發現二號”航天飛機,帶著“旅行者”號太空探測器從宇宙深處重返地球。科學家們在驚訝于那一張張前所未聞太空照片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四名返回地球的宇航員體內,已經被一種不知名的病菌所感染。
一周以后,從北美休斯頓傳來消息:正在休假中的宇航員們突然狂性大發,將自己的家人全部殺死后,又分別襲擊了當地幾所醫院和學校。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這種奇怪的病毒開始在人類社會迅速傳播。把一個個正常的人類徹底變成狂暴的野獸,嗜血的生物
半個月前,林翔所在的陸軍第七十五步兵師受命進駐昆明,保護市民從已被感染的區域安全撤離。那個時候,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近萬名受過嚴格訓練的陸軍士兵,竟然會在不到一周的時間里,被這些變異生物殺得干干凈凈。
林翔是幸運的。在整個中隊被變異人圍殲的時候,他被隊長救下。兩個人順著骯臟的下水道一直逃到了城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親手砍下了隊長的腦袋。
隊長是個三十來歲的西北漢子,豪爽、直率。說話時,總喜歡大笑幾聲。可是,自從肩膀被變異人咬了一口之后,他那張紫膛闊方臉上,就再也沒有了半點笑容。
每一個變異人,都是一個活的病毒傳播體。
無論是輕微的咬傷,或者被它們用手刀殺死。所有與之沾染的生物,無一例外都會成為新的病毒寄主。從傷口進入體內的病毒,會在最短的時間里急劇分裂并且占據寄主的整個身體。從而以這樣的方式,制造出一個新的變異者。
林翔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許多戰友明明已經死在變異人的刀下,卻在數個小時以后,又從尸堆里重新爬起。除了完全異化成角質骨刃的左臂外,他們的身體特征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然而,那一雙雙略帶迷惘眼睛里所放射出的,卻是無比殘忍的血樣紅光。
不殺隊長,死的,就是自己
只要是一個正常人,都決不會用骯臟的污泥涂滿全身。更不會在散發著惡心臭味的糞便里浸泡。可是,林翔卻偏偏這樣做了。他知道:與活命相比,骯臟與惡臭,其實算不了什么。
就這樣,當他用連壁虎也望塵莫及的緩慢速度,極有耐心地花了近六個鐘頭的時間,完成了從下水道窖井爬出,匍匐行進到距離街口不過數十米距離位置的時候。戒備森嚴的變異人,絲毫沒有察覺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這團形狀莫名,且有幾只蒼蠅來回盤旋的污物下面,竟然掩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越過街道,對面的那片空地上,就是進攻前部隊物資的囤積點。林翔記得,那里有好幾輛加滿油的軍用吉普。這些怪物的身手再敏捷,也無法用雙腿跑過四個輪子。
不過,在這之前,他必須等。等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足以讓自己逃出生天的機會。
也許是因為病毒的作用吧!變異人的單體戰斗能力極強。它們的腿腳能夠輕易躍出十數米遠的距離,配合左臂的角質骨刃,可以從空中斬擊任何生物。更可怕的是,異化后的身體已經不再和人類具有任何共同點。它們變得非常堅韌且擁有難以置信的再生能力。子彈打在上面,不過幾分鐘的光景傷口就能完全愈合。如果沒有大口徑重火力武器,單憑普通的槍彈,必須直接命中心臟或者頭部這樣的要害,才有可能一擊斃命。
林翔身上,除了一把波刃格斗匕首外,還有一把剩余四顆子彈的M98F制式手槍。
獨自面對兩名變異人,無疑是在找死。只有等待其中之一落單,或者兩只怪物都離開雖然,這樣的愿望聽上去,似乎不太可能。
從病毒擴散的那天起,變異人就已經占領了整個昆明城。可是,讓林翔感到疑惑的是,這些怪物好像并不急于進攻附近的城市。而是分成一個個小隊,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和邊緣地帶巡邏著。
它們究竟想干什么?
林翔猜不透,也不愿意去猜。除了活命,他的腦子里已經無法再思考更多的問題
忽然,身體緊貼地面的他,感到一種從遠處傳來的輕微震動。隨著呼嘯半空中而至的氣流,更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達轟鳴聲。
這令他覺得很是驚訝————城市已經被變異人所占據。是誰如此大膽,在這種時候沖進城來?
難道,是陸軍的增援部隊?
強壓下內心的疑惑和狂喜,林翔仍然一動不動地趴在亂石堆中。在沒有確認來者身份之前,他絕對不會有所動作。畢竟,活命的機會,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變異人顯然也發現了街道遠處的動靜。它們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貓下腰,飛快地竄行到一輛廢棄的“夏利”轎車背后。用充滿敵意且無比冰冷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道路盡頭。
在震動的作用下,松散的砂粒從破裂的混凝土塊上瑟擻著抖落直下。一隊用作戰迷彩涂裝的軍用車輛,也從馬路的另外一端急速駛來。為首的輕型突擊車引擎蓋上,醒目地印著一只用作陸軍標志的紅底鑲黃邊五角星圖案。
臨近街口的時候,車隊緩緩停住。三輛載有重型機槍的突擊吉普形成一個“品”字,把一輛輪式輕型步兵戰車團團圍在中間。隨著裝甲車蓋的開啟,從堅固的車艙里,跳下幾名荷槍實彈的聯邦軍人,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小心————”
就在林翔從藏身處飛躍而起,并且大喊著發出預警的同時,兩名神情陰鷙的變異人也從車廂背后跳出。利用強壯后肢蹬踩地面獲得的巨大推力,揮舞著已經異化成為骨刃的左臂,朝著突擊車上手足無措的士兵頭頂狠狠斬下。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誰也沒有想到,就在距離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隱藏著兩只可怕的殺物。尤其是它們那種鬼魅般的速度,還有突然發動攻擊的方式,只讓車上操握機槍的士兵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鋒利的骨刃從自己胸前順穿而過,把柔軟的肌肉和內臟活活絞成碎末,那種無法忍受的劇痛順著神經末梢一直傳遞到大腦的時候。他這才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死了。
遭遇突然襲擊的時候,人腦總會有短暫的瞬間陷于停頓狀態。這一過程雖然僅僅只有幾秒,甚至更短。但是,卻足以致命。
林翔死死地咬緊下唇,一面急速飛奔,一面瞄準目標的心臟和頭部,飛快地扣動手槍的扳機。剛入城的時候,很多戰友都是在這種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被速度極快的變異人活活殺死。想要對付這些可怕的怪物,除了直接命中要害,只能是依靠子彈強大的沖擊力量遲滯它們的攻速之后,再集中火力將之擊殺。
九毫米口徑的手槍彈頭威力極大。一只下頜被命中的變異人,當場被打得仰面翻過身去。另外一只肩、腹各中一彈的怪物,僅僅只是略微晃了晃身形,又再次高高舉起沾滿鮮紅的骨刃,朝著距離最近的士兵狠命刺去。
“噠噠噠噠————”
突如其來的槍彈遲滯雖然不到兩秒,可是對于活著的人們來說已經足夠。驚駭之下,士兵們紛紛掉轉槍口,將無數顆子彈朝著變異人暴雨般地傾瀉過來。把想要重新躍起的它,活活打成一面滿是血洞的人形篩子。
沖到近前的林翔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到躺臥在地面,已經無法動彈的變異人身前,纂緊匕首朝著對方喉頸狠狠劈下。在肌肉和骨頭清脆的割裂聲中,那只已經沒有半點生氣的恐怖之頭,徹底脫離了原來的身體。
“對于這些家伙,子彈不一定致命。最穩妥的做法,就是砸爛它們的腦袋,碾碎它們的心臟————”
望著渾身上下滿是血泥污垢的林翔,一名年紀約莫四十上下,身材魁梧,肩膀上扛著上校標志的軍官從人群里走了出來。以略帶感激且命令式的口吻說道:“謝謝!士兵,請表明你的身份及部隊番號。”
“陸軍七十五步兵師第六大隊,轄下十六作戰小隊二等兵林翔。”
簡單地回了個禮,林翔毫不客氣地拉開突擊車上死亡士兵的尸身,拿起散落在一旁的M5G43沖鋒槍。飛快地問道:“你們呢?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我們是第六十四機動部隊亞洲區屬分隊。”上校略微點了點頭,順勢又問了一句:“你們的師部在哪兒,能帶我們去嗎?”
很簡單的兩句話,卻使得林翔聽了,只覺得一陣愕然。
六十四機動部隊,是一支完全由特種士兵組成的精銳部隊,也是中國陸軍的精華所在。該部隊成員的選擇標準極其嚴苛。入選概率幾乎達到了萬里挑一。即便如此,能夠躋身于其中成為該部隊的一名成員,仍是所有軍人最大的夢想。
“精銳”這兩個字,也許僅僅只是針對人類而言。面對兇殘嗜血且完全陌生的變異生物的時候,再優秀的軍人,也不得不重新認識這些全新的對手。
突擊車上那名猝不及防之下被殺的士兵,就是最好的例證。顯然,他們并沒有和那些怪物對陣的經驗。
不過,在知曉對方身份的同時,林翔的腦子里也產生了另外一個疑問:“師部?你要找我們的師部?”
上校點了點頭:“我們有重要任務,必須得到七十五步兵師的全力配合。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你們也是附近地區唯一成建制的聯邦部隊。”
“配合哈哈哈哈————”
忽然,從林翔的口中爆發出一陣神經質般的慘笑:“看來,你們還什么都不知道。師部整個七十五師都打沒了,哪兒還有什么師部?說實話,在這該死的鬼地方呆了這么久,你們是我幾周以來,看見的唯一正常的人類。”
“你說什么?”聞言,上校臉上的神情一變:“七十五步兵師已經全軍覆沒?這這是真的嗎?”
“全軍覆沒?嘿嘿嘿嘿!至少,我的運氣還不錯,算得上是一名僥幸的生還者。”望著周圍滿面驚駭的人們,林翔狠狠咬了咬牙,以急促且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如果你們還想活命的話,那么現在就必須撤離這座城市。”
第二節傷口
說著,他把手上的M5G43沖鋒槍朝肩膀一挎,摸出斜插在脅下的匕首,揪起突擊車上死亡士兵的尸首,便要朝咽喉刺下。
“你想干什么?快把他放下————”
數聲怒吼,外加一片槍栓拉掛發出的清脆金屬碰撞,頓時從林翔的身側紛紛發出。所有軍人的眼中,都放射出無比憤怒的目光。手中的武器,也無一例外都把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他的身體。
“我猜得沒錯。你們的確沒有和這些怪物打過交道————”
林翔冷笑一聲,也不辨解。只是搖了搖頭,從突擊車上彎腰跳下。猛然抓起死亡士兵垂落在車門前的左臂,用匕首“哧啦”一下挑開戰斗服的袖口。緊扣住死者的手腕高高舉起。厲聲喝道:“睜大眼睛看清楚,我并沒有想要侮辱死者的意思。再過幾個小時,他就會從這里重新爬起,變成和那些家伙完全一樣的怪物。他已經不再我們的戰友。而是一個異類,一個被病毒感染后,徹底喪失自我的變異人————”
場中一片啞然。人們的額角在滲出點點冷汗的同時,眼角也在下意識地抽搐著。林翔沒有說謊:死者的左臂已經變得一片漆黑。肘際部分也呈現出詭異的扁平形狀。至于手腕最前端五個原本分離開的指頭,則完全合并在一起。裹附于其上的肌肉和皮膚似乎正在緩慢地融化著,把整只臂形徹底改變成為一把略帶彎曲的刃形器物。
人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口中的兩排牙齒,也在不受控制地相互撞擊著。發出陣陣極有節奏且清脆無比的“得得”聲。而且,這種因為肌肉驟然收縮引起的神經反射,頻率也越發急促起來。從最初的手指開始,進而慢慢延伸到胳膊、肩膀最后,是整個身體。
身為聯邦最精銳的士兵,他們早已看穿了生死。可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不會害怕,不會恐懼。尤其是望著曾經熟悉的同伴在緩慢地變化著,聯想起自己也可能遭遇相同命運的時候。那種發自內心的冰冷和絕望,足以使得最堅強的士兵,徹底喪失所有的理智
“醫護兵,拿麻醉劑來。快————”
上校在所有人中的反應最為迅速。就在醫護兵從車艙里跑出,跌跌撞撞把紅色“十”字皮箱放在地上的同時。他也飛快地掀起箱蓋,從中取出一支早已準備好的大號針筒,照準死者脖頸上凸起的血管狠狠刺下,將管壁中多達數百毫升的透明藥液全部擠壓進去。
“你們的任務,就是活捉變異人?”望著正用手銬把死尸栓緊的上校,林翔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
“我的任務只是和七十五師取得聯系。不過,如果得到一個活體樣本,軍部就能針對它們的弱點,開發出更好的武器和戰術。死的人,也會因此更少。”上校擦了一把額角滲出的汗水,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道:“從現在開始,我會把你一路護送到集團軍總部。這里所發生的一切,對于所有士兵都有著莫大的意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林翔默默地點了點頭,從突擊車上取下一條指頭粗細的鐵鏈。從死尸的腹部開始,一圈圈環繞著將之緊緊捆綁在車廂后部。末了,又從修理箱中拿出一卷粗大的鐵絲。把尸體口部與脖頸死死地扣合在一起,使之再也無法動彈后,這才躍身跳進了車廂。
“這些怪物,會比你想象中恐怖得多。綁緊一些,我們自己也安全。”
坐在飛馳的突擊車上,望著旁邊覺得似有多余的上校,林翔忽然感到幾周以來前所未有的輕松。神經長時間保持高度緊張的他渾身一陣酸軟疲憊。曾經被生存思維強行壓制的饑餓,也在胃袋里陣陣回泛的酸水中,拼命叫囂著自己最原始的欲望。
“有什么吃的嗎?”
一個坐在車廂對面,面皮白凈的年輕中尉軍官,友好地遞過自己的水壺和一份標準軍用口糧。飛快地撕開食品袋上的包裝,林翔把頭沉埋在其中,閉上雙眼久久地聞嗅著那股令人垂涎的香氣。良久,這才用顫抖的手指,抓起一塊壓縮餅干塞入口中,慢慢地咀嚼起來。
“你多久沒吃東西了?怎么不多吃點兒?”望著剛剛吞下一塊餅干后,又把所有食物放回袋子里的林翔。中尉不禁有些奇怪。
“從前天到現在,我只吃過幾條蚯蚓。幸好,還有足夠的水喝。不然的話,渴也渴死了。”
林翔神情淡然地舔了舔嘴角的餅干屑:“肚子肯定還裝得下。只是,我卻不敢再吃了。一來,突然膨脹胃受不了。二來,餓著還有精神。吃飽了就只想睡覺。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
聽到這里,默不作聲的上校暗自點了點頭。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是真正能夠做到的人卻寥寥無幾。尤其是在餓了幾天,突然看到大量食物擺在面前的時候。能夠控制住內心欲望保持理智的人,無疑有著常人難以比及的果決和毅力。
這是一個優秀的士兵。更難得的是,也是一名從尸山血海中掙扎爬出的軍人,完全堪稱聯邦軍中的精英。這次回去,不知道軍部會發下什么樣的嘉獎。。。。。
就在上校陷入沉思的時候,從突擊車前座忽然傳來一陣驚叫:“所有人戒備,前面有情況。”
幾輛報廢的汽車,歪七豎八地橫攔在道路的盡頭。四名身材干瘦,背膝微屈,面色慘白得像死尸一般的變異人,正拖著臂端沉重的黑色手刃,分立著雙腿站在大路中央。毫無感情可言的冰冷目光,正從那一雙雙被無數血絲所纏繞,圓鼓外凸的猙獰之眼中肆無忌憚地放射出來。
“加大馬力,沖過去。”反應極快的上校,敏捷地將手中的M5G43架進車頂的射擊孔,朝前座的駕駛兵大聲命令著。
“他們他們可都是平民啊”聞言,緊握方向盤的士兵面有難色。陡然間,疾馳的車速也隱隱平緩下來。
士兵并沒有看錯。四名變異人,除了其中之一身上穿著黑白相間的警察制服外,另外三人均為普通平民的衣著。尤其是站在大路外側的那個,上身斜搭著滿是臟污的破爛吊帶,腰臀上圍系著一條被血液浸濕后復又干透,狀如枯萎樹皮的藍墨牛仔裙,腿上絲襪已被勾扯出無數破口,胸前更高高鼓聳起兩團球形半圓的變異體,顯然就是一名女子。
“他們已經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更不是什么所謂的平民。而是一群從墳墓里爬出來的怪物。”林翔一個虎躍跳上車內的機槍座,把槍口猛然甩向道路的側面,沖著有些猶豫的駕駛兵怒聲吼道:“如果你不想變成他們中的一員,那就給我沖快點————”
這就是老兵和新人的區別。當頭棒喝之下,駕駛兵一個激靈。拼盡力氣狠狠踩下油門。在馬達震耳欲聾的轟鳴中,突擊車如同脫膛而出的炮彈,朝著百米開外的道口猛沖過去。
變異人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它們朝前傾斜著身體,用微屈著探伸出來的右臂保持必要的平衡。足尖略一點地,敏捷的身形便已帶著巨大的反蹬慣性,朝著各自鎖定的目標直撲而來。
“彈幕攻擊,絕對不能讓它們靠近車身————”
怒吼聲中,林翔的雙手飛快地操握住機槍的托柄,把一連串殺傷力巨大的子彈密集地發射出去。當即,在突擊車行進的正面方向,結成一道由死亡控制的熾火扇形。
不能與單體作戰力量強悍的變異人肉搏。只能利用子彈貫穿力道帶來的反滯作用,稍微遲緩對方攻擊的速度。然后,再集中火力將其一舉滅殺。這是他從無數名死去的戰友身上,一次次歷經證明得出的最寶貴經驗。大量武器共同構成的密集彈幕,在突圍的情況下更加顯得尤為重要。
大口徑機槍子彈打在身上,頓時爆開一個個狀如酒盅大小的粗大血洞。從外溢流淌而出的黑濃腥血里,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混雜于其中的散碎肉末和雪白骨片。然而,對于常人幾近致命的嚴重創傷,在變異人身上卻毫無作用。它們只是在子彈的強大沖擊力下,略微晃了晃身形。便又重新調整姿勢,加快腳下速度,如同掠空而過的食腐鷹鷲一般,再次撲向隨時可能逃跑的獵物。
士兵們分站在敞蓬車廂的兩邊,用各自手中的武器拼命傾瀉著子彈。按照實際的軍銜,怎么也輪不到林翔發號施令。可是他們卻無一例外按照他的要求,在車身周圍飛快地構筑起一道綿密的彈幕。
在這種時候,一個老兵的經驗,遠比一名將軍的命令更加有效。
占據人體的病毒,似乎也繼承了人類原有的智慧。就在為首兩名變異人被無數子彈洞穿,如同兩塊千創百孔的破布被硬甩到街邊墻角的同時,尾隨其后的另外兩頭怪物則從地面高高躍起。以斜刺的方式,將銳利昂長的骨刃朝著空無遮攔的車廂狠劈而下。
“小心上面————”
準確地捕捉到對方異動的林翔,以最快的速度掉轉機槍射口。脫膛而出的子彈射速極高。在這種無法抗拒的機械力量面前,想要趁亂偷襲的變異人還未落下身來,就已經在半空中被打得血肉橫飛。見狀,心有余悸的駕駛兵猛然狠踩一腳油門。風馳電掣般地從零亂的街道上直沖而過。
這一下,來得實在太過突然。車廂內毫無防備的士兵們紛紛被震得東倒西歪。來不及保持平衡的林翔更是被直接甩到一邊。只是,當他用手肘支撐著身體,跪爬著重新站起的時候。眼里深陷于黑暷間的瞳孔,也驟然緊縮成為針尖般的細芒。
捆綁在車廂尾部的死亡士兵,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復活。它在拼命掙扎著,扭動著。因為鐵絲緊勒而無法并攏在一起的上下唇間,也生長出數枚雪白銳利的尖齒。一雙鼓漲得如同乒乓球大小的眼睛里,只釋放出無可掩飾的暴戾殺意。
它已經變異。
從左臂手肘上衍生出的黑色骨刃斜靠著車廂。由于手腕被鐵絲勒住,這柄可怕的利器再也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只在彎薄銳利的刀口尖端上,有一抹鮮亮潤紅的血色,隨著搖晃的車身微微顫抖著。
那是林翔的血。摔倒的一剎那,他的左肩剛好碰上刀鋒,劃出一道約莫兩厘米左右的傷口。
這傷,并不致命。可是林翔的心里,卻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
任何一名變異人,都是活動的感染源。滲透能力極強的病毒,可以利用任何一種破壞對方身體的行為,通過血液途徑進行傳播。從這個意義上看,細如針孔的小刺,與直接撕裂身體的致命傷之間,其實沒有任何分別。
他至今都記得:被變異人咬過一口的隊長,活脫脫地在自己面前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如今這樣的結局,也必須發生在我的身上嗎?
想到這里,林翔只覺得混身一陣冰冷。他緊緊捂住自己的左手,捏得是那樣緊。仿佛,要把那五根脆弱的手指活活捏斷他很怕,害怕自己的手,會不知不覺變成和那些家伙一樣的黑色利刃
車隊已經沖出了城市。遠離鋼筋水泥的空氣里,已經少卻許多陰郁和血腥。更多了幾分泥土的清新和植物散發出來的微甜。
“接著————”
一聲友好的輕喚,把沉思中的林翔再次拉回了現實。抬頭看時,只見坐在對面的年輕中尉正微笑著,遞過一塊用錫箔包裝的軍用巧克力。
“先吃點這個,墊墊底。”,說完這句話后,中尉的語氣也變得莊重起來:“如果沒有你,我們還會死更多的人謝謝!”
這句話,絕對不是簡單的敷衍之詞。車廂里所有的軍人眼中,同樣流露出真誠與尊敬的目光。
林翔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只把手里的巧克力剝開,咬下一塊慢慢咀嚼著。頓時,口鼻間充滿了濃郁的甜香。而那肩頸上的微小傷口,也隱隱傳來陣陣令他心悸的麻癢。
第三節軍議
兩種矛盾的心理,在林翔的腦海里來回打轉、糾纏。
他很清楚:一旦說出自己被劃傷,那么只會落得與死亡士兵相同的下場。雖說自己剛剛救了這些人一命,他們對自己也心存感激。可是面臨生死選擇的時候,軍人之間,卻毫無情面可講。
林翔不想死。更不愿意被人當作怪物,活活捆綁起來充作試驗品。
他決定隱瞞自己的傷口。也許一道小小的劃傷,還不足以讓病毒徹底占據自己的整個身體
車隊行進的速度很快。半小時后,背后的地平線上,已經看不到任何屬于城市范圍的建筑。就在突擊車從高速公路的折口拐下,沖上附近一塊平整山坡的時候。一架雙旋翼重型垂直起降運輸機,也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六十四機動部隊的專屬載具,也是他們賴以離開此地的唯一途徑。
坐在柔軟的艙位上,飛機引擎巨大的轟鳴聲對于幾天沒合過眼的林翔來說,似乎有著無法抗拒的魔力。他很想打起精神保持清醒。然而,幾分鐘后,早已筋疲力盡的他,還是在沉重眼皮的催促下,靠在座位上昏然睡去
當飛機在成都軍用機場降落的時候,滿面疲色的林翔仍舊未醒。口鼻間發出的鼾聲,清楚地表明著他睡得有多么香甜。
“動作輕點兒。送他到野戰醫院去好好休息一下。順便通知院方,給他配用最好的特別護理————”
望著被醫護人員抬上擔架的林翔,上校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很喜歡這個年輕人。雖說目前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作,可是最重要的,還得先讓他恢復體力。
共和國成都軍區,二十一集團軍司令部。
大凡上了年紀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更年期的影響。但是孟宗祥卻并不這么認為。雖說已經年逾五旬,不過得益于早年在軍隊里打下的良好基礎,現在的他體質并不輸于任何一個年輕人。這一點,就連其身邊的警衛對于自己守護的中將長官,也感到由衷的敬佩。
坐在寬大的作戰室里,望著圍坐在曲形會議桌前的十數名高級參謀官,身為集團軍最高司令長官的孟宗祥,只覺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煩躁。兩周以來,派至昆明的七十五步兵師沒有發回過任何消息。雖然參謀人員對此做出了種種推測,可是誰也不會相信:一個齊裝滿員的乙級作戰師團,竟然會被打得全軍覆沒。
幾小時前,當六十四機動部隊的齊越上校,發回有關該部隊最新情報的時候。孟宗祥這才忽然發現:這場爆發在昆明的危機,并非自己想象中那么簡單。
“能夠確認消息來源的準確性嗎?其中會不會有所誤差?”看了一眼剛剛走進作戰室,渾身上下滿是血污的上校,身為集團軍司令的孟宗祥,抱著心底最后一點渺茫的期待,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我曾經在該地區架設過大功率信號接受器。迄今為止,沒有受到任何相關的求救信號。進入昆明城沿途的各個軍需補給站點,早已空無一人。種種跡象都表明:七十五步兵師已經全部遇難。”
這番話,徹底斷絕了在座人們所有希望。會議場中也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盡管理智告訴他們:剛剛所聽到的這些都是真的。可是從各人的實際感情而言,卻很難相信并且承認已經發生的一切。
“這么說,從美洲議會傳來的消息,都是假的?”
一名胸配準將識別標志的參謀軍官不由得失聲道:“他們發過來的疫情報告顯示,這只不過是一次大規模的細菌感染而已。雖說感染體攜帶的病毒會對該地區的居民造成一定威脅。可那都是在能夠控制的范圍之內。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派出七十五師對昆明城中的所有居民進行疏散。可是可是為什么,情況會突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實際情況,遠比我們的想象要嚴重得多。”齊越撣了撣自己上校佩章旁邊的泥垢,從身邊的資料袋里取出一臺小型信息記錄儀:“有些東西,你們親自看過之后,就明白了。”
利用擴放器投射到大屏幕上的圖像,正是突擊小隊從城市里沖殺出來的那一幕。望著血肉橫飛的撕殺場景,所有觀看者的眼中,都不約而同地流露出無比的驚訝與震撼。尤其是變異體身中數彈,卻絲毫無恙的那一節。更是讓在場的軍官們均感到難以置信。
“它們它們竟然不會死?”一名少將搖著頭,滿面驚異地連聲叫道:“這這怎么可能?”
“這些感染體并非不死之身。”齊越陰沉著臉,大步走上前來指著屏幕上定格的畫面:只要攻擊它們的頭部和心臟,這些家伙一樣會死。“
“可是,它們的單體作戰能力實在驚人。”少將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雙眉緊蹙道:“以突擊小隊的戰力,竟然在占有絕對人數優勢的時候出現傷亡看來,事態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料之外。”
“不是預料之外,而是很難控制。”齊越一邊苦笑著,一邊把屏幕場景切換到死亡士兵再次復活的那一幕:“寄生在它們體內的病毒,擁有極其可怕的繁殖能力。只要是被它們殺死或者咬傷的人類,都會在短時間內轉化成為新的變異生物。我想,這也正是為什么七十五師全軍覆沒的最根本原因。在民眾毫不知情且無法抵抗的情況下,一名變異體,足以讓整個城市變成死亡地獄。要知道昆明市內的常住人口,可是有整整六百萬之多啊!”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除了播放器運轉發出的“沙沙”聲外,再也聽不到絲毫響動。甚至就連人們的正常呼吸,也仿佛被一只只無形大手死死捏住口鼻,而不得不被迫摒住。
“六六百萬!”
少將張了張嘴,以顫抖的語氣喃喃著:“你的意思是,這種可怕的生物,居然有六百萬之多?”
“這只是一個較為籠統的數字。”
上校使勁擰開作戰服領口的衣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畢竟,昆明城內已經空無一人。這些怪物也會向周邊城市逐漸擴散。恐怕實際產生的變異體數量,遠比我們想象中更多”
“立即拷貝所有資料,分別轉送國務院和軍委辦公廳,以及軍屬科研機構。”
坐在會議桌首位的孟宗祥忽然站了起來。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大聲道:“另外,在成都周邊所有城市發布最高級別預警。命令警察和治安人員按照應急預案開始疏散市民。集團軍下轄各部隊就地進入作戰狀態。從現在開始,軍屬轄區內所有城市,全部實行軍管。”
這簡直就是一道晴天霹靂。所有與會者的心里,除了驚駭與震撼外,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沒有得到軍委授權的情況下實施軍管,這與主動起兵作亂沒有什么兩樣。
“情況危急,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孟宗祥鐵青著臉,威嚴地環視了周圍一圈:“如果不趕在這些怪物之前做好防御準備,那么成都的結局只能和昆明一樣,變成一座永遠的死城。相信最高軍事委員會在收到詳細資料文本后,也會要求我們做出同樣的反應。”
“我有一個請求————”
忽然,坐在一旁的齊越開口道:“六十四機動部隊在昆明城里有所傷亡。我想從現有士兵當中挑選合適的人員,補足這一缺額。”
“哦?”聞言,孟宗祥眉頭一挑:“你看中誰了?”
“就是那名和我們一起從昆明城里撤出的士兵,步兵七十五師的唯一幸存者————林翔。”
上校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他的個人綜合實力很強。完全符合機動部隊的成員標準。”
“他只是一名二等兵。而入選機動部隊的最低軍銜,至少也是尉官。這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吧?”一名準將參謀顯然并不贊同。
“軍銜不夠,可以提升。”
齊越根本就沒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單就他獨自一人從城里拼殺出來,和救下突擊小隊這兩點,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戰功了。給他一個準尉銜,并不過分。”
“命令,原步兵七十五師第六大隊,轄下十六作戰小隊二等兵林翔,因戰功顯著,特提升至少尉軍銜。授予一等軍人獎章。自即日起,轉入六十四機動部隊所轄制。”
中將孟宗祥的一句話,使得有異議的人們,紛紛閉上了自己的口:“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作為七十五師唯一的歸來人員,這名士兵的確有資格得到屬于他的特殊榮譽。”
野戰醫院的病房里,往往都彌漫著消毒藥水散發出的嗆鼻來蘇味。不過,當林翔醒來的時候,首先撲入鼻腔的,卻是一股清逸淡雅的幽幽暗香。
那是小一把放在床頭淡黃色雛菊發出的香味。一只軍綠色的搪瓷茶缸里盛滿了水,剛剛采摘不久的野花插在里面,更顯出幾分恬淡和靜怡。
“你醒了?”
隨著一道若如銀玲般的聲音,從虛掩的房門里走進一個皮膚白晰,身材輕盈,眼睛清澈得如同凈水一般,臉上掛滿了微笑的年輕護士。
“好漂亮的女孩!”不知為什么,林翔腦子里下意識地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你真能睡。足足兩天了,躺在那里連身都沒有翻過。”女孩似乎很喜歡笑。她伸出柔荑般的小手,輕輕按下床前生理記錄儀的暫停鍵,撕下心電圖表記錄夾在病歷卡中。轉身沖他甜甜一笑:“你餓了吧?想吃點什么?我去食堂幫你弄。醫院領導交代過,你是英雄,必須給你最好的看護”
在野戰醫院的這幾天,林翔的心情總是在快樂和憂慮之間來回纏繞著。
他一直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沒有發生。肩頸下的傷口似乎并沒有繼續惡化的狀況。相反,那塊破開的肌肉已經愈合。甚至就連表面的皮膚也緊密地閉合在一起。如果不是表面還留有一條淺褐色淡淡疤痕的話,乍看上去,根本不會有人想到:這里曾是一塊足以致命的可怕創傷。
整個身體都很正常。左臂上下也絲毫沒有產生變異的跡象。皮膚沒有變黑,肌肉也沒有硬化,更沒有結成削長銳利的恐怖之刃。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個可怕卻并非現實的空幻之夢。
可是,林翔的心情并沒有因此改變多少。每次夜晚入睡前,他都深恐突然醒來的時候,自己仍然還是無法逃脫變異人命運那么多人都死了,都變成了毫無人性的怪物。我呢?難道我當真是個例外嗎?
只有白天的時候,他才會真正感覺到舒暢和愉快。而這種快樂,則來源于另外一個人。
愛笑的女孩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應嘉。
嚴格來說,應嘉其實算不上一個真正的護士。她只是一名還在四川醫科大學就讀,且尚未畢業的學生。之所以穿上那身潔白的護士服,是因為實習的需要。兩個月后,她仍然還得回到學校,繼續自己未完的最后學業。
這是一個非常活潑、美麗的女孩。每天,應嘉都會給病床前的茶缸里帶來一把新采的小花。作為回報,林翔也會把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一切,當作故事講給她聽。從自己在孤兒院里長大,到后來考上大學、畢業、參軍所有的一切,應嘉都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每到緊張的時候,那雙不斷忽閃的大眼睛里,總會透出無比天真和純潔的真誠目光。
林翔很喜歡應嘉。每逢打針的時候,他總覺得是最幸福的時刻。當那雙略帶微涼的白嫩小手,把針頭輕輕扎進自己腕上血管的時候,林翔總是在默默祈禱:時間能否在這一刻終止、停下
他很想向女孩表白自己的心事。可是他卻不敢。昆明城中所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林翔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個正常人?還是一個已經被病毒感染的變異體?畢竟,暫時的身體無恙,并不能夠代表以后。誰能保證有一天自己懷抱著心儀女孩的時候,突然間變化成為活活啃掉對方腦袋的怪物呢?
第四節少女
上校的到來,讓林翔或多或少得到了一點點解脫。
作為特殊作戰序列,六十四機動部隊所配用的武器裝備也極其精良。除了改進型的M5G43突擊步槍和穿透力驚人的“特六”手槍外,更裝備了用碳素合成材料打造的單兵格斗匕首,以及防護能力遠遠高出普通型號三倍以上的S型作戰制服。
望著已經穿起戰斗服,正系緊衣扣的林翔。面容粗獷的齊越忽然咧嘴一笑:“怎么樣,在醫院這幾天,過得還不錯把?”
“還行!”聞言,林翔先是一楞,神情繼而暗淡下來。臉上只略微擠出一個頗為勉強的淡笑。
上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在旁邊的硬木椅子上坐了下來。從上衣胸袋里摸出一包配發的“紅塔山”香煙,熟練地撕開封口,從中抖出一支夾在指端。打火點燃后,慢慢地吸了一口。頓時,一股薄薄的淡色煙氣從他的口鼻間紛紛冒出。詭密地轉換著各種意義莫名的古怪形狀,朝著屋頂的上空裊裊盤旋
幾分鐘后,當穿戴整齊的林翔走出病房,和上校一起邁上守候在樓下突擊車的時候。恰巧身著潔白制服的應嘉,也捏著一小把顏色潤紅的石竹花,從道路的另外一頭走了過來。
“怎么,你要走?”女孩顯得很意外。兩只白嫩的小手,失望地絞緊了脆弱的石竹花莖。淡綠色的植物汁液,從那白晰的指縫間緩緩流淌出來,慢慢垂落到了地上。在塵土間聚成一個淺淺的濕色小坑。
“部隊有任務。我必須走————”林翔刻意壓底頭頂的鋼盔,盡可能以最冷漠的語氣道:“謝謝你這段時間以來的照顧。有空的話,我會回來看你的。”
“真的嗎?”聽到這里,應嘉眼中忽然閃爍出幾分歡悅的神采:“什么時候?”
“這次,這次任務結束之后,我一定來”林翔的面色已經漲紅。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暗自咬了咬牙:“對不起,歸隊時間有條例限制。我必須走了!”
在轟鳴的馬達聲中,突擊車飛快地駛出了野戰醫院的大門。特護病房的大樓前,只留下一個包裹在白色護士服里的嬌美身影,久久地站在那里
“為什么不告訴她?”車輛剛拐過街口的轉角,坐在駕駛副座上的齊越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告訴她什么?”林翔有些不明白。
“笨蛋!當然是告訴她你喜歡她。”上校輕搖著頭,哭笑不得地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只要不是白癡,誰都看得出你喜歡這個女孩。你為什么不親口告訴她呢?”
“我不能那樣說。至少現在不能。”
望著遠處地平線上隱約有些灰暗的云層,林翔略帶失落的眼中,忽然放射出一絲帶有果決的堅韌:“不知道明天究竟是生或死的時候,與其在另外一個人的心里播下感情的種子,讓她同樣承受著痛苦和悲傷。還不如把這一切徹底封閉,成為自己永遠的秘密。”
上校默默地靠在椅子上,隨著顛簸的車身來回搖晃著。只有透過車身前面的倒后視鏡,才能多少看到:他的眼睛里,隱隱充滿了無比的感慨
寬大的軍用機場上,一架“夜鷹II型”垂直起降運輸機已經開始旋轉機頂的翼槳。強大的氣流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從突擊車上跳下的齊越和林翔只能貓著腰,一路小跑著沖進了機艙。
按照原定計劃,六十四機動部隊的任務,是協助城內警察部門進行民眾的疏散。然而,突如其來的意外,迫使指揮中心不得不臨時下達了緊急作戰命令。
新寧,是一座距離成都頗近的縣級小城。幾小時前,信息部門收到從那里發出的求救信號。聲稱該城出現大量變異生物。急需總部派遣支援。
機降的地點,選擇在新寧城外北向的一處荒地上。從機艙內走出的數十名士兵,分別搭乘載有重型機槍的裝甲突擊車,順著公路朝向那一片高低錯落的鋼筋混凝土建筑群飛快駛去。
“各單位注意,小心戒備————”
上校的命令,并非無的放矢。寬大的柏油路面上,橫七豎八停滿了各種型號的大小車輛。它們相互簇擁在一起,宛如一條顏色混雜的鋼鐵長龍,從道路的盡頭一直延伸到了城市的邊緣。路邊的排水溝間,不時能夠看到被擠下路基,底盤傾翻的零星車輛。從破裂油箱里漏淌出來,散發著刺鼻嗆味的大量汽油,從一輛輛車底徐徐而過,紛紛流向了道路兩旁的暗溝里。
與汽油夾雜在一起的,是一種令人心顫的暗色腥紅。那是人血,從人類被撕裂的身體當中流淌而出,代表著生命意味的必須液體。
座椅、車身、路面上,到處都是一攤攤汪集的凝紅。它們已經發黑變硬。風一吹來,撲入人們鼻中的氣息,盡是幾欲作嘔的濃烈血腥。
難民們,似乎都已遇害。可是,現場卻看不到任何一具殘留的尸體。
這樣的情形,林翔并不陌生。當時變異人圍攻昆明的時候,從城內倉惶無比駕車出逃的平民們,同樣也將通往外界的公路擁堵得水泄不通。稍微遇到阻礙,緊跟其后的密集車隊只能被迫停下。再也無法前行半步。只能被尾追不舍的變異人活活殺死。畢竟,與那些被病毒占據身體的怪物相比,人類的腿腳奔跑速度,實在過于緩慢。
公路的最前端,側翻著一輛長逾數十米的大型貨車。正是因為它的出現,把城中所有居民的逃生希望徹底掐斷。
“改變隊形,從小路進去————”
四輪驅動的突擊車非常靈活。順勢沖下路基的它們,從公路旁邊的野地里一穿而過。仿佛幾只弱小的黑色螞蟻,悄悄爬進了遠處的恍如巨巢般的城市建筑群間。
街道很冷清。從住宅屋內散落而下的玻璃,以及難民們遺留下來的各種雜物,把原本整潔的城市變成了龐大的垃圾場。那些被風吹起,在半空中來回飛舞的骯臟塑料袋,活像是一個個永遠也不會腐爛,只在殘墻斷垣間來回游蕩的白色幽靈。
在一座位于城南的兩層小樓前,車隊終于停了下來。樓前,有一片水泥鋪就的小廣場,也是被衛星鎖定的求救信號坐標來源。
小樓正前端的入口處,被兩扇巨大的鏈式鐵門緊密地閉鎖著。也許是看到外面身穿聯邦制服軍人的緣故吧!原本寂靜無聲的樓層里,忽然響起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幾分鐘后,在生銹鐵門因為開啟而發出的痛苦呻吟中,封閉的門廊也隨之露出一條拗黑的道口。
“你好,我是新寧縣人民武裝部長王寇。謝謝你們能來,實在是太感謝了————”
一個年紀約在四十上下,身穿軍綠色作戰制服,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色寬邊眼睛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長長地呼了口氣,如釋重負般地說道:“我還以為不會有什么援兵再來。所有人都沒希望了。沒想到謝謝謝謝”
說著,這個五大三粗且精神狀態臨近崩潰邊緣的漢子,如同猛然間被抽空所有力氣般,混身綿軟地癱坐在了地上,半天也無法爬起
新寧縣的異變,其實早在幾天前就已經開始。那個時候,縣醫院接到過一名因為車禍受傷的危重病人。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在接受治療兩天以后,從昏迷中醒來的重癥患者,竟然殺死了在場的所有醫護人員就這樣,在事發后短短不到半天時間里,從尸體中復活并揮舞黑色骨刃的復活變異人,徹底掃平了整座城市。
接獲消息的王寇,在第一時間馬上向附近所有軍事單位進行求援。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變異人的攻擊速度簡直快得可怕。當他帶著一群逃難的平民,跑到縣武裝部的彈藥庫,也就是目前所在小樓據守抵抗的時候。從四面八方涌集而來的變異生物,已經遍布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林翔有些疑惑。如果按照王寇所說,那么突擊小隊根本就不可能沖進城市。可是,一路行來,自己卻沒有看到半個變異人的身影。
上校對此也有些不解。但是他已經顧不上考慮太多。解救平民是任務的第一點。只要能夠帶著所有人逃離這座城市,別的問題只能留到以后慢慢尋找答案。
作為武裝部的彈藥庫存地,小樓修得異常堅固。只是,當城內的幸存者們從地下室里魚貫走出的時候,包括林翔在內的所有軍人,都不由得吃了一驚。
數十名青壯婦孺的手里,都拎著一把M20型自動步槍。雖說那是軍隊早已不在裝備的舊式武器,可是突然間看到它們出現在一群平民手中,多少還是有些讓人難以適應。
林翔甚至看見:一個背在襁褓中的嬰兒,稚嫩小手里竟然把玩著一匣九毫米口徑的子彈。而他那手持步槍的母親,胸前乳/房旁邊的衣袋上,還懸掛著兩顆拳頭大小的H6型防步兵手雷
“倉庫里正好有一批剛剛運抵的廢棄武器。發給他們武裝自保,總比扔在那里生銹強得多。”縣武裝部長做出了這樣的解釋。
突擊車不可能搭載所有的人。停放在場院里未被破壞的幾輛民用卡車,成了載運平民們的唯一工具。只是,當這支車隊在院子里剛剛發動的時候,站在隊首車內的機槍手突然聲嘶力竭地連聲吼道:“戒備,敵襲————”
上百名神情陰鷙的變異人,分從兩條大路的盡頭簇擁過來。仿佛一群隱沒在黑暗之中的可怕幽靈離開了自己的藏身之所,悄悄封上了面前無所察覺獵物的所有去路。那一雙雙殘忍的血紅色目光從遠處投射過來,匯聚到人們身上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張令人心悸且充滿赤/裸/裸殺意的無形之網。
這應該是每一個正常人看到此番場景時,內心深處下意識的反應。可是,林翔的感受卻完全不同。他只覺得:那些可怕生物眼中冒出的血光,竟然隱隱帶有一種莫名的親近。
這實在非常古怪。
要知道,它們,可是自己的死敵啊!
“機槍開道,給我沖出去————”
齊越竭盡全力的怒吼聲中,當先一輛突擊車上的駕駛兵猛然狠踩油門,架放在車頂的重機槍也朝前方拼命傾瀉著密集的彈雨。隨著車身急速飛馳的同時,道路的正前方也出現了一片因為掃射形成的扇形空間。見狀,場院中已經啟動的所有車輛紛紛尾隨其后,在一片震耳欲聾的馬達轟鳴中,朝著城外奪路而逃。
GAU449型六管速射機槍威力極大。加之士兵們對于變異人從空中躍襲的攻擊手段早已熟知。因此,數名想要故伎重演的變異生物,在車內士兵一陣的壓制攻擊下,根本無法得手。只能傾伏在墻角的廢墟里躲避著,用猙獰的目光冷冷地盯視著這些本該屬于自己獵物。
也許是不甘心失敗吧!從路邊一幢大樓的屋頂。突然躍下兩名早已潛伏在那里的變異人。由于跳下的角度極其刁鉆,猝不及防之下,車內乘載的士兵們只能連連舉槍仰射。卻沒有注意:一道詭異靈活的身影,正從車身左側飛快襲來。呆到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偷襲得手的變異人,已經順著車尾的裝甲擋板閃身翻進了車廂。
“小心————”
林翔的反應極快。發覺情況異常的他,飛快地拔出腰間的匕首,從車內的間隙中直插而過。就在匕尖即將刺入變異人咽喉的一剎那,他只覺得自己腦子里忽然響起了一個從未聽到過的陌生之音。
“第一基因鎖已經開啟。異生體級別:寄生士。基準:一星。”
突如其來的變化,使林翔得臉上的神情猛然一滯。幾秒鐘后,當他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手里所捏的匕首刃鋒,已經全部沒入了變異人那黑色的脖頸。
第五節變異
車輪碾壓在遍布沙石的泥土路面上,帶起陣陣傾側搖曳的顛簸。這也使得車廂里剛剛經過生死拼殺的士兵臉上,更增添了幾分淡淡的疲憊。
變異人沒有持續對車隊的圍堵。當偷襲者的尸體從突擊車上被拋下后,它們仿佛受到了很大驚嚇一般,從原來占據的位置紛紛讓開,綣縮到周圍房屋的陰暗角落里。默默地注視著人類車隊從自己面前飛馳而去。
林翔仰著頭,靠在堅硬的車廂甲板上沉默著。直到現在,他腦子里所充斥的,仍舊還是十幾分鐘前所發生的一切。
那個聲音,絕對不是什么虛幻。他敢肯定自己確實聽到了。可是怎么說呢,那個出現在腦海里的聲音,并非慣常熟識的漢語。而是一種他從未聽到過,也極其陌生的另類語言。
但是,他卻偏偏能夠聽懂。
或許,這不能算作是聽。怎么說呢!仿佛是一個潛伏在腦子里的聲音,一種神秘的意識,用這種特殊的方法,讓他“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這實在太詭異了。林翔覺得:這簡直就是只在電影里才會發生的場景。
還有,被殺死的變異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古怪。它眼睛里映射出來的熾紅血光,剎那間似乎變得隱隱有些淡化。其中也沒有以往那種猙獰與兇殘。取而代之的,似乎似乎是畏懼,還有還有尊敬。
這可能嗎?不,聽起來,這更像是一個笑話。
基因鎖寄生士見鬼,這到底都是些什么啊!
“呼————”
林翔狠狠地扯開防護服領口的扣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要把所有奇怪的想法從腦子里清除干凈。可是,越這么做,各種各樣紛亂而至的念頭,更是如同來回盤旋的蒼蠅一樣,讓煩躁不已的他片刻不得安寧。
就在指頭剛剛擰開衣扣的一剎那,林翔的身體忽然猛地微微一顫。正要把衣領分朝兩邊狠拽的手掌,也仿佛觸電受驚一般,頓時硬生生地僵在那里。
肩頸傷口對了,那道傷口,那處在逃離昆明城的時候,被變異人刺傷的位置。難道說我終于還是變成了那些怪物中的一員了嗎?
他下意識地捏了捏自己的左手。發現柔軟的五指絲毫沒有粘合并攏的跡象。裸露在外的皮膚雖說有些發黑,卻仍舊保持著固有的本來顏色,而并非像變異人那樣,呈現如煤若墨一般的死樣漆黑。
也就是說:現在的我仍然還能算是一個正常的人類
坐在顛簸搖晃的車身里,額角冒出的陣陣冷汗,已經徹底浸透了發梢。也正因為如此,不由自主的身體顫抖,才完全被車體的震動所遮掩。
林翔可以肯定————自己已經被那種不知名的病毒的所感染。可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身體并沒有像那些被殺的死者一樣出現變異。
這不正常。
那么多人都死了,唯獨我是個例外?
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嘎吱————”
突然,橡膠輪胎與地面之間劇烈摩擦帶起的剎車響聲,在逃難隊伍中引起陣陣驚亂和恐慌。透過突擊車的玻璃前擋,可以清楚地看見:十余名斜提骨刃的變異人,正從街道的對面緩緩走來。那一雙雙深陷眼窩的眸子里,充滿了對淋漓鮮血和渴求和欲望。
齊越沒有下令,也沒有人開槍。除了不明就里躲在母親懷中號哭的孩童外,所有人都在用復雜而畏懼的目光,望向這些可怕的索命者。
所有變異人的身上,都穿著破爛不堪的灰綠色軍制防護服。其中幾個甚至還戴著血跡斑駁的M5式軍用頭盔。就在防護服左臂上端的位置,赫然貼有一個紅底黃邊的五星圖案,以及用醒目黑線繡出的“陸軍”字樣。
“他們,曾經是我們的人”
上校面色發青,口中下意識地喃喃著,緊捏著槍托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發抖。
身為最精銳的軍人,他可以勇敢的面對任何對手。可是,眼前出現的這些怪物,卻是活生生的昔日同袍啊!
他實在下不了手。這簡直就和親手開槍,結果自己的兄弟一樣難受。
“都給我讓開————”
突然,林翔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從車廂里撲躍而起,猛地搶過旁邊士兵手中的G180S遠程狙擊步槍,重重架放在車頂的橫梁上。隨著沉悶的槍聲,走在最前面的變異人頭部,已經爆開了粗如碗口的血洞。
“他們已經不再是人類。一定要殺了他們,快動手啊————”
林翔一面聲嘶力竭地咆哮著,一面透過瞄準鏡上的十字,將一發又一發子彈準確地射出。兩行奪目盈眶的熱淚,早已順著面頰滾落而下。
那些變異人,都是自己的戰友。如果沒有他們,自己恐怕早就已經死在昆明城中,成為在廢墟間尋找獵物的行尸走肉。
林翔至今清楚地記得:隊長臨死時對自己說過的話。
“趁著我還清醒,快砍掉我的腦袋。別婆婆媽媽像個娘兒們。老子是軍人,要死得堂堂正正。求你,別讓我變成那種冷血的怪物————”
死,是最輕松的解脫。尸體的變異,卻是對死者最大的侮辱。
“射擊————”
多管機槍噴射出的密集彈雨,把逼近的變異人打得步步倒退。狂暴傾瀉的金屬彈幕,把它們強悍的身體撕裂得支離破碎。洞穿身體的彈頭,帶著溫熱的腦漿和柔軟的心臟碎片四散飛濺幾分鐘后,寬敞的街道上,只留下一具具躺臥在血泊中的黑色殘尸。
林翔擦干眼角的淚水,面無表情地跳出車廂,快步走到距離最近的變異人尸體旁。拔出腰間的匕首,對準還在抽搐的脖頸用力插下。隨著一陣骨肉割離的肢解聲,他從腥臭的血肉中撿取出一條方形掛墜,小心翼翼地放進胸前的衣袋里。
那是共和國軍人的身份銘牌。上至將軍,下至士兵,每人都有。
第二具。
第三具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制止。直到他把所有尸體身上的銘牌全部收集完畢,重新回到車上的時候,運載難民的車隊這才再次啟動,在轟鳴的馬達聲中,順著原路飛快駛離了這座和廢墟無異的死城。
灰色的屋頂,懸掛著一盞半尺見方的吊燈。朦朧的燈光從磨砂玻璃罩面映射出來,顯出一種近似于琥珀般的淡黃。
自從執行任務回來,林翔就一直躺在床上,木然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一盞吊燈,幾塊用塑料壓條分隔開來的水泥頂面,已經成為他眼睛里絲毫不會變化的唯一內容。
床前刷著軍綠色油漆的木桌上,放著一只蓋子敞開的飯盒。透過凝固的油脂和擠壓在一起的肉菜,可以看到被壓在下面的飯粒已經冷硬。盡管如此,在饑餓者的眼中,它們仍然具有最原始的誘惑力。
雖然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可是林翔卻絲毫沒有胃口,只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不想說話,思維也是一片空白仿佛,是一具沒有意識不會動彈的僵尸。
保持這種狀態,已經整整兩天了。
有很多人來看過他。
好奇的軍官和士兵、想要挖掘獨家報道的記者、對其身體狀況感到憂慮的醫官所有人無一例外都被齊越擋在了門口。面對諸多不滿的面孔和充滿質詢的目光,上校只說了一句話。
“如果被迫親手殺死自己的朋友和親人,那么,你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也許是長時間保持同一種姿勢,讓身體感覺有些麻木的緣故。下午的就餐號吹過后,林翔終于從躺了近五十個鐘頭的床上爬了起來。
“餓不餓?想吃點兒什么?”上校神情淡然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里像往常一樣夾著點燃的香煙。
這幾天,他一直守在這里。
林翔的眼睛里充滿了血絲,疲憊和憔悴從蒼白的皮膚下顯露出來,長時間沒有梳洗過的頭發散亂在額前。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啞的嗓音,猶豫而低沉地問道:“能帶我去靶場嗎?”
“轟————”
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移動靶,手掌一松,打空的彈匣從槍柄順勢滑落。緊接著,又從旁邊的裝備臺上取過新的彈匣,填充,上膛,射擊。
半小時過去了,散落在林翔腳下的彈殼到處都是,裝備臺上的彈藥箱也徹底清空。坐在監控室里的觀測員,則大張著嘴,目瞪口呆地望著屏幕上單手舉槍的林翔。
“特六”手槍的手座力極大,短時間內連續發射,會對肩、頸等部位造成巨大的震動。在這種情況下,麻痹的神經不僅難以讓射擊保持精準的命中,還會對關節和韌帶造成撕裂性的損傷。
眼前的這個年輕準尉,竟然在三十分鐘出了超過七百發特制爆裂彈。不僅彈無虛發,而且,一直都保持著單手射擊的姿勢。
這徹底顛覆了觀測員對槍械的認知。
七百次沉重的后座撞擊,連全鋼護肩都能震得粉碎。難道,這家伙的骨頭比高強度合金還要堅硬?
齊越雙手交叉坐在觀眾席上,一言不發地望著林翔。
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表示,可是他的內心同樣充滿了巨大的震撼。
身為六十四機動戰隊的指揮官,他當然很清楚各種槍械的具體參數和威力。
用特制爆裂彈射擊,自己的連續射擊記錄是兩百七十一發。至于射擊精度,則保持在百分之七十五左右。這已經是自己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也是目前為止,各國軍方經過核實后的精英級記錄。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卻整整超過自己的記錄一倍以上。更可怕的是,命中率竟然達到了百分之百。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齊越根本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這讓上校覺得很迷惑。
七十五步兵師只是乙種作戰部隊,怎么會擁有如此優秀的士兵?暫且不論別的方面,光是剛剛表現出來的射擊能力,就足以最精銳部隊的一員。
他很清楚,林翔之所以要求來靶場,完全是想要在彌漫的硝煙和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讓內心的痛苦和沉悶得到淋漓盡致的釋放。難道,這種強悍到讓人覺得恐懼的實力,來源于面臨死亡之時的潛能爆發嗎?
上校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林翔是什么時候放下了手中的槍,帶著滿面的堅毅和果決,慢慢走到了自己面前,并攏五指行了標準的軍禮。
“六十四機動部隊準尉林翔,請求參加下一次行動計劃。望批準————”
在人類的字典里,“秋天”往往和“收獲”之類代表美好的詞語聯系在一起。在人們的習慣性思維當中,這個季節應該是充滿了非常舒服的金黃色彩,到處都洋溢著溫暖的陽光,還有掛墜在枝頭梢尖沉甸甸的果實。
“那些所謂的作家都是睜眼的瞎子。如果能活著離開這兒,老子一定要讓這幫該死的家伙知道,真正的秋天究竟是什么樣兒————”
伸手抹了一把從屋外濺落在臉上的雨水,張萬成罵罵咧咧地半開的窗戶拉攏少許,感受著那雨滴與皮膚接觸瞬間產生的陣陣冰涼,他越發抱緊了摟在懷中,已經被捂得有些溫熱的M5G43突擊步槍。
雨,已經下了整整四天。
以專業氣象員的眼光來看,這場雨其實并不大。雖然陰暗的天空中布滿了厚重的烏云,卻沒有形成磅礴的雨勢。細密的微小水珠從半空中飄落而下,慢慢地浸潤著干燥的泥土。它們在天地間形成一道淺灰色的簾幕,給所有的東西添上了一層淡淡的朦朧。
張萬成幾乎每天都要用最惡毒的語言,拼命咒罵著掌控天氣的神靈。在這種無法抗拒的自然影響下,觀察的視線和子彈命中目標的精確度,都被縮小了近三分之一。
守在這個半舊的防空洞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除了張萬成和另外八名士兵是正規軍人,其余的一百多人,都是這座城市僥幸生還的幸存者。
第六節堅守
從地圖上看,宜遷只是一個位于四川和云南兩省交界,用空心單線符號表示的一個小圓點。不過,這并不意味著它的默默無聞。在國家城市管理中心的檔案資料里,宜遷可是足足擁有三十余萬人口的一座小型城市。
也許是因為上學的時候,數學成績從未及格過的緣故吧!張萬成對于數字一向沒有太過明確的概念。幾百或者上千,在他的腦子里或者勉強能有一點直觀的概念。至于上萬,乃至幾十萬,他實在無法想象那是一種何等龐大的存在。
除了呆在防空洞里的這一百多人,整個宜遷市的居民差不多全都死光了。
張萬成也不敢保證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也許,在這座城市的其它角落里,還有著像自己一樣僥幸潛藏下來的幸存者。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左手下意識地摟緊了懷里的突擊步槍,右手則伸進粘滿灰泥的褲兜,費勁地掏出一包被揉的皺巴巴的“紅河”香煙。
這是軍隊的配給品。出發的時候,還以為所謂的營救任務只是走走過場,搞搞演習。因此,張萬成只隨便帶了兩包。沒想到,卻被一直困在這里,在給養完全斷絕的情況下,連抽煙也變成了一種難得的奢侈。
狠狠吸了一口點燃的香煙,讓濃密的煙霧久久在肺部徘徊,直到臉上因為缺氧變成一片泛紫漲紅的時候,他才戀戀不舍地把攜帶著尼古丁的煙霧慢慢噴出,把自己整個人完全籠罩在其中。
雖然只是片刻的享受,張萬成卻并未因此放松了警惕。他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盯視著對朝自己的那片三角形路口,幾天下來,他已經把整片街區的所有細節,全都牢牢刻印在了腦子里。小到每一塊石頭,每一個泥坑,或者某張突然飄落的紙片,都會引起他的注意。
街口中央有一輛歪倒的自行車。就在車架三角框的旁邊,赫然靠著一顆人頭。
那是老魏的腦袋。
他是張萬成的班長,二零一零年入伍的志愿兵,很和善的一個人,個頭不高,笑起來,總會露出一排很白的牙齒。
接到求援電話的時候,705步兵團以最快的速度開進了宜遷。進入城市范圍后,張萬成第一次看到了只有在電影里才可能出現的恐怖場景。
無數通體遍黑的變異人從各個街口涌來。它們揮舞著昂長的鋒利骨刃,追殺著痛苦號呼的逃難者。每一次揮刀,都會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那些即便是在白天也同樣散發著血紅光芒的眼睛,是那樣的可怕、殘忍。
混亂的人群沖破了軍隊的防線,緊跟其后的變異生物也涌入了其中。猝不及防的士兵們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便被一柄柄沾滿病毒的骨刃捅穿了身體。
張萬成親眼看見,為了保護兩個跑得臉色發白的女孩,身材魁梧的團長拔出匕首,怒吼著沖向距離已經非常接近的數名變異人,卻被對方當場撕成了碎片。
自始至終,獲救的女孩連看都沒有看過團長一眼。似乎被人用性命解救,根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老魏則被從身后突現的偷襲者砍掉了腦袋。至于身體,已經不知所蹤。
在一名警察的指引下,張萬成與幾名士兵,保護著一百多平民沖進了這個距離最近的防空洞。透過設置在地表的觀察孔,他看到了令自己手足冰涼的一幕。
所有被殺死的人,無論士兵還是平民,都在幾小時后重新站了起來。他們身上的肌肉強壯得像打過激素,皮膚變得一片深黑,而本該長有五指的右手,已經變成了長約米許的鋒利骨刃。
那似乎是一種不知名的病毒。按照這樣的傳播速度,整個宜遷市再也不會有活著的居民。
明白了這一點的張萬成,對突圍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雨,還在下。
泡在泥濘里的老魏腦袋,已經腐爛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被水泡的發漲的眼球幾乎鼓出了框外,脫落的頭發掛沾在上面,仿佛隨意插在異色泥土中的亂草。脖頸處的爛肉呈現出令人惡心的膩白,幾根裸露在外的發黑血管上,爬滿了一條條肥滾的蛆蟲。它們在爛如漿糊的肉沫中來回蠕動著,肆意享受并且吮吸著這頓豐美無比的腐肉大餐。
按照設計,防空洞能夠容納的最大人員數量僅為一百。多余的逃生者雖然使空間變得有些狹窄,卻也沒有太過擁擠。至少,能夠緊挨在一起躺著休息。
架設在窗口的求救信號發射器,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希望。只不過,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幸存者對于生命的期盼和渴求,也逐漸被絕望和無助所取代。
由于不是戰爭時期,防空洞里沒有放置任何食品。雖然有一條從地下穿過的自來水管道能夠滿足日常飲用所需,但是籠罩在每一個人頭上的饑餓威脅,卻使得生還者們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另類的目光。
剛剛逃進防空洞的時候,幸存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點吃的東西。幾片口香糖、女孩子手袋里隨時必備的話梅、果干有一個毛頭小伙似乎是剛剛從快餐店里買完東西出來,手里居然還拎著一只“肯德雞”全家桶。
憑著肩膀上的中士徽章,軍銜最高的張萬成,理所當然成為了所有士兵的指揮者。按照他的命令,所有人都必須把手里的食物交出來,由自己按照定量統一發給。意外的是,這種在軍隊或者緊急情況下的正常命令,竟然引起了大多數人的強烈反對。
“你這是在干涉公民的人身自由。你有什么權力收取我們的食物?別以為是非常時期就能肆意妄為。我已經記下了你的軍人胸牌編號,只要離開這里,我會向你的上級反映這件事。”
說這番話的,是一個身穿西裝,腦門半禿,自稱是某某局長的中年胖子。他一邊義正詞嚴地指責,一邊從真皮提袋里摸出一包太平梳打餅干大口嚼吃著。仿佛吞咽的速度稍微慢一些,這點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就會成為別人的口中食。
對此,張萬成只能報以冷笑。檢查過防空洞口的安全設施后,他與八名士兵環坐在一起,結成一個小小的防御圈,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所有動靜。
他很清楚,單靠幸存者手里的那點食物,恐怕連二十四小時都撐不住。一旦達到生理承受極限,這些餓瘋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由于事發突然,自己和士兵們身上攜帶的食物也不多。兩袋標準包裝的壓縮干糧,僅夠維持四十八小時的身體消耗。如果節省一些,撐個四至五天,倒也勉強可以。
“不準把食物分發給任何人。哪怕看著他們活活被餓死,也絕對不能給他們吃的————”
張萬成并非天性殘忍。幾年前四川發洪水,隨同部隊進行搶險救災的時候,他曾經接受過系統的生存和救生訓練。在保證飲水充足的情況下,人類可以依靠體內儲存的脂肪活上很長一段時間。按照理論上的依據,每千克脂肪能夠供應存活四天所需的能量。即便完全斷絕食物供應,至少也能活上一個星期。
在這個食物豐足的時代,人們對于營養攝取的關心程度,遠遠弱于怎樣才能減輕自己體內多余的脂肪。在張萬成看來,除了那幾個身材實在太過苗條,充滿了骨感誘惑的女孩之外,其余的幸存者在短時間內根本沒有生命危險。
三天后,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饑餓的人們開始變得躁動不安。雖然體內的脂肪足夠維持生命,可是在生理作用的驅使下,他們開始盡一切可能尋找可以當作食物的東西。
“把你們的壓縮干糧分給大家。軍隊是為人民服務的,你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挨餓!”
還是那個肥頭大耳的胖子局長,直到現在,他的話仍然充滿了往日的威嚴:“把所有食物都拿出來由我進行分配。我是這里級別最高的行政官員,你們必須服從我的命令————”
作為回答,張萬成輪起槍托把這家伙砸翻在地。
他必須保證手里有一定數量的存糧。這絕對不是自私,而是讓所有人能夠活著走出這里的最大依靠。
在最關鍵的時候,一點餅干碎屑摻水化成的稀糊,也能把奄奄一息的生命從死亡線上拉回來。況且,士兵們也必須擁有足夠的體力,才可能在救援部隊到達的時候,帶上所有人一起發動反擊。
不僅是其他人,幾天下來,士兵和他自己同樣粒米未進。雖然刺痛的腸子和痙孿的胃袋時時都在誘惑他把手伸向餅干,但他總是沖到水籠頭下,張大嘴巴灌滿一肚子沉甸甸的涼水,強迫著自己坐在干糧袋前警惕地守護著。
“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是我們應盡的義務,這也是身為軍人最大的責任————”
這是他腦子里唯一存在的信念,也是所有共和國軍人在入伍時接受的第一堂課程。
一個星期過去了,防空洞里的情況變得越來越嚴重。
很少有人說話,幸存者不再像剛開始那樣討論著與逃生有關的各種話題。他們更多的時間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著頭頂灰色的水泥壁面發呆,口角還會不自覺地流下涎水,雙眼睛空洞無神。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具具活僵尸。
理論上的依據表明,人要活活餓死至少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在生理饑餓的威脅下,很少有人能夠抵擋身體負面效應帶來的思維混亂。
如果援兵再不來,他們再也無法支撐下去。
很多人開始聚在一起,小聲談論著各種能夠當作食物的東西。人們開始啃嚙指甲和頭發,也有人開始對先前排泄的糞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更多的人則在議論著,應該首先吃掉防空洞里的哪些同伴
士兵們依然死死守護著所剩不多的食物。在張萬成的嚴令下,只有擔任警戒任務和身體瘦弱的人,才能得到十克用水化開的干糧稀糊。
逃出去,只是一種奢想。隨時游走在街道上的變異人,根本不可能給予幸存者這種機會。一旦有活人出現,它們就仿佛盤旋在瀕死獵物上空的禿鷲蜂擁上前,把對方撕裂成為無數的骨肉碎片。
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張萬成把所有女人都集中到了自己這邊。至少,在武器的子彈的保護下,她們被男人吃掉的可能也大為減少。盡管如此,每當他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總會看到從那些柔弱女人眼睛里散發出來,如同餓狼般的可怕綠光。
女人也是人。餓極了,她們照樣會吃男人。
“如果援兵再不來,我們就必須出去找吃的。即便是死,也要讓這些人能夠活下去————”
很幸運,就在張萬成說出這番話后的第二天上午,從觀察孔外的天空,傳來了一陣螺旋槳高速轉動的聲音。
三架巨大的“夜鷹II型”垂直起降運輸機盤旋在半空,隨著它們的高度逐漸降低,數十名身穿灰綠色迷彩制服,胸前和左臂佩有黃底紅色五星圖案的士兵們,也從敞開的機艙紛紛跳下。他們把手中的武器迅速架放在地上,依托樓房與街面上的物體構成簡單的工事。幾分鐘內,三條分朝不同方向的街道已經被徹底封死,散發著懾人光亮的粗大槍管,正死死瞄準空無人影的道路盡頭。
“快沖出去,我們的援兵到了————”
就在張萬成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中,一個個干瘦的黑色身影,也從幾條街道的對面涌出。腿腳細長的變異人正利用自己獨有的身體優勢,以人們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靠近。
“轟————”
沉悶的聲響,從剛剛構筑好的陣地上爆發出來。隨著聲音的指向,一個遠在百米開外的變異人搖晃著摔倒在地,充滿恐怖意味的黑色頭顱,已經被沖擊力巨大的彈頭爆得粉碎。
“守住陣地,把所有人都運上飛機,快————”
張萬成看得很清楚,射擊者是一個年輕的準尉軍官。他平端著一挺G180S重型狙擊步槍,每一次扣下扳機,都會讓一個變異人肩膀以上的部位徹底炸飛。
他的射速極快,笨重的狙擊槍在他的控制下,簡直就比普通的突擊步槍還要靈活。尤其是那種精準無比的命中率,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第七節防線
(注:勿將現實與情節聯系在一起,尤其是軍隊番號與武器。也不要用現實標準來衡量一切。我知道看書的朋友有很多是軍迷,也知道你們的專業理論知識功底深厚,但小說就是小說,不是研究報告,用不著在某些數據上鉆牛角尖。最后說一句:老黑歡迎每一個書友,但是想從書里找到依據寫幾篇論文的人最好走開。)
和變異人有過交手經驗的張萬成很清楚,除了頭部和心臟,這些家伙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弱點。尤其是在高速奔跑和敏捷的動作下,想要從瞄準鏡里捕捉到對方的要害,根本就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即便是訓練有素的精銳狙擊手,恐怕也只能保持正常情況下一半的命中率。
經驗法則顯然并不適用于這名準尉。重達十余公斤的G180S在他手中輕若無物,他甚至根本不需要任何依托,直接依靠兩只手臂的力量,就能把沉重的狙擊步槍平端在身前。隨著扣動扳機帶起的沉悶聲響,從街道盡頭蜂擁而來的變異人群,不時閃現出一團團散發著腥味的血霧。
“快,沖出去————”
防空洞的大門已經敞開,盡管生機就在眼前,可是幸存者們卻餓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如果不是被士兵們連拖帶拽地架上飛機,他們根本無法獨自爬出這段地下穴道。
張萬成的面色灰白,胸口針刺般的劇痛,腿腳發軟,長時間的饑餓,使他的大腦覺得這一切有些虛幻。可他還是咬緊牙關,拼命扶住墻壁,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地下室。
變異人越來越近了,人們甚至能夠看清楚它們冷漠的面孔,還有從紅色瞳孔中放射出來的貪婪和殺意。
年輕的準尉放下手中的G180S,抓起兩捆綁扎在一起的G6型長柄手雷,拉開環扣,朝著遠處密集的變異人群狠狠甩出。頃刻之間,從街口轟然爆出一團刺目絢爛的火紅光華,巨大的氣浪層中,到處都是四散炸飛的黑色斷肢。
看到這一幕的人們都呆呆地望著遠處的爆炸點,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那一捆手雷足有十余個,重量至少也有七、八公斤。扔出的距離已經超過百米這,這樣的臂力,實在太驚人了。
“殺,一個不留,把這些家伙全部殺光————”
準尉抄起一支滿裝彈匣的突擊步槍,緊抿著嘴唇,朝著近處的變異人連連扣動扳機。被手臂和槍身所掩蓋的面孔下,隱隱可以看到他堅毅和冷靜的目光。
死在他手上的變異人究竟有多少?恐怕誰也說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獨自一人擋住了半數以上的怪物。那種精確到可怕的命中率,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當滿載幸存者的運輸機緩緩離開地面的時候,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變異人,也開始了最后的瘋狂。也許是不甘心到口的獵物就這么白白飛走吧!它們紛紛加快了進攻的速度。與此同時,敞開的機艙前,也出現了一個手持多管重型機槍的高大身影。
“死吧!你們這些骯臟的雜/種————”
還是那名準尉,高速旋轉的六管機槍,爆發出幾欲震破耳膜的轟鳴。粗大的槍管噴口,閃爍著六角形狀的多棱火焰,密集的子彈暴風驟雨般擊打在黑色的目標身上,從反方向把它們打得完全倒反過去。被雨水浸透的泥濘地面上,到處都是骨肉碎片,還有混雜在泥土間的醒目白漿。
飛機已經上升到變異人無法觸及的高度,望著聚集在腳下,仰天揮舞著細長骨刃憤怒咆哮的黑色生物群,坐在機艙里的幸存者們只覺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和僥幸。
“多虧有你,我們才能順利逃出這個鬼地方。”
張萬年貓著腰,擠到坐在艙門前的準尉旁邊,從口袋里摸出那半包一直舍不得抽的“紅河”煙遞了過去。敬佩地看了對方一眼:“我是七零五步兵團的,你呢,怎么稱呼?”
準尉轉過頭來,友善地朝他笑了笑,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點上,透過裊裊上升的白色煙霧,可以看到他那張英俊且帶有幾分迷茫的臉龐。
“以前隸屬七十五師,現在轉歸到了六十四機動部隊。至于名字我,叫林翔。”
到處都在求救。
從云南到四川中部,分布在這片區域之內的所有市鎮,都在拼命向外傳遞著哀聲不已的求救信號。
“情況萬分危急,請求支援————”
“彈藥已經告謦,食物也所剩無幾,沒有援兵,我們都會被困死在這里————”
“不管是誰,請救救我們吧————”
數以千計的市鎮,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向外傳送著求救信號。這還不包括散落在山區和郊外的無數鄉村和居民點。
宜遷是幸運的,那些走下飛機得到食物的幸存者恐怕根本不會想到,就在自己逃離死亡威脅的同時,還有更多的人被活活餓死、困死、殺死
孟宗祥中將背著雙手站在巨大的電子屏幕前,冷峻的臉上看不出絲毫多余的表情。
云南和四川兩省的平面地圖上,已經被紅、綠兩種顏色充斥。
每一個紅色光標,都代表著一個正在發出求救信號的位置。它們覆蓋了地圖三分之二以上的面積。西南方向的云南已經全境通紅,斜朝東北方向的四川境內,也被紅光吞噬了將近一半。只有被一條粗大黑線分隔開來的成都、重慶等主要城市區域,還保持著柔和的綠光。
那可不是一條普通的黑線,而是用無數士兵構成的鋼鐵防御。
二十一集團軍已經全部出動,他們在成都西南就地組成防線。
一二二師和一三一師也在二十四小時前從重慶方向出發,從接近地方向與該防線聯成一片。
貴州、廣西的駐軍和武警部隊也已經出動。從電子地圖上看,兩省邊界同樣列出了粗大的黑色線條。
所謂陣地,必須擁有一定的厚度,才能徹底遏制對方進攻的勢頭。到今天上午為止,根據已經進入防區的各部隊統計數字,四川、貴州、廣西三省的防御部隊總量,已經達到了五十六萬,各種裝甲戰車五千余輛,重型火炮雖然還在布置當中,預計數量也超過了上萬門。空軍部隊更是嚴陣以待,從各大軍區緊急調運的一千多架作戰飛機,已經連夜進入了一線機場。現在三省鐵路和公路主干道全線實行封閉。除了滿載彈藥和物資的軍用卡車,所有民用車輛一律不準進入。
但是,這遠遠不夠。
寬敞的作戰指揮部里人來人往,埋頭于各自工作的軍官們,總會不時抬起頭來看看近在咫尺的將軍。孟宗祥處變不驚的嚴肅神情,也讓他們在緊張之余,也消去了潛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
可是又有誰能知道,中將臉上的鎮定自若,其實都是裝出來的呢?
孟宗祥必須這樣做。他要不顧一切穩定軍心。
五十萬士兵,聽上去的確很多,足夠打上一場聲勢浩大的戰役。
然而,他們并不是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散在長達數千公里的綿密防線上。在許多非主要通道的地段上,往往幾公里,甚至十幾公里才有一個監視哨。這樣的防御程度,根本不可能徹底阻擋可怕的變異生物。
幾天下來的情報搜集,已經讓二十一集團軍所有的高級指揮官明白了一件事————變異人本身就是最大的傳染源。它們渾身都是病毒,只要有一個人突破防線進入后方居民所在地,單體的戰斗目標在幾小時內就能擴散成為數以百計的繁殖體。而那些被殺死的人,也會在蘇醒后喪失原來的意識,成為新的病毒寄生源。
這樣的擴散,完全是以幾何速度遞增。
每當想到這里,孟宗祥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混身直冒冷汗。
云南已經全境陷落,從地勢上看,三省防線剛好把這個突出部位牢牢卡在中間。一旦病毒進入后方城市擴散開來,即便能夠重組防御,無論面積還是長度,都要比現在增加幾倍以上。共和國雖然號稱陸軍世界第一,卻也沒有如此之多的軍隊進行防守啊!
想到這里,孟宗祥臉上一緊,隨即喚過身邊的作戰參謀,厲聲喝道:
“命令:軍區所轄范圍內所有民兵、后備役、消防、警察及治安協同人員,必須在十二小時內向各所在地武裝部報道。下發武器后,立刻開赴防線填充空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那些該死的變異生物擋住————”
成都市郊,二十一集團軍駐地。
軍用機場已經設置了供平民使用的專用通道。所有獲救的幸存者,都會從這里被迅速運送到野戰醫院進行安置。他們基本上營養不良,長時間的饑餓使生理機能萎縮到了最低程度。如果不及時進行搶救,很快就會死于各種并發癥狀。
說是搶救,其實也就是每人一份添加了營養劑的湯粥,再加上一針葡萄糖,同時進行身體的各項機能檢測。只要沒有發現感染跡象,便會立刻送上軍用卡車,以最快的速度運往后方城市。
醫院能做的只有這些。數以萬計的獲救人員,已經把昔日嚴肅的軍營變成了亂哄哄的大菜市場。無論走到哪里,都能看見滿面菜色,神情呆滯的幸存者。
一夜之間,他們失去了親人、財產、所有的一切
他們甚至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殺,卻又無力反抗,后悔、恐懼、憤怒、仇恨無數負面情緒折磨下,足以讓一個個正常人被活活逼瘋。
只有當目光接觸到身著綠色迷彩的軍人的時候,人們眼中的頹廢和絕望,才會被希冀和生存的向往所驅趕。
“子弟兵是人民最大的依靠。”
“最危險的地方,總能看到軍人的身影。”
“軍民魚水一家親。”
到處都能看見人們相互抱頭痛哭的場景,這一刻,成為了人們心目中最大的依靠。
林翔靠在“夜鷹II型”巨大的起落架旁,拿著一瓶剛剛旋開蓋子的“農夫山泉”,朝干裂的嘴唇里猛灌。厚厚的防護服領口敞開著,灰綠色的迷彩布紋上,到處都是黑色的干凝血塊。
整整兩天,除了一塊壓縮餅干和半瓶水,他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指揮中心接二連三的命令,使得他和整個小隊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在一個個求救點之間,往復著拼殺與運輸的任務。
身后的機艙里,橫七豎八躺著十余名懷抱武器正在熟睡的士兵。疲憊不堪的他們,只能利用下一次行動前的珍貴余暇,抓緊時間補充著消耗的體力。
所有部隊都被調上了防御前線,軍區陸航大隊和六十四機動部隊成了唯一可以調動的救援力量。
面色憔悴的齊越從遠處走了過來。滿臉胡須硬茬的他,充滿血絲的眼睛里同樣充滿了難以掩飾的困意。
“拿著,這是你的。”
林翔接過對方遞來的牛皮紙袋,打開看時,卻是一張填有自己名字的軍銜晉升令,還有一套完整的少尉身份銜章。
“你的表現非常不錯,這屬于正常的戰時破格提升。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強子出了意外,你的晉升恐怕還得再過一段時間。”上校的聲音有些落寞。
強子全名王強,是六十四機動部隊的一名隊官。就在昨天的一次拯救行動中,被兩名前后夾攻的變異人砍成了兩半。
在那些可怕的變異生物面前,可能所有人都會死。
我,也不例外
死,并不可怕。
如果因此而錯過一些美好的東西,那才是真正值得惋惜的。
久久地望著手里晉升令,林翔抬起手,慢慢取下肩膀上的準尉銜章,把嶄新的少尉徽記別進衣扣,站起身來走到機艙旁,借助反光正了正風紀,又用力揉掉胸前幾處干硬的血跡之后,這才轉向旁邊的上校,以懇求的口氣說道:“距離下次任務還有一段時間。能不能準我半個鐘頭的假?”
“現在是晚上九點,十一點前必須準時歸隊。”
齊越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理解地點了點頭:“先去洗把臉。雖說姑娘們喜歡帶有粗獷風格的男人,可是你也實在臟得過分”
野戰醫院就在附近,林翔只想再見上應嘉一次。
說不定,這也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