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第一百四十八章
著須發斑白的上官元吉,唐寅心中感慨萬千。
當初他第一次見到上官元吉的時候,他正值壯年,三十出頭,風華正茂,二十多年的光陰過去,上官元吉亦從當年那羽扇倫巾的貴公變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他嘆道:“元吉啊,你應該知道,君王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這么多年來,我也一直是忍著,咬著牙忍著,畢竟風國不是我一個人的,支撐起風國是我的責任。現在玉兒已經長大了,有他的娘親以及朝中那么多的大臣輔佐,他完全能夠支撐起這個國家,現在,也該是我離開的時候,去過我真正想過的生活!”
上官元吉聽得老淚縱橫,顫聲說道:“微臣……微臣舍不得大王啊……”
唐寅眼圈一紅,嘆道:“我也舍不得你們這些老哥哥、老兄弟們啊,有機會,我會回來探望你們的。”
“大王……”上官元吉這時候再顧不上什么君臣有別,拉著唐寅的胳膊,忍不住放聲大哭。數十年的朝夕相處、相濡以沫,名為君臣,實為兄弟,上官元吉是真的舍不得唐寅。
被他哭的唐寅眼淚也險些掉下來,他用力吸了吸鼻,強笑道:“元吉,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是,我終于可以解脫了,終于可以……”說到這,唐寅亦哽咽著說不下去。
人在江湖會身不由己,坐在國君的位置上,更是如此。現在,他終于可以放下一切,去追求他真正想要的東西了,這有多不容易啊。
沉默了好久好久,唐寅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說道:“元吉,我走之后,你又當如何呢?”
上官元吉抬起頭來,不解地著唐寅。
后者拉著他坐下來,說道:“有我在,哪怕你把全風國的人都得罪光了,也沒人敢動你,可是,等我不在了,朝中的大臣們,香兒,甚至玉兒,他們……還會容得下你嗎?”
這才是唐寅最擔心的。他甚至都可以預感到,在自己離開之后,不久的將來,上官元吉的下場會如何。
上官元吉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問道:“大王以為微臣當如何?”
“辭官吧!元吉,這些年來,你也積累了不少的積蓄,即便辭官,也足夠孫后代衣食無憂的,另外,我還可賜你一塊封地……”
上官元吉搖頭,說道:“微臣可以辭官,告老還鄉,但是天能告老還鄉嗎?只怕,微臣不在朝中,大臣們又會肆無忌憚的勸進。”
唐寅苦笑,幽幽說道:“元吉你連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還仍想著去保天?”
上官元吉長嘆一聲道:“微臣亦是盡人事,聽天命!”
唐寅深深了上官元吉一眼,說道:“你有你的想法,但我無法眼睜睜著你往火坑里跳,你輔佐我,治理風國一輩,不能得不到善終。明日,我會在早朝上宣布,罷免你右相一職,另外,我在安地的南平郡已選好了一塊地作為你的封地,那里很富饒,就算每年吃租都夠你花用不盡的。”
上官元吉眼圈猩紅,眼淚又掉了下來,顫聲說道:“大王在臨行之前,還處處為微臣著想,微臣……微臣……”說到這,他已是泣不成聲。
唐寅嘆道:“臨走之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邱真、宗元他們都善于處世,他們的理念也是朝廷的主流理念,慕青、梁啟他們皆為軍中大將,就算不善處世,但只要不惹出天大的婁就沒人動得了他們,唯獨你,在朝中早已失去根基,沒有哪個大臣和你是同一條心的,一旦出事,恐怕連個能為你說句話的人都沒有,留你在朝廷,我就算走也難以安心。”
“大王對微臣的大恩大德,微臣今生無以為報,只能等來世做牛做馬回報于大王了!”上官元吉顫巍巍地站起身形,跪伏在地,向前叩首。
唐寅仰面,感慨萬千地說道:“真是懷念當年四處征戰的日啊!”
那時候沒有這些那些的煩惱,就連人心都是干凈的,大家只有一個目標,大家的力氣都會集中在一起,向同一個方向使勁,就算之間偶爾會有分歧,但根本的立場都是一致的。
而現在,天下太平了,人心似乎也都變了,只想著為自己牟取私利,一個個隨波逐流,當年互相之間掏心掏肺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來了。
唐寅挺身站起,背著手,臉上硬是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好了,我也該回宮了,元吉,我,會去探望你的。”
“微臣……恭送大王……”跪在地上的上官元吉再次叩首,腦袋頂在地上,久久沒有抬起。
風歷二十年,七月,風王唐寅在朝堂上宣布罷免上官元吉一切官職,但爵位保留,并將安地南平郡一大片肥沃的土地賜給上官元吉。
上官元吉這位風公國最后一任的右相以此結局退出歷史舞臺,在他為相的二十年間,將風國治理的國富民強,各地百姓互相融合,生活富足,安居樂業,更主要的一點是,他讓羸弱不堪的殷氏皇朝又茍延殘喘十數年之久。上官元吉的一生,是充滿功績的一生,就算被后世批評過于迂腐,阻撓風帝國的建立長達十多年,但也無法抹煞他對風國所做的貢獻。
他最后的結局似不幸、不公,實則卻是他的大幸,在與風國主流意識格格不入長達十多年之久,他最后還能得到善終,也堪稱是個奇跡了。
在上官元吉被罷官兩個月后,風王唐寅突然神秘失蹤,只留下一封遺詔,遺詔中寫明,長唐玉繼承風王位。
國君的失蹤在風國可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朝廷上下幾乎動用了所有人力去搜尋,結果三個月的時間下來,一無所獲。
唐寅若是存心不想讓你找到,哪怕全天下的人一起去找他,也不會發現他的蹤跡。
三個月后,風國終于放棄對唐寅的搜尋,時年才剛剛十三歲的唐玉正式繼承王位,登頂風王的寶座。
唐玉稱王之后,效仿古法,大赦天下。唐寅自己推行君主立憲未能成功,他有把自己所理解的君主立憲寫成書籍,傳給唐玉,希望他能代自己完成這個目標。
他提出的君主立憲制的理念,唐玉有,而且還過好幾遍,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字都能記住,只不過他是有記沒有往心里去,把唐寅所寫的君主立憲也放入藏書閣去壓箱底了。
風歷二十五年,風王唐玉十八歲。風國大臣們集體向唐玉進諫,請他取代當今的天殷諄,建立‘上承天意,下順民心’的風皇朝。
唐玉未允,其一,先王唐寅一直不肯登頂皇位,身為人,他理應繼承父王的心愿,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大臣們只是勸進,卻沒有提出具體的方案,他應如何取代殷諄,直接去弒君嗎?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他不想做,也不愿背負這樣的罵名。
現在朝中的大臣們,最了解唐玉的就屬他的‘恩師’張鑫了。
唐玉沒有取代殷諄登頂皇位的心思嗎?他恐怕做夢都想,為什么會未允大臣們的集體勸進,恐怕是他暫時還沒想好怎么處置殷諄。
張鑫與其他的大臣們一核計,不能一味的向大王去勸進,該換一換套路,改向殷諄去宮,著殷諄主動讓出皇位,效仿神池的圣王,禪位于賢能之士。
在張鑫的主張之下,風國大臣們開始密謀向殷諄宮。
同年年末,以邱真和張鑫為首的風國大臣率領風軍,包圍了皇宮,而后,眾風國大臣在軍兵們的簇擁下,直接沖入皇宮之內,面見殷諄,他寫禪位詔書。
殷諄當場大哭,其實,早在上官元吉被罷官的那時起他就預感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他只是沒有想到唐寅會神秘失蹤,他這個天又僥幸多做了五年多。
現在,王位根基已牢固的唐玉終于按耐不住,要對自己下手了。
這份禪位詔書,殷諄是想寫得寫,不想寫也得寫,在他的周圍都是風軍甲衛,一個個殺氣騰騰、劍拔弩張,向他吹胡瞪眼的,好像他若是敢不寫這份詔書,立刻就會撲上來把他切成肉塊。
殷諄這位傀儡天是含著眼淚,寫下禪位詔書,將皇位禪讓于風王唐玉。
拿到天殷諄的禪位詔書后,邱真、張鑫等大臣無不是喜出望外,人們是一路跑到風王宮的,見到唐玉,請他進天位。
到這份殷諄親手所寫的禪位詔書,唐玉也被嚇了一跳,捧著詔書,從頭到尾了好幾遍,而后陷入沉思,久久回不過來神。
他面無表情,兩眼發直,人們都以為他是驚呆了,其實他是在興奮激動,有了這份詔書,他的身份便不再是風王,而是堂堂的九五至尊,天之轎,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幽幽長嘆了一聲,在場的大臣們面面相覷,如此喜事,大王怎么還嘆氣呢?
他們不知道,唐玉嘆的不是自己,而是在嘆息自己的父親,明明可以做天,為什么就不去做呢,做天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就在大臣們心里七上八下的時候,唐玉緩緩開口,說道:“天命不可違!既然天決定禪位于本王,本王……也只能順承天意了。”
眾大臣面面相覷,停頓那么片刻,邱真和張鑫率先跪地,向前叩首,說道:“微臣拜見陛下!”
隨著他倆這一聲陛下叫出口,其余的大臣們齊刷刷地跪伏在地,齊聲喊道:“臣等拜見陛下!”
著下面跪倒一片的大臣們,唐玉熱血澎湃,臉上也終于露出一絲笑意,即便是稱帝的狂喜也沒有讓他的話語帶出一丁點的顫抖,他慢條斯理地說道:“諸位平身吧,你等,當隨本王進宮去拜謝天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