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鋼籌備新浦煉化項目各種動靜,想要全部瞞過有心人的視線,是不可能的。
在四月下旬東華市委出臺《市縣部門及金融單位協助推動新浦煉化項目籌備工作的通知》的文件后,新浦煉化正式立項,籌備工作開始提速。
最關鍵的一步,就是以鄭建章為首的近百名工程技術人員從徐城煉油內部通過轉聘的方式,抽調出來,加入新項目籌備組。
加上之前以楊林為首的項目課題組,以及從梅鋼、渚江建設等下屬企業轉聘的員工,新浦煉化項目籌備組在五月底之前,就將近兩百人。
這顯然已經超過一個大型項目前期籌備的工作需求,兼之北疏港路、防波堤、轉駁碼頭、輸水管道等工程在六月之前就相繼開工,而在四月之前,新浦煉化選址的青沙村島就已經完成拆遷安置工作,開始進行土地平整、邊圩填海及路網建設,自然有理由認定新浦煉化在六月之前已經進入正式啟動建設階段。
雖然有“未審先建”的違規嫌疑,但新浦煉化主廠區的基樁沒有打下去,碼頭、路堤等配套工程又是以新浦開發集團的名義申報、組織施工,那些一心想阻撓新浦煉化項目上馬的人,也沒有辦法抓到直接的把柄。
不過霞浦縣近一年來在收儲土地方面動作堅決,造成霞浦縣耕地保留量大幅下降也是事實。
新浦煉化概算投資將超過四十億,產品除燃油,將以聚乙烯、對二甲苯等化工原料中間體為主。項目投資建成后,更會帶動石化下游產業上百億的投資,能帶來沿淮海灣、沿渚江兩岸石化產業成倍的增長空間——在這個大的利益前景下,即使新浦方面的運作有些違規的地方,省里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即使趙秋華、戴樂生等人也明白,他們要提出反對意見,在省里也極有可能陷入被動。
所以有一部分人的意見是,淮海省需要有大的煉化項目,但未必就需要支持梅鋼上馬,實際上也沒有辦法直接反對梅鋼搞地煉。
不過現在有人將問題捅到中央,問題就變得棘手。
符合淮海省地方利益的,但更未必會符合周邊省市以及一些旗下有煉化業務的央企的利益。種種推波助瀾之下,角力會上升到國家計委、農業部、海事部門甚至環保總局等中央部門,問題之棘手就不難想象。
一旦壓力自上而下的施加下來,之前選持保持沉默的趙秋華、戴樂生等人,還會不會繼續保持沉默,就不得而知了。
李谷自然知道田書記是支持新浦煉化項目,不然的話,年前就不可能支持梅鋼借殼徐城煉油重組上市了——梅鋼不能掌握徐城煉油,自然就更談不上搞新浦煉化了。
不過,除了自上而下的壓力外,李谷也知道田書記也一直都擔心新浦煉化啟動建設后,資金上的壓力怎么解決。
今年全省銀行業能新增加的貨幣供給,可能都不到兩百億。
在當前金融整體收緊的情況下,田家庚即使作為省委書記,也沒有辦法要求全省銀行將二三十億的貸款集中放給新浦煉化。
故而李谷淮西此行有兩個目的:
一是告訴沈淮農業部在耕地保留量下降的問題盯上了霞浦,省里近期會采取一些告誡措施,實際也是要為梅鋼以后釋放壓力;還有一個就是李谷代表田家庚對新浦煉化的籌備情況摸一下底。
田家庚也是看到新浦煉化近期的動作幅度很大,擔心前期過于激進的建設速度,對梅鋼的資金消耗過劇,而一旦造成多重的危機,會讓問題變得愈發的麻煩跟復雜。
不過李谷之前,倒也是沒有想到,梅鋼在新浦煉化項目,除了近七億人民幣的啟動資金外,更有四個多億美元的外匯資金等著國家計委通過項目審批后放行進來……
三百二十億日元貸款,已經兌換成美元進入眾信等外資賬戶,一旦項目過審,放行進國內,就是三十五億人民幣。
加上之前的啟動資金,梅鋼為新浦煉化已經籌備了超過四十二億的天量資金。
聽沈淮這么說,李谷當真是嚇了一跳,問道:“梅鋼已經籌備到這么大量的資金,怎么一聲都不吭啊?”
現在省里很多人對新浦煉化項目都是持中立態度,其中較為關鍵的因素就是認為梅鋼在當前金融環境下——就連業信銀行都對東華收緊貸款了——籌備不了這么大規模的煉化項目建設所需的天量資金。
一旦梅鋼有四億多美元的外匯資金等放行進入的消息傳出去,這些人里,大多數都有可能從中立轉為支持。
無論是中央還是省里,對產業資本的進入,從來都是堅定支持的態度。淮海省近幾年來,招商引資成績好一些,一年能引進近十億美元的外資,差一些一年實際利用外資都不到四億美元。
只要梅鋼將這個消息放出來,就連趙秋華都怕要在公開場合對新浦煉化項目表達一下支持的態度。
“這筆貸款也是近期才跟安田銀行談下來,”沈淮說道,“再個省委巡視組剛下東華檢查工作,梅鋼太高調也不合適……”
李谷笑了點點頭,知道沈淮的意思:田書記推動巡視制度的建設,最先對東華啟動,又重點巡視檢查梅溪、霞浦等地,就是要向外界展示一個告誡的姿態,梅鋼這時候高調宣布日元貸款消息,確實容易會給外界誤解為梅鋼這是對“向省里示威”,會叫問題復雜化。
說實話,李谷此次淮西之行也確實有擔心沈淮會有抵觸情緒,擔心他鋒芒太甚、曲解了田書記的善意,這么一來倒是放下心來,說道:“這個情況,我倒馬上跟田書記匯報;田書記一直都擔心梅鋼在資金上有壓力,還考慮合不合適讓省國投介入新浦煉化的建設……”
“如果省國投有意參與新浦煉化的建設,四億多美元的長期貸款,可以轉一部分給省國投。”沈淮說道。
雖然地方上近年陸續成立了許多投融資平臺,但就淮海省來說,唯一可以拿政府信用背書、在海外資本市場公開融資的,就是淮海國投集團。
由于淮海省經濟及金融水平發展相對滯后,淮海省政府信用在海外資本市場的等級并不高,這些年省國投直接在海外資本市場融得的資金累積總量也不過三億美元,主要投入省內的基建工程以及對省屬國資企業的注資。
對沈淮的建議,李谷點頭道:“你的建議,我會一同向田書記匯報。”
沈淮的用意是明顯的,省里對新浦煉化項目再怎么支持,都是有限度的,一旦農業部或者其他中央部門,一定要嚴查新浦在征用耕地方面的違規行為,省里也很難直接的袒護。
而省國投參與新浦煉化的投資建設,為了自身的利益不受損失,至少在新浦煉化項目有可能受到妨礙時,省國投以及背后省政府、省委就都有理由站出來表態。而中央部委再要想下板子的時候,也必然要考慮到淮海省的態度而有所收斂。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梅鋼在海外資本市場已經形成初步的影響力。
不要說沈淮這次同意劃出一部長期貸款由省國投承接,有利省國投融資規模的擴大,而長期的合作,也對省國投在海外資本市場擴大影響是有好處的。
李谷知道田書記一直都找不到直接支持新浦煉化項目的切入點,心想:沈淮的提議真是不容拒絕。
沈淮又將梅鋼跟安田銀行談妥貸款的過程,跟李谷略作解釋,以便他跟田家庚能更詳細的匯報。
沈淮與李谷在休息廳談了很久,待孫浮敬他們等不及派人上來看,才想起有一大群人等著他們赴宴,下午還要參加技改項目的竣工典禮。
竣工典禮后,沈淮要乘晚間的火車回徐城,所以留下來跟孫浮敬等淮煤高層談煤炭交易市場、航運等方面的合作,李谷則直接坐車回徐城,在鳳城縣分別。
在車上,李谷就將這次跟沈淮的密談,通過電話匯報給在燕京開會的田家庚知道。
田家庚讓李谷打電話給沈淮,讓他到徐城后多留兩天。
李谷給沈淮打過電話,就坐在車閉目養神,只是顛簸的道路也叫他很難靜下心來。
撇開田書記的態度,就他個人的立場,李谷此時也傾向省國投能參與新浦煉化項目。
淮煤集團跟梅鋼的合作,除了年八十萬噸焦炭供應合同帶來極大的盈利預期外,煤炭交易市場正式成立三個月來,也強力整頓了淮煤集團在市場煤交易上的混亂。除了銷量較大幅度上升外,淮煤集團近三個月來,噸煤也從之前的虧損局面,也能獲得幾元到十幾元不等的盈利,使得淮煤集團今年內就能實現扭虧為盈。
不然極難想象在淮能煤業介入淮西煤炭資源開采之后,淮煤今年的境遇會有多尷尬。
李谷直接參與整個工作的推動,這對他當前在省屬國企工委站住腳有極大好處,也叫他在經濟事務上的能力,獲得省內以及計委系內部正面的評價。
省屬國企是相當復雜的狀況,山頭林立,關系錯綜盤結,負責國企工委想站穩腳不容易,除了要有上面的支持外,說到底也需要有解決問題的能力,才有可能在下面獲得支持。
同時,目前田家庚也有意利用省國投的融投資功能,從資本層面加強對省屬國企及省內市場經濟建設的干涉力度。雖說之前的行政命令對省屬國企的干涉更加直接,但也因此缺乏彈性跟調節的空間。
改革開放這些年,國內一方面在強調市場放開,一方面又學習國家資本控制層面的經驗,想摸索出一條國家資本主義的道路來。
有的地方做得比較好,淮海省的滯后則是多方面的。
同樣的,想利用省國投這個融投資平臺,從資本層面加強對省屬國企及省內市場經濟建設的干涉力度,省國投自身資本實力的壯大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從這方面來說,也很難拒絕跟梅鋼的合作,而不能再局限于之前從上往下俯視的定式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