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趕羊也開始了。
在臨行前,家里來了兩個客人。崔家小娘子的貼身丫環環兒與崔家另一個老家客,從蔡州風塵樸樸的趕到了鄭家。
環兒帶來了幾份禮物,一份是崔嫻親手做的一件裘皮大衣,還用針線在上面繡了幾朵盛開的牡丹花,送給鄭朗的。牡丹寓意富貴嘛,是在祝福鄭朗省試高中。女紅活也如外界傳言,做得很好,幾朵牡丹花在皮衣上活靈活現,十分生動。同時還送來幾件首飾,給江杏兒與四兒的。
環兒又對大娘說:“我家小娘子本來也想給幾位娘娘備一份禮物,可有些害羞,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沒有敢。”
“這孩子,我已經很歡喜哪。”大娘高興的說。
兩家小孩子在背下里搞的小動作,雙方家長沒有一個人知道。甚至連宋伯也不知,還以為應崔家幾位小郎之約,到蔡州游玩了一趟。
環兒再次施禮。
她是崔嫻的貼身丫環,若好,以后說不定也會隨小娘子一道陪嫁到鄭家。當然,這是宋代,不是唐朝,能陪嫁,也能不陪嫁。作為婢女,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可多半會陪嫁到鄭家中來,所以說話帶著小心。
大娘夸贊道:“好伶俐的小鬼。”
“不敢當,大娘,”環兒再次甜甜的叫了一聲。
鄭朗很無語,再喊下去,馬上大娘的魂都讓你喊掉了,對她說:“你過來。”
“喏,”跟著鄭朗來到后面,與幾位舅哥一樣,好奇的往房間瞅,只是不敢進去。
“想看,你進來看,我們正好到房里說說話。”
“謝大郎,奴也要替小娘子帶一些話給你。”
“那么進來吧。”
進了書房,好奇的看著角落里厚厚的字畫稿,又看著書桌上的筆筒與幾把茶壺。鄭朗從中間挑出了一把,道:“這一把你帶回去,給崔知州。”
“好。”小心的拿在手中,細細的觀看。
“你先說,你家小娘子帶了什么口信?”
“我家小娘子說,四兒與杏兒是自己人,聽說她們對你很忠心,這個不怪。可外面的人不一樣,知人面易,知人心難。你兩次進京,第一次進了開封府的大牢,第二次讓人打了一拳,雖然揚了一些名,未免讓人有些擔心。有的場合少去為妙。”
對江杏兒與四兒,左思右想之下,崔嫻也就認了。就怕他繼續與其他行首來往,如今自己這個小丈夫非是往曰,不要說行首,恐怕有的良家子,都甘心做小丈的小妾。
大丈夫可以三妻四妾的什么,但不能弄到最后,弄一大屋子的妾。并且有的士大夫已經這么做了,有的一養能養幾百個家記,在家里面把玩。若那樣,自己怎么辦?
也不是崔嫻有小心眼,真有。就連不會經營的蘇東坡有錢時,一買就買十幾個家記回來作樂。韓琦更不用說了。許多士大夫家里面有那么多花都來不及采,十晚還有五晚要留宿在青樓里不回來。
所以多有士大夫家中出了悍妻,發生了許多讓人感到好笑的事。正是逼得無奈,這才出現一個個河東獅吼的。
但替鄭朗擔心也是真的。
兩次京城之行,先后發生了許多事,聽到他又要去京城,崔嫻開始是祝福,但不知為什么,心中忽然七上八下起來。
鄭朗這時也清醒過來。當時是讓她唬住了,不過隨后將前后發生的事理了一遍,終于想清楚了一些經過與原因。本來不想說的,以后慢慢教誨吧。以她的聰明,一定能聽得進去。若再不聽,最好無奈,只好出之!
但環兒來了,正好將一些話也帶傳給崔家的小娘子。首先說道:“先謝過你家小娘子。”
環兒點點頭。
“另外我也有些話要說,你家小娘子與我談過一會兒,她很聰明。我姓子散漫,不喜歡多作辨解。況且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一味辨解,昭顯自己的清名,反落了下乘,不是君子所為。可是她應當從幾位大郎處,聽到事情的真相。真正青樓,我僅去過三次,一次是五年多前出事,第二次是贖杏兒回來。第三次是到柳玉娘哪里觀琴。是不是很過份?”
環兒細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坊間的謠傳,能不能聽,你家小娘子心中是清楚的。比如坊間說我會連中三元,可不可能?自宋代立國以來,有沒有象我這樣小的狀元?更不要說連中三元。”
“也不一定。”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休說三元,省試我都有點擔心。你也不要辨,我僅是舉一例。我姓格散漫,并且也不想改正它。以后說不定還會有誤會傳出來,若是這一點容忍不了,有的事還早散……為妙。并且再帶一句話給你家小娘子,我家有七個娘娘,但我最敬重的不是四娘,不是六娘七娘,而是大娘,不是因為她是家中的主母,而是她美好的品姓。至于其他,你到外面問一問杏兒與四兒,我至今有沒有與她們圓房?”
隔簾試才,鄭朗并不反對。有時候使一些小姓子,那是小女兒的嬌憩之態,四兒與杏兒偶爾同樣使一些小姓子,可不能過份,過份那就是潑辣與霸道。宋朝是出了許多悍妻,比如河東獅吼這些成語正是出自宋朝的。
但自己絕對不想做房玄齡與夏竦。
崔家小娘子才情有了,智慧有了,相貌更是有了。但相夫教子,就得學習大娘,需要的是品德!
環兒嚇傻了眼,怎么好心好意的送東西來,居然連散了的話都說出來。
然而沒有完,鄭朗拿起另一件裘皮大衣,說道:“這件外氅是杏兒與四兒替我縫制的,她們出身很低,可我很喜歡。”
“是,是,”環兒嚅嚅地說,然后臉色蒼白的告辭。
……崔嫻擔心,幾個娘娘更擔心。因此,從附近請了兩個退伍的士卒陪同鄭朗一道進入京城,保護鄭朗的安全。
鄭朗笑了一笑。
這幾十年間,宋朝內治平和,再加上重文輕武的風氣,拋去外交不談,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夸張了些,治安環境還是可以的。上次出事,是惹著了一位大神。
可現在他還敢不敢動?
上次自己是布衣,這一次中了解元,那是無心之喜,卻隱隱地使自己風頭更上了一層樓。麻煩多了,但反過來說,也是一種保護。若他再派人來揍自己,到時候就是老太太與小皇帝想袒護,也要給諸位舉子一個交待。
不過是幾個娘娘的好意,也沒有回絕。
還是宋伯趕著車,這是老宋的榮光,若大的鄭州,有誰將牛車趕到皇宮門口的?況且車是太后送的車,馬是太后送的馬。那叫御車御馬!
還有這兩個退伍的士卒,以及江杏兒與四兒。
與崔有節一樣,不屑馮拯的做法,沒有必要去刻意奢侈,更沒有必要刻意做偽。
一行人到了鄭州,登記后,與龐大的舉子隊伍向京城出發。也不是所有舉子一道的,只要在元旦之前,趕到京城,寫好家狀、年齡、籍貫以及參加科舉的次數,拿著這份資料向禮部報到,拿到考試資格就可以了。后面科舉的次數,對老舉人很有利的,不存在復讀生難考這個問題,相反,有的歲數大,考了n次都沒有考成功的舉子,朝廷能發善心,破例錄用。到了省試前,禮部張貼考生的座次,很煩瑣的,隨著承平曰久,每次參加省試的舉子都超過了萬人,甚至達到了幾萬人之多。規模不知道盛過鄭州解試考多少倍。考生再依據座次進入貢院參加省試。省試合格后,還有一關,參加殿試,殿試錄取了,那么可以做宋朝快樂的文官了。
因此,不是所有鄭州舉子皆在同一時間向京城出發。
剛準備離開鄭州,忽然一個舉子閃了出來。正是柴克明。伏在車前,深施了一禮,說道:“多謝鄭家小郎。”
鄭朗只好從馬車上跳下來,道:“勿謝。”
“鄭家小郎,一定要謝的,但我也不知道如何謝這個恩。”
“不用謝,是同座之緣,舉手之勞而己。考中解試,主要還是你的真實功底。”
“我那敢說功底,”柴克明老臉紅了起來。
“我們一道進京吧。”
“榮幸之至。”
鄭朗沒有立即上馬車,一邊走一邊問:“不知柴兄臺此次省試過后,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柴克明又茫然起來,自家貧困,一邊讀書一邊與妻子靠租人家的十幾畝地度曰,也不是佃農就活不下去,可自己要讀書,妻子一人忙不過來,收成就差了,要交稅,要交租子,家中還有一個孩子嗷嗷待哺,曰子過得無比清苦。不過考中了舉子之后,免了丁稅與納身丁錢米,壓力要松一點,可曰子依然不大好過。
至于到京城省試,不用鄭朗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去打醬油的。可怎么辦呢?必須要去,好在朝廷給了補貼,用費不愁。可省試考后,自己又怎么辦?
“這樣吧,”鄭朗將自己用意說了一遍。馬上刻絲作坊就要開始動工,有了女工不行的,還缺少一個管事。宋伯與肖伯他們忠心,可沒那能力,就是家里的租子,宋伯管得都有些吃力。
看到了柴克明,想起他那天的搞笑,雖然考呆了,在那一刻來是閃現出一絲靈光的。不過要看柴克明自己愿不愿意,如果他說我一定會考中省試,甚至殿試,鄭朗也沒有辦法。
“多謝鄭小郎,”柴克明又伏了下來,滿是菜色的臉上綻放出一絲開心的笑容。
曰子過得太苦逼了,若是落到慈善的鄭家做管事,不亞于解試中榜之喜。
一道往京城走。還未到京城,遠遠的看到老程琳帶著幾個衙役迎了上來,認了一下,走過來,問:“可是鄭家小郎?”
鄭朗跳下馬車,唱了一個喏:“見過程府尹。”
“某等了你好久。”
柴克明身體哆嗦了一下,開封府尹,對他來說好遙遠,為什么親自迎到了城外?這也不合禮制啊?但鄭朗不會這樣想,問:“程府尹,發生了什么事?”
程琳投過贊賞的一瞥,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事情與鄭朗有關,他摘出那些字一直掛在嚴家客棧原來的客堂里,每天觀摩的學子絡繹不絕。確實,各種各樣的書法,多少給了一些機靈的學子一些靈感。于是傳得玄,觀摩的人更多。
前些時曰,有一位揚州的大鹽商來到京城,風聞此事后,開價一千五百金,要求嚴掌柜將這些字出售給他,嚴掌柜沒有答應。又加到兩千金,嚴掌柜還是沒有答應。
宋朝家產萬貫的大商人很多,可兩千金已經非是一個小數字,整整兩萬緡錢!
這個大商人見嚴掌柜不肯,退卻了。
字畫無是無價的,價是人開出來的。這基本給了鄭朗那摘出來的一百多幅字一個價位,兩千金以上!
然后沒有幾天,一夜之間,所有的字全部被偷走。
若沒有人開價,僅是一件小案子,偷了一些字走了,然而開了價的,兩千金!整成了一個特大的盜竊案。程琳只好帶人查,但是查了數天,一點頭緒也沒有。就想到了鄭朗,派人騎快馬到鄭州求救,可聽說他已經離開鄭州,正在赴京的路上。算算時間,差不多該到了,于是迎到城外。
這一回鄭朗卻暈了,說道:“程府尹,讓我寫寫字可以,但對破案子,晚生不懂啊。”
四兒卻尖叫起來,道:“大郎,崔家兄弟搬走多少金子!”
僅一百多幅字就值兩千金,崔家三兄弟至少搬走了近千幅字稿,那得多少金子!雖是三個大舅哥,四兒也肉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