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言自語著,隨手點開電腦星圖,在一個個標注著聯邦控制區的星球上來回搜索,尋找可能對自己給予幫助的可能。
漸漸的,維爾尼瞪紅的左眼慢慢恢復清明。受傷的右眼雖然讓視力大幅降低,不過,他仍然可以從星圖當中,找到一連串帶有聯邦后綴的坐標。
軍部的答復已經很清楚,至于總后勤部長的那些話,維爾尼連一個字都愿意多想。眼前的局勢已經非常危險,如果不想死,不投降,不老老實實呆在這里為聯邦陪葬,就必須想辦法自救。
總共有四個帝國標準艦隊集結在“蒼天之怒”外圍。多達上百萬艘戰艦白白停留在這里,其實并不明智,帝國指揮中心的貴族當然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聯邦第三艦隊已被全殲,航道被全面封冇鎖的情況下,聯邦軍不可能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尤其是從目前的戰斗模式來看,帝國軍似乎對那種新型生物兵器有著充分的信心。雖然不知道具體克制或者控制感染體的方法究竟是什么,但維爾尼明白:貴族們不會讓四只標準艦隊一直停留在這兒,它們應該很快就會轉移到其它地區,只留下小規模的監視艦隊。
以“蒼天之怒”要塞的規模,帝國駐留艦隊不會太多,估計應該為三至五千艘左右。
“既然沒有援兵,那么我只能自救。我可不想戰死后被追認為什么大將或者元帥。至于勛章呵呵!那根本就是沒用的垃圾————”
維爾尼在自言自語,他一直注視著電子地圖上AG64號星球的坐標。他清楚地記得,就在那個據說沒有任何資源的荒涼守備區,還保留著一只實力強大的新編艦隊。
他們,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與此同時,趙毅也站在新喬治市的辦公室里,通過超光速通訊與遠在后方星球的泰倫斯交談。
兩小時前,他收到一份來自聯邦軍部的電報。內容很簡單:命令趙毅準備好新編第四十九艦隊的全部資料,將部隊和士兵轉交給新任司令官杰森。斯多瑞中將。
在電報末尾,還有一條特別加注的文字:“斯多瑞中將已經從首都星“希望之光”出發,預計將于二十八小時后抵達AG64號星球。”
軍部的意圖很明顯————趙毅必須交出艦隊,讓出這顆星球。
趙毅面帶微笑看著屏幕,而泰倫斯的圖像卻神情嚴肅,氣氛也有些低沉。
“這一次你得服從他們的安排。”
GOD黨魁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顯然醞釀了很久,也下了很大決心。
趙毅沒有露出絲毫驚訝,他一直在微笑:“為什么?”
“目前的局勢已經超出了控制范圍。帝國艦隊戰斗力出乎意料的強大。北線的狀況已經岌岌可危,我們必須在關鍵地段投入重兵。我雖然不是將軍,戰術方面的問題研究不多,但從整體戰略來看,聯邦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短時間不被突破的前線。只有這樣,后方才可以源源不斷提供兵員和戰艦。如果沒有聯邦,自然就沒有GOD黨。帝國不可能容許任何黨派存在,兩種制度也沒有相互容納的可能。我們必須打贏這場戰爭。我毫無選擇。”
看著屏幕上目光黯淡的泰倫斯,趙毅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內心深處的無奈。
“我一直很尊敬您。”
趙毅認真地說:“您給予我足夠的權力和信任。當然,我也知道您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讓GOD在議會獲取更多的話語權,甚至壓制軍部。我沒有責怪您的意思,也從未有過投靠帝國之類的想法。我只希望,您可以最后幫我一次。”
泰倫斯慢慢瞇起眼睛,疑惑地注視著他。
“新編四十九艦隊不需要額外的指揮官。我不認識什么杰森。斯托瑞,這支艦隊也不會承認一個陌生的將軍。但我仍然服從聯邦軍部的調遣,無論他們需要我做任何事,我都會執行命令。”
泰倫斯聽懂了這番話的含意————趙毅不愿意交出兵權,只接受調遣。
GOD黨魁沒有說話,陷入沉默。
這提議讓泰倫斯很動心。趙毅是GOD黨內第一個擁有實際兵權的將軍,這意味著,在很多時候,GOD都能得到比其它黨派更大的話語權。
然而,和幾個月前相比,情況已經截然不同————帝國突然入侵,使聯邦軍部獲得了議會絕對支持。軍人在戰爭年代的權力,遠遠不是和平時期所能相比。按照憲法,軍部得到了統管聯邦國內全部資源和人力的最高權限。GOD根本不可能抗拒或者否決,只能服從。
“我可以把你的意思轉告給軍部那些人。至于能夠收到什么樣的效果我也不能肯定。我已經盡力。”
猶豫了幾秒鐘,泰倫斯給出了自己的答復。
趙毅依然笑笑:“謝謝!”
“你可能不太明白,我已經沒有從前那種強大的號召力。戰爭改變了一切,在這種時候,議會和GOD很難站在你那一邊。”
泰倫斯盡量讓自己的話語變得容易理解,他也欣慰地看見趙毅點了點頭,說:“不管怎么樣,我都必須感謝您所做的一切。作為回報,我將保證您和您家人的安全。”
泰倫斯憂郁地笑著,他把最后這句話當做結束談話的客套性措辭。他并不明白,趙毅所說的并非虛言,而是對所有幫助過他的人的感謝,也是最后的承諾。
與那些最早踏足宇宙的人類相比,現在的宇宙航行安全系數已經大為提高。寒冷和輻射對飛船成員不再構成威脅,艦船結構也不再是初代航天器繁瑣笨重的形式,冇尤其是飛船外層特殊高效的絕熱層,可以有效保持內部溫度,也能阻擋外來射線與摩擦產生的高熱。即便是人類最為懼怕,尤其是在宇宙空間中無處不在的輻射,對飛船成員也無法起到任何效果。
科技,改變了人類與世界周旋的命運,讓人類擁有接觸自然,進而將其控制,在肆意剝削、占有、和殘暴掠奪之后,趴在它身上吸干每一滴血,再將它們像垃圾一樣拋棄,另外尋找新的星球,周而復始循環這種野蠻殘酷卑鄙行為的最強大資本。
透過舷窗,望著黑暗宇宙深處那些如同寶石般閃閃發光的美麗光團,杰森。斯多瑞只覺得心曠神怡,臉上不由自主浮泛起淡淡的微笑。
他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年輕人。身材高大,肢冇體比例仿佛是按照用最完美的黃金比例進行配置。他總是習慣于面帶微笑與人交談,這種謙遜有禮的態度,使他在所有與之接觸過的人當中,都得到了善意友好的評價。
很多人都具有兩面性,斯多瑞應該算是這一特殊種群里較為顯著的代表————謙虛友善當然只是用來迷惑別人的外表,獨處或者在盥洗室注視鏡子的時候,充滿陽剛之氣的男性俊美,總會顯露出陰柔的成份。加上淡金色頭發,看起來十分醒目。
“范德,給我來杯加冰的伏特加————”
這艘高速巡航艦是家族配給斯多瑞的私人物品,有資格與自己同行的,都是可以信賴的心腹。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斯多瑞才能真正放開外表束縛,露出自己最為真冇實,也是最舒服的一面。
叫做范德的仆人很快端著盛酒的銀盤走了過來。和主人一樣,他臉上同樣帶著微笑,說話語氣也要比平常更為恭敬:“按照您的吩咐,我準備了足夠兩千人消耗的晚餐食材。只要按時抵達AG64號星球,隨時可以舉行宴會。”
斯多瑞肩膀上的徽章顯示,他是一名聯邦少將。這種令大多數軍人為之眼紅的東西,當然不僅僅是家族力量與金錢綜合之下,從聯邦軍部通過利益交換得到的產物。事實上,斯多瑞的確要比很多同齡人優秀————他在軍事學院的成績非常優異,總評平均分數甚至達到九十六點五。雖然單兵槍冇械操作與格斗項目偏弱一些,但戰場指揮與物資運用之類的課程,卻令所有導師都覺得滿意。也正因為如此,他只在軍情六處以實習生身冇份呆了不到三個月,就被提前授予少校軍銜。緊接著,開始和所有新晉軍官一樣下放到艦隊熬資歷在這段時間里,他的表現和其他人沒有什么兩樣,都是在酒吧里和女人打情罵俏,以生病為借口溜進醫院泡妞,再以長官的名義把某個不韻世事的小女兵弄上床
這是很多男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也是所有家世顯赫年輕軍官在這一時期公認的“資歷”。但是不管怎么樣,斯多瑞的確要比同齡人優秀,至少,在上級下來檢查的時候,他所轄的小隊看起來要更為精神,電腦戰術推演和演習分數也較高,尤其是來自家族豐hòu資金的支持很自然的,他的名字越來越多出現在聯邦軍部的文件當中。甚至總參謀長周以銘也認為,這是一個在戰術指揮方面頗為獨到的年輕人。因此,當針對獨立艦隊的清洗計劃開始實施,大部分原艦隊軍官被投入監獄之后,杰森。斯多瑞這個名字,也被當做有培養價值的后起之秀,在很短的時間里越過校官界限,在準將階級停留了不到半年,便順利成為了少將。
“必須是一場盛大的宴會,我會邀請每一個人到場。”
從接到任職命令的時候,斯多瑞就一直很開心。他并不認為新編四十九艦隊的現任指揮官是自己的敵人。恰恰相反,他還為趙毅這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準備了幾瓶十六年陳的“拉菲”葡萄酒作為禮物。斯多瑞不想把彼此關系弄僵,他也從不像那些暴發戶子弟一樣,/兮兮意味自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敢于在任何時候都充當世界上最偉大或者強大的存在,用金錢和女人抬高身價,以此貶低那些家世和財產遠遠沒有自己豐hòu的窮鬼。
“即便是最落魄的窮鬼,也有可能翻身的一天。”
斯多瑞對這句話的理解非常深刻————雖然即將成為數十萬艘戰艦的直接長官,雖然任職命令由軍部下達,但他完全可以理解權力被剝奪者內心深處的失落和怨恨。他可不想代替軍部成為被人怨憎的對象,即便是失勢者,他也必須給予足夠的誠懇,讓對方將怒火從自己身上轉移,哪怕只留下冷淡或者漠然,都要比最直接的憤怒好得多。
在他的計劃當中,抵達AG64號星球的當晚,應該舉行一個盛大的宴會。用最歡快的氣氛,還有事先準備好的美食、美女,外加一張金額足夠大的支票,籠絡住趙毅這個尚未謀面,卻必須將所有權力都交給自己的將軍。
“尊敬的先生,我不想剝奪原本屬于你的任何東西。但我必須服從軍部的命令。我相信你能夠理解。作為歉意的補償,今天晚上這里所有的一切都屬于你。順便加上一句————我是你最真誠的朋友,也是在任何時候都值得信賴,也可以給予幫助的對象。”
這番話聽起來就像莎士比亞歌劇里的臺詞。事實上,斯多瑞也正是用類似的花腔唱法,用最標準的法語將它們從鼻孔里哼出來。伏特加順著喉管徐徐下咽的感覺很好,逐漸發熱的身體讓思維慢慢紊亂。然而,自言自語的斯多瑞認為,肩膀上的徽章很快就會變成中將————因為,自己的戰術指揮能力的確不錯,而軍部的命令當中,也要求自己接手艦隊之后,立即向西部戰線靠攏。
“我有著成為偉人的基礎。我的名字將承載于聯邦最輝煌的史書之上。所有人,那些后代,都將牢牢記住杰森。斯多瑞————”
仰脖灌下杯子里最后一口酒,酒量一般的斯多瑞面頰已是通紅。他有些微醺,腳步踉蹌,必須用雙手撐住艙壁,才能勉強保持平衡。
就在這個時候,身后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奔跑,還有副官驚恐萬狀的喊叫。
“將軍,正前方發現不明身冇份的艦隊。不知道他們究竟使用了什么技術,雷達一直沒有顯示,也沒有表示具體的身冇份。”
區區一杯酒,當然不會讓斯多瑞失去清醒。他當然明白副官的話意味著什么,一種無法言語的恐懼,從他心底最深處油然而生,牢牢占據著整個大腦。
他趴在舷窗上,努力睜大雙眼,死死盯著那些高速駛近的黑色飛船。
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新型戰艦。有漂亮的流線型外觀,還有口徑令人頭皮發麻的粗大炮管。它們正瞄準自己的座艦,炮口深處那點逐漸變大的耀眼光點,表明對方根本不想與自己通話,而是直接下令攻擊。
隨著死亡能量耀眼撲面而來的剎那,斯多瑞也終于看清楚戰艦側舷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白色標志————那是一個用交叉骨頭作為配飾的骷髏,正咧開大嘴,沖自己露出猙獰可怕的笑。
“見鬼!我/他/媽/的根本就不應該來這兒,根本不應該去接任什么該死的艦隊司令”
臨死前的瞬間,斯多瑞下意識從嘴里吐出這句帶有臟字的罵人話。
聯邦總參謀長的辦公室里黑沉沉的,幾乎看不清家具擺設的輪廓,只能勉強看到辦公桌后面的高背椅上,坐著一個人。
在這種光線下,根本看不清容貌,僅能從昏暗的反光中,看到他佝僂的背,頭發稀疏已經顯得光禿的側頂。他安靜地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動也不動,只有沉重且帶有強烈憤怒成份的喘息,顯示出他不是一具尸體,仍然活著。
有資格在這種時候呆在這間屋子里的人,只有一個。
過了很久,當呼吸逐漸變得平緩,周圍一且重新陷入黑暗與沉寂的時候,他緩緩抬起右手,用力按下桌面角落開啟全息屏幕的電鈕。
淡藍色的光幕中,很快出現了趙毅的身影。
他沒有對遠程通話表示驚訝,照例行了個禮,像往常一樣保持最標準的軍人站姿。
“我看錯你了”
周以銘盯著屏幕,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值得信任,擁有烈士血脈的軍人后代。現在,我才終于明白,你和那些滿口信誓旦旦,實際上卑鄙無恥的家伙沒有什么兩樣。甚至比他們更骯臟,更邪惡,更具有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