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營權跟所有權分離的企業制度,在歐美國家早就應用成熟了。國內于九四年元旦正式頒布的公司法,也是為國內企業改制、建立現代化企業管理制度鋪路。
不過,這層認識要清晰的傳遞到地方基層,還需要時間。鎮上拿毛毯廠的資產入股,跟褚宜良成立合資性質的紫蘿家紡有限公司,消息一經傳開,在鎮上也惹出議論紛紛。
在基層,要是顧慮太多,只能做一個平庸的官員,沈淮也不管這些非議,安排資產辦把前期工作先做起來。
接下來幾天,學校開始放寒假,鎮上也派車將楊成明、寇婧接到鎮衛生院繼續住院治療。
業信銀行也是國有控股的股份制銀行,鎮上將中藥房整體出售給業信銀行作為營業網點,在制度上不存在什么障礙,甚至無償劃撥都沒有問題,何況鎮上還能從業信銀行獲得九十萬的補償款。
這件事進展很快,業信銀行考察過地址沒有問題,僅過了四天就跟資產辦簽署了物業轉讓協議;隔天,九十萬的款項,就打到資產辦的信用社帳戶。
梅溪鎮將作為業信銀行在東華市的第一個營業網點進行建設,業信東華分行同時也將員工培訓點也臨時設在渚溪酒店以節約成本。
業信銀行除了以孫亞琳為首、負責培訓五名人員日常就住在渚溪酒店外,還從地方一下子招募了三十幾個新員工,白天集中在渚溪酒店培訓。
平時白天空落落、難得一兩個人影的渚溪酒店客戶部,一下子就給填得滿滿當當。
一月的最后一天,縣委組織部長親自到梅溪鎮來,代表縣委宣布沈淮擔任梅溪鎮黨委書記的任命,同時也帶來杜建擔任縣計委副主任的任命。
杜建家就是在縣城,任命一下達,覺得在梅溪鎮多留一刻都覺得艱難。
雖然縣計委副主任也是行政正科,但從中心鎮的黨委書記,平調到縣計委擔任正科級副職,地位實際是下降了許多。杜建已經過了五十歲,科級官員到五十歲以后還能得到提拔的機會是微乎其微,叫人看他的眼神多少帶來憐惘,也叫杜建心里很不是滋味。
中午在渚溪酒店吃過歡送宴,杜建就迫不及待的隨同縣委組織部官員一起離開梅溪鎮。
陪同縣委組織部長,沈淮、何清社、李鋒等人也是中午破例喝了點酒。送走杜建跟縣委組織部的官員,沈淮在酒店房間里睡了個午覺,到下午兩點鐘才踏著點去辦公室工作。
沈淮前腳進辦公室,黨政辦主任黃新良后腳就跟了進來,請示道:“三樓的辦公室,我中午讓人大體收拾了一下,具體怎么布置,還要沈書記你做出指示。”
沈淮看了黃新良一眼,說道:“我知道了……”接下來倒沒有再說什么,就翻看案頭的文件。
三樓東側的辦公室,硬件裝潢已經是相當到位了,柚木地板,連窗臺都用上花紋好看的飾面石材。
雖然不是落地大窗,但東南面是弧形的大陽臺,也相當的氣派非凡。
鄉鎮一把手都不配備專職秘書、專職司機,不過在辦公室外間還是隔出秘書室、司機室,再過去一些就是黨政辦的辦公室,也是隨時聽候黨委書記的吩咐——這種辦公室上的布局,也體現了黨委書記在鄉鎮的統治地位。
杜建離開梅溪鎮,這間辦公室理所當然的就是新黨委書記沈淮的,其他人都不可能越過沈淮去坐這間辦公室。
黃新良僵在那里,不知道“我知道了”簡單四個字里包含沈淮怎么的不滿情緒,是對辦公室的不滿,還是對他本人的不滿?沈淮的視線已經轉移到手里的文件上,黃新良只能耐心的等待沈淮做進一步的指示。
杜建明里是平調,實際是暗降,初到縣計委也不會有多大的實權。黃新良也清楚,就算這次他跟杜建調去縣里,不可能有他什么位子,最多拿著計委辦副主任的位子來安慰他——這也是杜建跟他說明的。
黃新良在梅溪鎮擔任鎮黨政辦主任,是鎮黨委委員之一,無論是實惠,還是實際的地位,都不比普通的副鎮長差。
黃新良真要是跟著杜建去縣里,擔任什么計委辦辦公室副主任,實實在在的是硬給降了兩級;要是杜建過個兩三年,退居二線,那他在縣里將更加陷入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尷尬地位。
就跟當初郭全給沈淮踢出梅溪鋼鐵廠、回到鎮上只能擔任企業辦副主任的落差差不多。即使黃新良不知道他還能在黨政辦主任的位子坐多久,但不到山窮水盡之時,實在不甘心離開梅溪鎮。
實際上郭全是相當幸運的,他擔任企業辦副主任才一個月的時間,就趕上企業辦改資產辦。為補償郭全,同時為了加強資產辦的地位,沈淮也硬是把郭全先抬上黨委委員的位子,差不多就彌補了郭全之前給踢出鋼鐵廠的地位損失,如今更是沈淮的心腹。
自從縣里定下沈淮黨委書記的位子,李副書記、唐副書記看到郭全,也都稱兄道弟的。郭全如今在鎮上的地位,即使不比普通的副鎮長要高,不會差多少。
黃新良即使自問能耐不比郭全差,卻不敢奢望有郭全的待遇。
沈淮到梅溪鎮上任才三個多月,黃新良斷斷不敢忘了在沈淮上任的第一天,在黨政會議上,他幫著杜建擠兌沈淮,而給沈淮當場反擊、罵得狗血淋頭的情形。
一朝天子一朝臣,雖然今天的歡送宴上,沈淮跟杜建滿臉笑臉的進行新老接替,“意切情真”的說了許多送別跟勉勵的話,但是要有可能,杜建他愿意離開梅溪鎮嗎?官場上,奪位之仇比奪妻還可恨,要不是沈淮的后臺實在硬得可怕,杜建哪里可能會主動示弱?
沈淮看著年輕,過年才二十五歲,幾乎比鎮上所有的行政干部都要年輕,但黃新良相信,所有官場背后的彎彎道道,沈淮未必就比何清社、李鋒他們要差。從沈淮如此利落的把魯小山搞下去,還叫李鋒、杜建都不得不主動站出來當刀子,就可見一斑。
這么一個年輕人,能力是那么強、背景是那么厚,城府又深得叫人忍不住的心寒——黃新良也不知道等候他的會是什么命運。
黃新良等了很久,臉上的笑都僵掉,見沈淮只是埋頭看文件,好像把他這個人忘掉似的,小心翼翼的說道:“沈書記要沒有什么事,那我就先出去了。”
沈淮“哦”的一聲,頭也沒抬一下。
黃新良出了辦公室,沮喪加難受,恨不得找地方痛哭一場。
黃新良推門出去,沈淮就放下手里的文件,打電話給組織委員,讓他派個人把鎮上部分干部的人事材料拿給他看。
沈淮翻看黃新良的人事檔案。
黃新良今年三十五歲,淮海師范大學畢業,早初分配到梅溪中學擔任數學教師。教學水平很高,連續帶出來的兩屆畢業班,成績都不比縣中的普通班差。也是因為他教學水平高,又有很強的文字能力,六年前給杜建調入鎮政府,從黨政辦秘書做起,做到黨委委員、黨政辦主任,可以說是杜建絕對的心腹。
這么一個角色,就算能力再高,按說沈淮應該把他踢得遠遠,讓他跟杜建到縣里沉陷去。
國內十二億人口,要說人才之盛自然是有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但到官場上,更多的位子則給平庸之輩占據著,杰出堪稱精英的官員則很稀少;縮小到梅溪鎮這個小小的官場生態場上,更是鳳毛麟角。
如果硬是要在郭全跟黃新良之間選擇一個人,沈淮會毫不猶豫的把黃新良踢去。但很顯然,鄉鎮工作千頭萬緒,不是靠郭全或何清社等兩三個人就能完成的,黃新良確有能力還是要用。
不過就算要用黃新良,沈淮也要狠狠的扎騰他一下,要把他對杜建的忠心能盡量的磨掉些。
沈淮考慮著事情,又把郭全叫進來討論鎮上跟褚宜良合資成立紫蘿家紡的事情。辦公室的門又敲響,又是黃新良氣喘吁吁的走進來,沈淮眉頭微蹙,問道:“又有什么事情?”
黨政辦在三樓,沈淮在一樓辦公,黃新良堅持有事當面請示匯報,這跑上跑下,也叫一百六十多斤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黃新良看出沈淮的不滿,心里給挫了一下,窺著沈淮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有個自稱是農業部的人,點名要找沈書記您……”
“農業部?”沈淮疑惑的問了一聲。
農業部即使有什么公事牽涉到梅溪鎮,也不可能直接聯系鄉鎮,什么事都有程序在那里。他不記得宋家有誰在農業部,也沒有想過宋家有誰會主動聯系他。
郭全說道:“不會是有人假冒農業部的名義吧?聽說別的鄉鎮也吃過這種虧。”
這年頭假冒中央部委、上級機關到基層進行行騙的事屢見不鮮;黨政辦這邊也訂了幾份雜志、報紙,都是假稱上級部門硬要攤下來的征訂任務,不過這還好。
“對方留下電話號碼沒有?”沈淮問道。
作為規矩,無論是有電話找或者有人直接找沈淮,黨政辦通常都要把電話跟人先擋下來,請示后再決定是把電話或人接進來,以免沈淮給不必要的電話跟人打擾到工作。
“嗯,對方掛了電話,要沈書記你方便時候打回去。”黃新良遞過一張紙條來,寫有一串號碼。
沈淮接過看了,說道:“的確是中央部委的號碼,真是奇怪了。”
中央部委的電話占著幾個特殊的號碼段,雖然不一定能搞清楚是哪個部門的,但大體能確認不是普通的民用電話。
郭全跟黃新良也都奇怪,中央部委能有什么事直接找到鄉鎮?不過也不問什么,都主動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