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爺一定在那些人嘴里聽到過不少外面的事,”琳怡道,“除了這些精巧的東西,外面還有什么別的?”
琳怡想到在福寧聽到的關于那些人的傳聞,“聽說長得怪摸怪樣,大約他們看我們也覺得奇怪吧!”
周十九伸手將琳怡身上的被蓋得更緊些,“就算常出海的那些人見了也會嚇一跳。”
那些走私商的人和周十九一定說了不少。
“藍色的眼睛,黃色的頭發,臉上都是絨毛。”
讓周十九一說,怎么倒像是妖魔鬼怪。
苦苦的藥汁喝下去,琳怡才又躺在床上,看著琳怡睡著了,周十九才去了書房里。大約一個時辰,有客來訪。
橘紅照琳怡之前吩咐的將熱茶送去書房,然后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出去。
鞏媽媽將所有事安排好,也進屋侍候琳怡,琳怡睡一會兒就睜開眼睛,仍覺得胸口悶郁,頭上如同墜了沙袋,怎么也抬不起頭來。
鞏媽媽將熱茶遞給琳怡喝。
“郡王爺那邊怎么樣?”琳怡開口嗓沙啞。
“正在說話呢,”鞏媽媽說著微微一頓,“這可是郡王爺第一次請人進府商談政事。”
這是兩個人談話后的一個轉變。
之前她連周十九的幕僚也沒見到,那些人都被安排在京郊的莊上。莊雖然也由琳怡打理,但是周十九從不提到莊上的事。
琳怡將茶還給鞏媽媽,“媽媽好幾日沒有出府了,回去去歇著吧,讓橘紅、玲瓏睡在外面。”
鞏媽媽一家住在大榕樹胡同里面,家里有兒女、小孫,每個月總要回家幾次。
“也不拘這一兩日,郡王妃病著我怎么能放心出府去。”
琳怡頜首躺下。鞏媽媽這才端著燈出了屋。
主屋安靜下來,書房里卻聽得馮英激昂的聲音,“只要商船一發,就是名副其實。看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還有什么話說,這些年海外變化大,拉回來的東西夠讓這些人大開眼界,我就不明白禁海有什么好處,這些人是沒見過港口的繁華。”
周十九放下手里的筆,“說的像你見過似的。”
“我沒見過,不過商船帶回來的東西確實是好。”馮英坐下來喝茶,“我家老太爺氣得吹胡瞪眼,非讓我將折撤下來,我偏不肯。老太爺說了,讓我這個逆去船頭吃吃大炮免得驕狂。若是朝廷真的組建水師,我自然要請命去的,只怕到時候他倒不舍得。”
馮家武將出身,馮英的父親也曾統領過水師。
馮家對大周朝的水師沒有半點信心。
周十九不說話。馮英試探著道:“郡王爺有心事?”他認識康郡王的時候,康郡王尚未恢復宗室爵,他只和康郡王交談過一次心中就深深折服。只要有事就找康郡王商量,現在更是康郡王馬首是瞻。
周十九站起身和馮英擺棋,“日后若是我在宮中不方便,就將消息傳進府里讓郡王妃知曉。”
馮英一怔,“這……郡王妃……”畢竟是女人,政事怎么能讓內宅清楚。
周十九看了一眼馮英錯愕的表情,任誰聽了這種話都會是這樣,他從前也沒想過將這些話告訴琳怡,只是經過了這次……何妨試一試。
誰能有那般縝密、精巧的心思。在人前禮數周到,事事周全他。在得知姻家真相后,沒有在陳家人面前提起,卻在他面前直言不諱,將心里想的全都開口說出來,沒有扭捏、做作、遮掩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是真的要將這個家放在心上。否則如何能在他面前表露喜怒哀樂。
小小女能走出這一步,他又怎么能沒有半點改變。
琳怡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若是真的要尋個能管好內宅的婦人,他何必花費心思求娶她,他能利用的又不止陳家一個。
若是不能交心,夫妻之情自然只能停留在字面上。
從來都是他算計頭尾,不如就交給她一次。
琳怡早早就起來親手給周十九換好衣衫,夫妻兩個一起吃了飯,周十九這才出了門。
睡了兩天琳怡精神格外的好,拿起周十九的腰帶來繡。
不到一個時辰,天微亮了,鞏媽媽帶著媳婦過來伺候。
鞏二媳婦準備給琳怡梳個偏月髻,鴉青的長發散開,鞏二媳婦用梳沾了泡好的桂花水,慢慢濕潤著梳通長發,“奴婢出去打聽了,還是從宗室手里買來的那幾個莊。”
就是周永昌千方百計要要回去的那些莊。
“宗室營那邊又有想要收回莊田的宗親,聽說是敬郡王哥哥家的田地,就在山東肥城縣里,十多年前連著三年蝗災、旱災,宗室趁機將手里的田地強賣給當地的何家,現在何家種起了果樹。”
這兩年肥城縣的水蜜桃很有名。
“敬郡王的哥哥就想要將土地買回來。聽說山東那邊已經尋了人說通了,可是不知怎么的,突然間如何也不肯賣了,說是逼急了還要進京告狀。敬郡王讓人去打聽才知道,那邊聽說了葛家和周永昌的那段公案。”
宗室強買強賣土地已經是常有的事,周永昌的事一出竟然一下傳到山東那么遠的地方去,這里面若是沒有人安排,那就真是太巧合了。
接下來琳怡猜也能猜個七八成,因甄氏的族姐是周永昌的母親,周永昌一家是怎么發配去奉天的甄氏自然清楚的很,敬郡王妃出面問甄氏整件事到底如何,結果甄氏在宗室長輩面前幫她說了話,宗室長輩自然就會覺得她將叔叔嬸嬸一家握的死死的,誰都不敢說她和陳家的壞話。
她娘家不過是勛貴,就將甄氏嚇成這樣,宗室人稍稍一想就憤憤不平起來,她是新進門的媳婦,一沒有在嬸娘那里博得孝賢的好名聲,二沒能像琳婉一樣懷上嗣,小小年紀管著康郡王府,何德何能。
鞏媽媽聽了皺起眉頭,“這不是睜著眼睛說胡話,那件事出的時候,我們郡王妃還沒有嫁過來啊,一個未出閣的小姐跟這個能有什么關系。”
現在她嫁過來了,當時的事也有周十九一份功勞,看起來就像是陳家借著周十九幫了葛家。
話說到這里,琳怡也就不往深敘,只是吩咐鞏媽媽一家多將消息帶回來些。
鞏二媳婦梳好了頭發退下去,白芍進來道:“姻語秋先生來看郡王妃了。”
姻先生怎么知曉她病了。
姻語秋見到琳怡,立即伸手將琳怡身上的披風又裹了裹,“病了怎么還出來。”
琳怡道:“已經好多了,還說明日要去看先生。”
“怎么會好多了,嗓啞的這樣厲害。”姻語秋說著和琳怡進了屋,讓丫鬟送上小圓枕來給琳怡診脈。
姻家已經是這樣的情形,姻語秋先生不但沒有怪她,還這樣關切她,只要這樣想想就難免黯然。
姻語秋開了方吩咐丫鬟去抓,“你身虛,不宜用太急的藥,趁著這次病好好調理調理。”
“先生,”琳怡拉起姻語秋,“我給先生看一樣東西。”
琳怡拿出刻花鑲貝的匣,遞給姻語秋來看,上面精細的孔明鎖已經打開,掀開盒蓋里面露出一面琺瑯鑲寶石的小手鏡。
比她們從前見過的鏡都要光亮。
“這是私商從倭國帶來的,”琳怡頓了頓,“先生,從前都是番邦覬覦我們,現在轉眼之間番邦又有多少東西是我們不曾見過的。”
姻語秋微皺起眉頭。
“先生不是一直想要治好天花,聽說番邦對類似的病癥有別的法。”
姻語秋凝視著琳怡。
琳怡迎上姻語秋的目光,“先生說過,無從改變的事,也只能去適應。前朝就已經海禁,說不得現在已經是改變的時候。”
姻語秋神色冷峻,半晌才道:“我哥哥是不是已經沒有了退路?”
這件事早晚要讓姻語秋先生知曉。
現在不止是姻奉竹沒有了退路,整個姻家都在刀尖上。
姻語秋看向琳怡,“現在唯有你肯和我說實話。世事不停地變化,誰也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過去。”
琳怡頜首,姻家真的想要避世,首先要放下從前,若是不然就是要將整個姻氏一族推向災禍。
姻語秋道:“皇后娘娘的病有了起色,我已經將方留給太醫院,明日我就收拾行裝回去福寧。”
能不能有轉機,已經不能看皇上,要看姻家如何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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