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幾杯酒,就引起陳允遠對前程的擔憂。成國公是奸臣,打倒了他卻不等于朝廷就從此一片太平、祥和。
福建平亂之后,文官借機打壓武將,皇上獎賞立功將士的折子壓在內閣,最終只是先獎賞了一部分兵士,很多立功武將的資歷都在吏部壓著等著授職。
陳允周就是其中一個。
朝廷上處處都是爭斗,稍不小心就會被牽連。
陳允遠外放多年,大多時間在外奔忙,現在做了京官,就是整日案前喝茶勾心斗角,沒過多久就開始覺得頭腦不大靈活。
這次主考官曹子清以編修起家而今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做過學政、鄉試主考官、會試總裁官為官勤懇,交往廣闊,又有滿腹的好文工,書法也盡得皇上喜歡,這樣的人竟然還被下了大獄。
“曹大人有個遠房侄兒,另有一個拜在他門下的學生,這次都中了貢士。現下兩人的試卷被拿出來復審,確不能列為上等。御史折子里說,此二人的字跡曹大人再熟悉不過,從眾多試卷中挑出來易如反掌。”燈下,周十九放下手里粉彩蓮紋酒杯。
陳允遠接觸曹子清并不算多,只知道曹子清將被提為協辦大學士,陳允遠摸摸自己的胡子,“郡王爺看,這事當不當真?”
周十九眼睛清澈卻仔細看起來,似有淡淡的云霧慢慢舒卷,“大人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這話的意思,八成要定案了。
康郡王做事向來謹慎,他說不要插手,那就是沒有回轉的余地。
陳允遠下意識地去拿酒杯。又糊里糊涂地放在嘴邊淺酌一口。
科場舞弊是極重的罪,莫說主考、同考要被處以嚴刑,涉及舞弊的考生死在獄中的也有不少,就算僥幸被放出來,也是再也不能參加科舉。一生的前程就此被毀,三代受牽連。身為文官,陳允遠還是深知其中厲害。
“我們家與齊家還算交好。我也不能不管不問。”陳允遠嘆氣,齊家哥兒的文采真是好,要說齊家哥兒舞弊。他是如何也不肯信的。
周十九緩緩道:“陳大人身在吏部。還是謹言慎行,若是貿然幫忙對齊家、陳家皆不利。我身為武官厲害輕些,倒可以幫忙打聽。”
陳允遠驚喜地露出笑容,“郡王爺幫忙,那自然甚……好。”
晚上天色忽陰,下起了小雨,琳怡怕小蕭氏奔勞著涼,特意讓小廚房煮了碗暖湯。和琳霜挽手一起送了過去。
小蕭氏剛喝了女兒送來的暖湯,譚媽媽推門回來道:“貴客要走了。”
小蕭氏忙起身安排人送傘過去,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就讓譚媽媽打傘她也過去送送。
琳怡和琳霜陪著小蕭氏一起出門,沒等周十九出來。琳怡、琳霜避嫌去了旁邊的耳房。聽到外面撐傘的聲音,琳霜覺得好奇就要過去往外望,“我還沒見過正經的皇親國戚呢,”說著調皮地笑笑,“看看是不是和一般人長的不同。”
琳怡被琳霜逗笑了,“還能有什么不同,一個鼻子倆眼睛。”
琳霜低聲嘟囔,“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玲瓏、橘紅兩個也低頭笑。
玲瓏上前將窗子拉開一條縫,琳霜有些膽怯硬拖著琳怡一起到窗前。第一次偷看外男,琳霜很是緊張,將琳怡手指抓的格外緊,琳怡想要說話又怕被外面的人聽到。
細雨順著縫隙撒進來,濕潤又有些冰涼,琳怡躲在窗后等著琳霜。
琳霜“咦”了一聲,琳怡下意識地轉頭,恰好一絲雨飛進了琳怡的眼睛,琳怡猛地閉眼。
雨急打在傘上如蹦珠般聲響,傘下的人緩步前行。
琳霜去看琳怡,不小心手上一滑讓窗屜落下來,頓時嚇了一跳忙又將窗屜撐起。
慌張的聲音傳到院子里。
周十九腳步微停。
琳霜吐吐舌頭,以為行蹤敗露正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伸手去拉琳怡。
琳怡頜首吩咐玲瓏去關窗子,一陣風吹來,大雨突然如幕,本來已經黑下來的天空瞬間如晨光初現,天地都浸在萬峰雨色中,唯有院子里周十九撐著的傘下一片安寧。
琳怡和琳霜兩個人身上都被水淋濕了,玲瓏和桑葉忙去拿干凈的衣服。
琳霜道:“這么大的雨拿來也是濕的,我們只是濕了衣袖,過會兒再換也就是了。”
“我的好小姐,”玲瓏拿著雨傘,“可讓奴婢們省省心吧,萬一著了涼可如何是好。”
琳霜知道是自己錯在先,癟癟嘴也就聽從丫鬟們的安排。
兩個人換完衣服,雨也緩下來,琳霜去琳怡房間里睡覺,兩個女孩擠在床上嘻嘻哈哈地說話。
“好像比旁人高大些,”琳霜仔細想著說,“又不胖,不像我哥哥長得肥肥壯壯。”
這樣說自己的哥哥,琳怡眼前浮起琳霜哥哥憨厚的模樣,只覺得好笑。
琳霜半帶認真,“人說貴游公卿子弟,鮮衣怒馬,氣勢煊赫,是不是指的就是這樣。龍子鳳孫就是個普通人不同。”
琳怡道:“要說龍子鳳孫,那個周永昌也是。”
提到周永昌,琳霜的好心情頓時跑的無影無蹤,“他不是被除籍了嗎?那就不是了。”
還有這種說法,琳怡不由地又發笑,琳霜這是在想方設法地逗她,好讓她不要多想齊二郎的事。
不過出了這么大的變故,琳怡不可能不去想。
周十九這次來陳家是故意透露消息?周十九胸藏城府,智謀又深,讓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第二天琳怡頂著黑黑的眼圈去長房老太太屋里。
長房老太太顯然也是一晚沒有安睡,早早就將陳允遠叫過去問話。
陳允遠決定還是聽康郡王的。觀望一下再說。
長房老太太頜首,“這樣也對,科場舞弊可不是小事。你在吏部許多眼睛都瞧著,不能行錯一步。”
陳允遠吃過飯就去上衙。
長房老太太拉起孫女的手,“我們就等著聽消息吧。現在的事不是我們婦孺能插手的。”
這樣的大事一般都扯著黨派之爭,她們能做的也就是像袁家、鄭家問問情形。琳怡給齊三小姐、五小姐寫了封信安慰兩姐妹。
齊五小姐的信很快回過來。齊家如今亂成一團,齊二太太病在床上。她們兩姐妹和嫂嫂輪流床前侍疾,里面沒有要請陳家幫忙的話。
琳怡將齊家的信遞給長房老太太看。
長房老太太也嘆氣,都是好孩子啊。
齊二郎的事陳家不好明目張膽地去管。琳怡坐在長房老太太身邊也只是偶爾插嘴。“照哥哥說,齊二郎一直都是埋頭苦學,怎么會注意海上的事。”
衡哥以為琳怡猜疑齊重軒真的是科場舞弊,張口辯解,“齊家哥哥聰明絕倫又博覽群書也不是不可能啊。”
琳怡不是這個意思,外面都說齊重軒臨考之時去主考官家借書,哪有這么巧合的事,這就說齊重軒可能是被人陷害。
長房老太太倒聽出琳怡的話外弦音。偏頭看向琳怡,“那你就替我寫封信,提醒齊家一下。讓齊家想方設法去刑部問問齊家哥兒,這里面說不定有別的緣由。”
衡哥這才知曉是自己想偏了。
長房老太太的信送到齊家。齊家只是回信言謝再就沒有了消息。
又過了兩日,刑部傳出消息,主考官曹子清門下的學生先招認,他送了曹子清五百兩銀子為了讓恩師抬手讓他考上貢士。
長房老太太接到消息,心里瓦涼,曹子清的罪名定下,齊家哥兒也算是完了。
陳家長房一片沉寂,琳芳倒是托著香腮格外的開心,沈媽媽說的繪聲繪色,琳芳覺得比看戲還要過癮。
戲臺上畢竟是假的呀,這可是貨真價實。
琳怡還以為撿到了金子,誰知道竟然是贗品,實在太好笑了。
“要是讓琳怡嫁給了進士,我都不甘心。”琳芳挑了塊桂花糖放在茶水里,捧起來嘗嘗。
好甜,可見琳怡煮的桂花茶也不過如此,真是沒見過世面。
二太太田氏抱著兵哥搖晃,寵溺地看女兒一眼,“不要亂說。”
琳芳撇撇嘴唇,雖然她看不上進士出身,可不等于琳怡就能配得上,進士好歹也是儲相,琳怡不是和琳霜要好,還不如讓族里也給她找個員外的兒子嫁了,長房老太太也好搬去鄉下陪孫女。琳芳又想到齊家小姐每次和她針鋒相對的模樣,“齊三小姐的婚事也該告吹了吧!”
旁邊的陳臨斌有些坐不住了,怎么離開家段時間,妹妹變成了這個模樣,“妹妹,凡事要給人留些余地,給別人留余地也是給自己留余地。長房雖然和咱們家關系不好,可畢竟都是陳家人。六妹妹和我們還是同一個祖父,就算平日不互相照應,也不至于要做成仇人。”
琳芳怔了怔,哭喪著臉向田氏求助,“母親,您看哥哥,怎么能幫著外人來說我。琳怡害我的時候哥哥怎么知道,要不是因琳怡在長房老太太耳邊說我壞話,我如何連長房都去不得了?上次去族里,琳怡還陷害我將三姐推下山坡又讓婆子在亭子里放蛇,讓我在祖母面前跪了好幾日,又被罰關在屋里思過,要是這事鬧出去,我才是走投無路的那一個。”
陳臨斌看妹妹皺著臉哭得傷心,不由地也微微動容,“害人之心不可有,妹妹下次防著六妹妹也就是了,不要說出這樣的話,讓人聽了還以為妹妹……”
田氏接過兒子的話,“你哥哥也是為你著想,就要嫁人了,有話不能張口就說,這是在娘家,將來去了夫家,難免要被人捉了把柄。”
說起琳芳的婚事,陳臨斌道:“今日我還見到康郡王,真是儀表不凡。”
二太太田氏臉上浮起溫暖的笑容。
琳芳紅著臉低下頭,卻還忍不住看向哥哥,期望哥哥能多說些康郡王的事。
不過康郡王仿佛并不知曉兩家要結親,陳臨斌介紹自己是誰,康郡王就像對待旁人一樣禮節地笑笑。
陳臨斌思量片刻,在二太太田氏沒有將話題引到蔡家小姐身上之前,先站起身告退回房。
陳允遠一直等著康郡王的消息,康郡王始終沒有插手幫忙。直到朝廷下發公文此次春闈成績作廢,三個月后重新再考,眾人皆知科考舞弊案已經塵埃落定。
小蕭氏道:“老爺說了,齊家二爺始終沒有招認舞弊。”
長房老太太早知道齊二郎好風骨。
長房老太太讓白媽媽給小蕭氏揉腫了的腿腳,小蕭氏還有些不好意思,等到腳上舒坦下來,整個人才放松多了,“不過朝廷里已經有文官開始替齊二郎說話了,往年題目泄露,雷同試卷至少有幾十份,這次獨有齊二郎一份,再說曹子清不曾承認將題目賣給齊家,同樣也沒有真憑實據齊家賄賂主考官,國家棟梁之才難求,望朝廷不要草草結案。”
看來是齊家上下活動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還是差一個皇上信任的人在旁進言。
待到小蕭氏走了。
長房老太太滿腹心事地和白媽媽說話,“我是不是將六丫頭的婚事張羅的太急了?”
白媽媽道:“老太太也是怕六小姐被選進宮。”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尚有一個理由她誰也沒提起,“我覺得康郡王中意我們家琳怡。”
白媽媽驚訝地睜大眼睛,“老太太……您……這是怎么看出來的。”
“活了一把年紀,再沒有這點眼力,那就是老糊涂了,”長房老太太靠著軟墊躺下,“不過六丫頭不喜歡康郡王。我也覺得康郡王心思重,家里有沒有長輩支撐,那周夫人是唯恐天下不亂,為了掌握康郡王是絕不會讓康郡王稱心如意的。”
要知道當家主母支撐的是后宅乃至整個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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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較習慣加更,就這么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