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雪早打聽過了,回道:“聽說都是大太太娘家的親戚,國公事忙,大太太身上不好,便叫大公子陪著客人。”
涵因想是了,皓軒稱那人是表姐夫。可這種豪門世家,七扭八拐的親戚數不勝數,天知道是哪個表姐夫。不過那人似乎還提到了“昭容娘娘”,當今皇帝只有一個昭容,那便是李昭容。看樣子那人便是唐國公李家的了。
李家發跡于西魏,后來北周代魏時有功,成為八柱國之一,獲封了“唐國公”,后來隋代周,李家成了皇家的親戚,這個封號一直保留。唐國公李家雖然自稱隴西李氏,還續了家譜,不過隴西李氏很多族人并不承認,認為他家有鮮卑族血統,不愿意跟他們攀親戚。世人也并不把他們看做隴西李氏的一份子。
世宗時江山亂象初現,民間流傳一首歌謠“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里。勿*浪*語,誰道許”。意思就是李家將替代楊家的天下,因此世宗皇帝最忌憚隴西李氏,多方打壓,而唐國公李淵家更是不受待見,皇帝幾次想找借口奪爵,都因唐國公謹小慎微躲過去了,后來他家的三個兒子為了爭爵位禍起蕭墻,二子李世民獲罪死了,世宗這心思才算歇下。世人都笑唐國公家為了攀附高門反而受了牽連。涵因卻知道這位世宗皇帝未必看不順眼整個隴西李氏,但卻一定非常討厭唐國公李家。世宗在位時,千防萬防不讓李家到太原,沒想到他駕崩后,李氏族人還是遷到了太原,并且扎下了根。和當地望族王氏、溫氏也有聯姻。倒是太原王氏,漸漸遷到了長安,在本地的勢力反不如前。
直到現在,唐國公家都是勛貴中最低調的。現在的唐國公李湛在三年前襲了爵,其姐為當今圣上昭容,皇后的表妹,她皇帝還是誠郡王的時候就伺候在身邊的,可是常年無寵,也無子嗣,皇后念其親戚關系,加上侍奉時間長才升到了這個位分。
李湛的父親早年曾提攜過鄭倫,后來又讓李湛跟著唐國公在軍中一段時間,后來也一直跟著鄭倫,做到兵部郎中,鄭倫的許多策略都是出自他的謀劃。他為人謹慎低調、心思周密,不容易被人抓住錯。鄭倫死后,鄭釗以通敵獲罪,長公主本想借機整垮李湛,誰知鄭釗卻在獄中認罪自盡,李湛最終只按失察治罪被貶出長安,做了個養老閑官鄭州司馬。
涵因想起大太太溫氏的一個表外甥女劉氏正是嫁給唐國公作正妻的,那這個人正是唐國公李湛了。不過李湛正在鄭州司馬任上,應該是借著述職的機會回來走動的。長公主這一死,這個素來以謹慎著稱的家伙也坐不住了。長安的水還不知道會被攪得多渾呢,現在崔家也隱隱成了世族之首了。
晚飯時間,皓軒卻突然過來了,進來之后也不等涵因讓座。
“妹妹,好歹賞我口飯吃。”皓軒面色微紅,口氣跟平時大不一樣。
涵因聞到他身上尚未散盡的酒氣,知道他微醺,也不與他理論,只吩咐慕云再擺上一副碗筷。
“大公子怎么不去老太太那里,倒來我們這窮鄉僻壤打饑荒。”祈月一邊擺飯,一邊打趣。
“中午喝了酒,沒的熏著老太太。回去吳媽媽少不得又是一頓嘮叨,借妹妹的寶地清靜清靜。”旁邊伺候的一眾丫鬟見他像個小男孩似的抱怨自己奶母,想笑又不好笑,只好忍著笑服侍他凈了手。
慕云笑著拍了祈月一下“你這小蹄子,管了兩天錢就學得市儈起來,還怕大少爺吃窮了咱們姑娘怎的。”
“原來是管家娘子了,倒是我唐突了。”皓軒站起來對著祈月一躬。大小丫鬟們都忍不住笑倒了。
涵因看著平時以沉穩斯文著稱的靖國公府大公子醉了之后竟是這一副涎皮賴臉的憊懶模樣,也不禁抿嘴笑了。不過她還是沒忘了吩咐“凝霜,去跟錦芳姐姐說一聲,大公子在這里,省的她滿院子找人。”凝霜答應了一聲去了。
皓軒雖是醉了,卻沒忘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安安生生的吃了飯,之后便倚在椅子上,直直的看著涵因,眼神中飽含著十分的柔情,嘴角微微張著似乎想要說什么,卻終究安安靜靜的坐著。
涵因見他這副樣子,臉上辣辣的,像燒了火。想找個話題隨便聊聊,腦子卻一片空白,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時候,簾子一挑,原來是皓軒的奶媽帶著大丫鬟錦芳來接人了,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氣氛。慕云、祈月松了一口氣,她們還真怕這位大少爺酒后失言,說些不當說的話。
“媽媽快坐,慕云給媽媽倒水”涵因寒暄著站起來。
“不了,姑娘客氣了,我們看天黑了,怕公子還醉著,來接一趟。”吳媽媽臉上堆著笑。
皓軒這時似乎酒醒了一些,又恢復了往日溫文爾雅的神態,站起來告辭回去。
涵因把他送到院門口。卻見他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俯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今天在花園里是你吧。”見涵因張大了眼睛,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笑容,“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也不待涵因問,便指著腰間的荷包“今天回去之后錦芳才把這個給我,那時候我聞到了……和這個味道是一樣的。”說罷就轉身走了。
涵因認出那是前些天給他繡的喜鵲登枝紋樣荷包,繡工馬馬虎虎,里面卻配得是她最喜歡的香料方子,還是她上輩子從一位神醫手里淘換來的。淡淡的,若有若無,卻有種安定心神的作用,她自己的荷包也裝著這個。望著皓軒遠去的背影,心跳不禁加快了幾分,但想到自己的狀況,稍微活動了幾分的心,又沉了下去。
皓軒還有幾個月就十六歲了,靖國公府應該已經開始著手準備請封世子的事宜了。如果沒有意外,旨意會很快下來。現在崔家在長安的形勢很微妙,皓軒一表人才,以后還會襲國公的爵位,早就不知被多少家盯上了。她微微嘆了口氣,壓下黛玉那般自怨自憐的情緒,回到屋子里面拿起做了一半的鞋。
最近靖國公公事繁忙,已經幾天不著家了。今天回來,也沒有宿在姨娘那里,只在大太太屋里歇下了。大太太服侍他用了飯,便跟他商量起皓軒的婚事來。
“已經有七八家跟我提了,都是極好的姑娘。”大太太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得色“宋國公蕭遠的嫡長孫女,廣成侯楊崢的二女兒,中書令陸憲的嫡孫女,都是長安的名媛。”
“好雖好,但看眼下這態勢,還是要謹慎。蕭家向來和韋家、蘇家有親,弘農楊氏雖是皇室本家,自從世祖年間楊玄感叛亂,皇家一直對他們又拉又打,這些年起起伏伏的一直不安生,何況他家一直是關隴一脈,和我們山東一脈并不相合,我記得他家的侄媳婦就是韋氏,這次還不知道會怎樣呢,所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至于中書令家,什么時候都是風口浪尖,我們崔氏累世簮纓,并不需要這樣的彩頭。現在暗流涌動,各家都在揣測皇上的意思,想把咱們推出去試試風頭,難道皇上會不知道。我已經把能推的應酬都推掉了,只是有些親戚不好拒絕,也只讓皓軒接待,你最近也不要出去了。以免看在有心人眼里,引起無端的猜測。”
大太太鄭重的點了點頭,她也是世家之女,自然知道這里面的厲害,思索了一下又說:“只是老太太那邊也提了三四次了。”
“老太太什么意思?”靖國公抬了抬頭。
“老太太覺得與其到處打聽,倒不如知根知底的好。”大太太思度著說。
靖國公沉吟半餉:“怕是這件事不是咱們家里能做得了主的。還要看那位的意思。”說著指了指上面,“我已經把請封世子的折子遞上去了,先探探風聲,這事再行斟酌吧,反正總要待到喪期之后。”
“這時候遞上去……”大太太的眉頭皺了皺,又發現自己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在質疑丈夫,忙改口“其實老爺春秋鼎盛,此事不急,等到皓軒及冠之時豈不更好。”
“那位把我推到這個位置,怎容得我退縮,只是要進到什么程度卻必須要有個底。”
太太雖然想讓自己兒子早日定了世子的名分,卻對靖國公用兒子的爵位來試探圣意很不以為然,卻不好再說什么,嘆了口氣服侍靖國公安寢了。
府里最近事多,老太太、太太的精神都不大好,整個府內的氣氛仿佛都沉甸甸的。在主人近前的下人們更是小心翼翼,連說話都壓低了嗓門,生怕觸了霉頭。就連皓寧也看出來不對,除了晨昏定省以外也不敢往前湊,每日只纏著涵因打發時間,如此又過了月余。
見涵因的繡活已然有模有樣,也發奮要苦練女工,可她只是一時興起,不多時便覺得煩難干脆丟開了。
“誒呀,原本咱兩個差不多的。現在你竟做的這么好了。”皓寧一手托著腮,另一只手拿起笸籮里的方帕。
涵因笑道:“你把心思分出兩成在這上面,一準兒成大家了。說起來你也該練練了,要不等你繡嫁妝的時候,還不得愁死。”
皓寧撅起小嘴,轉了轉眼珠:“怨不得姐姐整天做這個,原來是想嫁人了。”
涵因伸過手來咯吱她“我定不饒你。”
皓寧忙笑著躲到慕云身后,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好姐姐,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慕云笑道:“三姑娘的嘴什么時候吃過虧,以后做了當家奶奶也定是個厲害的。”
皓寧臉一紅,笑著啐了一口:“好啊,慕云姐姐也沒個正經,這都是你這個做主子的上梁不正。”
幾個人正鬧著,王徵也來了,看里面鬧哄哄的,嘴角也掛了笑,讓向來清冷的神色多了幾分柔和:“妹妹這里真熱鬧。”
皓軒拉住王徵,嬌嗔道:“姐姐可要護著我,你瞧他們主子奴婢合起伙來欺負我。”
“我只道涵妹妹的性子是最溫和不過的,誰知竟如此厲害。”王徵的笑意更盛。
“姐姐今天倒是得空。”涵因并不接她的話。
“圣上要舉辦一場馬球盛會呢,皇后下旨請各家的誥命前去觀戰,大太太也在準備,皓軒、皓輝兩位哥哥還要上場呢,你竟不知道。”王徵的語氣有些炫耀的味道。
涵因皺了皺眉:“不是說長公主國喪,要禁宴飲、婚嫁3個月么,這剛剛兩個來月。”
“還不是因為突厥毗羅可汗之子,也力特勤來出使,當著陛下的面挑釁,說我大隋只善吟詩作對,不善騎射,皇上為了長我國威,特開一例。”
“這樣啊,我好、也想去看看。”皓寧眼睛里放出熱切的光彩。
“怕是只有宇文家、元家的姑娘才去的成,他們流著鮮卑的血,沒這么多講究,咱們山東大族的姑娘就別想了,就連李家、楊家都不許姑娘們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