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初九,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按品大妝,一早便乘著靖國公府的馬車到皇城門口候著。涵因早被告知今日不必早起請安,于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個懶覺。
一日無事,涵因還跟平時一般練習針線,累了便找出楞嚴經道德經來讀。
祈月笑道:“姑娘一會兒佛家一會兒道家,如何得出正果?”
“你這話問的倒妙,只是我也不想修什么正果,也不想參悟什么大道,只是想讓自己看事物更透徹些罷了。”涵因抬頭笑著回答。
“我倒寧可姑娘糊涂些,也省得整天這么累。”祈月一邊整理柜子,一邊調侃涵因。九月天氣漸漸涼了,她把夏衫收起,將厚些的秋衫拿了出來。
新的秋裝還沒有制得,以前的要不是別人挑剩下的,要不是以次充好的,顏色老氣,布料劣質,祈月看了看這些衣服,恨恨道,“一看見這些就想起那些天殺的勢利眼,現在巴巴的過來諂媚,之前昧著良心給姑娘這種衣服的時候怎么沒想到有今天。”
涵因卻混不在意,說道:“那些人逢高踩低的慣了的,你跟他們生氣哪氣的完呢。”
“可是新衣還要過些日子才能裁好,萬一天突然涼下來,難道姑娘就穿這些?”祈月重重的把一包衣服塞進柜子,仿佛在發泄自己的不滿。
“以前穿得,現在如何穿不得呢。倒是你們,我前兩天聽說二太太又沒準時發月錢,是不是真的?”涵因問道。
“可不是么,大太太當家的時候從來都是準時發的,上次小榕的事情差點鬧出來,大太太壓了下來,二太太便收斂了許多,連日將月錢補發了,可誰知這才幾天,又開始拖著了。”祈月的語氣中帶著不滿。
“咱們院里的人,你瞧瞧看著些,誰要有事急用錢的,你就從咱們賬上拿出些來給她應急,只是咱們院里的所有人都不準別在外面跟人議論此事。”涵因知道這是二太太賺錢的法子,心里雖頗為不屑,但也不能公然表露。只是反復叮囑祈月。
祈月關上柜子門,轉頭對涵因笑笑:“姑娘放心吧,我們是那種管不住嘴的人么。就連沁雪現在在外面也口風緊著呢。”
涵因笑著點點頭。
太皇太后的賞菊宴在下午開始,不過各家的誥命們都要提前到達在宮外等候,按品級順序引入宮內的配殿等候。
皇城門一開,靖國公府老太君一行就被專門等候在宮門口的太監接了進去,并不和其他外命婦擠在配殿,而是被帶到賢妃的景仁宮。
賢妃又已有數月未見家人,這次有機會見到祖母和母親高興的不得了,拉著祖母和母親的手問個不停,說著說著便掉下淚來。
娘仨哭了一會才逐漸止了淚。老太太也想起了正事,問道:“還未見過泰王殿下。不知今日是否能一見?”
賢妃也想起這件事,忙收斂了淚水,說道:“那是自然。”
叫了一個貼身宮女進來,問道:“泰王殿下去弘文館了嗎?”
宮女答道:“還沒呢,正準備給娘娘請過安就去呢。”
“請泰王進來吧。”
宮女應是,去請泰王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身著玄色親王常服,進來之后恭恭敬敬的向賢妃行禮:“給母親請安,母親睡得可好,飯進得可香。”
賢妃扶起他說道:“我很好,來見見你曾外祖母和外祖母。”
老太太和大太太給泰王行君臣之禮,之后泰王又給她們行了晚輩之禮。老太太和大太太忙道不敢。
賢妃慈愛的笑著說:“快去先生那里吧。”
泰王躬身答道:“是,母妃。”
大太太目送泰王出了門,面帶欣喜,說道:“我看泰王倒很是知禮,不知跟娘娘相處如何?”
賢妃的臉上卻浮上一層憂色:“那孩子甚是乖巧,也頗為孝順,每日早晚請安問候從不落下,功課上也用功,只是……哎……”
老太太和大太太聽到賢妃的弦外之音,也大為緊張,問道:“只是怎樣呢?難道他對你不恭嗎?”
賢妃的面色有些凝重,有些不知該怎么說好:“不是不恭,而是太恭敬了,他在我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我問一句他才答一句,從來也不多說什么,奴才不好了,受哥哥的欺負了,也從不告訴我,我總覺得他跟我親近不起來似的。”
大太太聞言皺起了眉頭,看了老太太一眼,思踱著自己能幫女兒些什么。
老太太低頭想了一下說道:“想是泰王還認生吧,畢竟娘娘和他生母是表姐妹,總比別人更親近些,日子長了也就好了。”
“涵因這次怎么沒有一起進宮?”賢妃突然想了起來。
大太太忙說:“哦,這次宮內大宴,太皇太后的旨意是帶自家的姑娘,說到底涵因也是姓鄭呀。因此沒有帶她來。”
賢妃低頭“嗯”了一聲沒有再問。
這時,有太監來傳旨,太皇太后宣老太太覲見。
老太太便跟著去了,賢妃又命宮女帶皓寧去找公主玩。獨留大太太一人坐著說話。
“母親可知昨日宮里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昨天,冷宮有個宮女不知怎么跑到了坤寧宮,以鄭貴妃伸冤,說當年鄭貴妃是被韋貴妃冤枉的,之后就一頭碰死在柱子上,以死明志。讓皇后娘娘也大為震撼,連皇上也驚動了,皇后娘娘已經下旨要徹查此事。”崔貴妃轉過身握住大太太的手說道:“怕是要有大動靜了。”
大太太皺褶眉頭問道:“皇上怎么說?”
“皇上沒說話,只交由皇后娘娘處置。但這些日子天天都要上我這里,即便不是我侍寢,也要過來一趟,其實是為了看看泰王。”崔賢妃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大太太也知道女兒心里不是滋味,但還是笑道:“這是好事,人都說母以子貴,只要你們母子好好相處,皇上自然念你的好,也會更寵愛你的。”
賢妃勉強一笑,點點頭。鄭貴妃、韋貴妃當年哪個不是盛寵非常,皇上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了。當時她受皇后之命去賜死韋貴妃,看著前幾日還意氣風發的韋貴妃面色慘白的喝下鳩毒,心中無限唏噓。之后,對外宣稱貴妃暴斃,皇上也僅以世婦禮給她下葬。如今這事情又被翻出來,還不知會怎樣呢。
她收攝了一下心神,接著說道:“我還聽說,有人因此上折子奏請給涵因的兄長平反,發還鄭家的爵位。那折子皇上既沒有同意也沒有駁回,只是留中了。于是有人就猜測鄭家可能要翻身了。前幾日太皇太后跟皇后諸妃說起寧王、孝王選妃的事,王美人便提了涵因一遭,太皇太后便問了幾句,之后太皇太妃又向我探問涵因的性情、樣貌,后來雖然沒了下文,可見已經有人開始留意涵因了。母親不是一直想讓涵因嫁進咱們家,此事也應該早做籌謀了。她是泰王的親姨媽,也該讓她和泰王多親近,我以為母親會像上次一樣帶著她來,因此就沒有派人特意說。”
大太太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也想,那孩子知禮懂事,不像一般高門女孩子,自命身份。但你可知涵因到現在還沒有入鄭家的族譜,如今她那位二叔承嗣了沛國公,雖沒有在朝,但在族中說話很有分量,當年他們兄弟的矛盾鬧得人盡皆知,后來涵因的兄弟被削了爵,他家也受了牽累,差點連爵位也不保。這些年,涵因住在咱們家,他家竟從來不派人來看看。鄭鈞、鄭欽他們兄弟大赦之后回來有些日子了,他也不派人來打個招呼,若是他存心阻撓,別人也沒什么辦法。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家族是不可能娶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女子做長媳的。”
賢妃一聽也皺了眉頭:“嗯,這族內的事連皇家都管不了的。那……不如讓涵因嫁給皓輝?”
“皓輝本就是次子,沒有爵位承襲,能不能門蔭還要看崔家本家那邊,他又不愛讀書,需要一個好的岳丈依持,涵因的兩個兄弟尚且要靠你父親,又怎么能幫得上皓輝。”大太太想也不想便把這個提議否了。
賢妃知道母親偏疼小兒子,舍不得皓輝吃一點虧,也不便說什么,只好坐下端起茶水壓了一口。
賢妃和大太太這邊在討論涵因,太皇太后和老太太也說起了涵因。
“如今,你也算是子孫滿堂了。”太皇太后笑著說。
老太太笑著說:“終究不比太皇太后娘娘的福氣。”
“想當年,我們姐妹幾個都是各家最淘氣的姑娘,什么話不說,什么新鮮的不玩,如今走的走、死的死,就剩我們兩把老骨頭在這里耗著討人嫌了。”太皇太后的語氣有些傷感。
“您這是什么話,要好好的活著,才得讓兒孫們盡孝。”老太太忙說。
太皇太后有些歉然的看著當年的閨蜜,說道:“當年你外孫女進宮,我跟你說我要好好照顧她,后來你親孫女進宮我又說會好好照顧她,可是我沒保住鎣兒,也沒保住皓宜肚子里的孩子。”
老太太眼圈有些發紅,強忍了淚意道:“太皇太后娘娘這是什么話,鎣兒那孩子沒有福,皓宜……皓宜現在不是有泰王和永安公主了嗎。”
太皇太后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我聽說鎣兒的妹妹還有她兩個庶兄都住在你家,他們可還好?”
“是,他們兄妹三個都是好孩子。”
“那就好,今天那孩子可來了?”太皇太后點點頭借著問道。
“罪臣之妹未經召見不敢擅入宮廷。”老太太忙答道。
太皇太后笑道:“你這老貨還跟我講這個,都是自家孩子,之前也大赦了,有什么罪不罪、敢不敢的,上次賢妃讓她來我就想見見她。”太后看了看殿內的漏壺,接著說道:“今天都已經這個時辰了,再宣來也太折騰,改日我有了精神,再看看這孩子。”
老太太的神情也放松下來,笑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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