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察石家奴死了!
完顏宗翰手中的酒杯,哐當一聲便掉在地上,整個人呆若木雞,竟傻在了那里。
蒲察石家奴,竟然死了……
自遼金開戰以來,十數年間戰死的萬夫長多達數十人。
按道理說,完顏宗翰并不該這樣子失態。開封之戰時,便死了幾個萬夫長,忒母孛堇,后來完顏賽里和兀林答撒魯姆也被殺死,就算蒲察石家奴戰死疆場,也算不得稀奇事。可問題是,蒲察石家奴的身份不尋常,他是金太宗完顏阿骨打的女婿,更是金世祖完顏劾里缽的外孫,和完顏宗翰的關系,更非同一般,極為親密。
完顏吳乞買登基之后,對太祖后裔,頗為忌憚。
可由于金國許多將領是太祖完顏阿骨打一手提拔起來,哪怕是完顏吳乞買也不敢輕舉妄動。
若非如此,完顏宗翰攻打太原失利,本應該問罪才是。
如果他當時率部南下成功,與完顏宗望合兵一處,便不會有那一場開封之敗。
可是,完顏吳乞買不敢問罪,害怕引發朝中反彈。雖然罷黜了完顏宗翰的兵權,但是卻予以國相之位,甚至高于之前完顏宗翰的官位。其中,便有完顏宗翰背后的太祖嫡系。而蒲察石家奴,更是太祖嫡系中的嫡系,是完顏宗翰左膀右臂。
現在,蒲察石家奴死了……
宗翰原本還想暫時退讓,待粘八葛和白達旦人抵達之后。再發動反攻。
但蒲察石家奴死了,宗翰再也無法忍耐下去。
“與我發兵,與我發兵……傳令婁室,命他立刻對燕山府發動攻擊,西京各路兵馬,與我立刻開拔,兵發逐鹿山。傳我命令。應州守將阿典那里,出兵支援兀林答阿魯。告訴他,十日之內。若靈丘有失,便讓他和阿魯割了腦袋來見我。”
一時間,西京道風起云涌。
金兵迅速開拔。向逐鹿山集結。
與此同時,完顏婁室調集奉圣州七成兵馬,達兩萬人之多,圍攻儒州,誓要奪回石門關。
面對金兵瘋狂反撲,種師中卻不驚慌。
早在玉尹決定奪取飛狐的時候,他便做好了迎接金兵反撲的準備。
只是,種師中卻沒有想到,玉尹居然殺了蒲察石家奴。而玉尹在老龍嶺和紫荊嶺口所使用的火器,更引起了種師中的重視。在詢問之后。種師中一紙調令,把凌振從肅寧征調至燕山府,并命人在六聘山下設下火器營,專司制造掌心雷等一應火器。
這也是將火器大規模投入戰場的一個信號。
雖則在此之前,便有皮紙炮等火器問世。可是卻沒有出現如此大規模的專司制造。
六聘山火器營形成規模,戰爭的形式,也將要發生巨大改變。
只是,種師道并沒有想那么深遠,在他看來,掌心雷威力巨大。且容易攜帶和發射,的確是對付女真人的利器。有宋以來,宋軍便因馬匹不足等原因,大多數時候處于守勢。為此,大宋朝對軍械的制造非常重視,更發展出神臂弓等一應武器。
可不管怎樣,步軍對馬軍的局勢卻未改變。
特別是在女真人引入西夏鐵鷂子之后,獨創鐵浮屠,對宋軍造成的威脅越來越大。
但是現在,火器的出現將扭轉這種局面。
就算那鐵浮屠包裹的再嚴密,也無法抵擋住火器的攻擊。
種師中身為河北東路安撫制置使,有專擅之權。凌振抵達燕山府后,種師中便委任凌振為火器營兵馬都監,主掌火器制造。為此,種師中還命人在燕山府之下,抽調能工巧匠,甚至派人前往真定、太原、河間三地,請求尋找工匠前來助陣。
凌振萬萬沒想到,他一個小小的御營統制,一眨眼就變成了兵馬都監。
品秩上,連升兩級不說,手中的權力,也隨之暴漲。
內心里對玉尹感激不盡,若非玉尹獻出了火藥的黃金比例配方,只怕也無法把火藥的威力,發揮到如此地步。但不管怎么說,既然接受六聘山火器營,凌振就知道,他的機會來了……只要在這次戰事中,火器發揮出足夠的威力,待戰事結束之后,他自然會得到升遷。所以,凌振一入火器營,便投注全部精力,督促火器生產。
燕山之戰,已拉開序幕。
玉尹在斬殺了蒲察石家奴之后,便果斷下令,停止對靈丘攻擊,轉而奇襲靈仙。
蒲察石家奴抽調蔚州主力救援飛狐,靈仙必然兵力空虛。
加之靈仙方面,還不清楚蒲察石家奴的死訊,所以守衛也會非常松懈。當晚,玉尹已命陳規接手飛狐,并派出于鵬協助守衛。他則率領吳玠張玘傅選三人,與馬擴匯合之后,兵分兩路,連夜奇襲靈仙,一舉將靈仙攻破。而馬擴所部,則繞過廣陵縣(又名廣靈),屯駐于渾源川河灘,以渾源川險要地勢,形成玉尹西面屏障。
靈仙失守,便意味著蔚州大部淪陷。
金兵雖死守廣靈和靈丘兩地,但已變成孤軍。
靈丘的情況還好一些,背靠應州可以支援。但廣靈卻成了實實在在的孤軍,三日之后,廣靈告破。
一連串的勝利,也使得宋軍軍心大振!
自宋金交戰以來,宋軍面對金兵,屢屢敗北……開封之戰雖然大獲全勝,但確有太多意外因素在里面。其一,西路軍被困太原,未能南下成功,封鎖住西北軍勤王通路。以至于西北軍可以順利出關,馳援開封,造成金軍在開封的兵力薄弱。
這第二點,趙桓雖然不是個強硬之人,可他卻正確的使用了李綱。
不管李綱在開封之戰中犯下了多少個錯誤,也無法否認,若非李綱的強硬。開封上下早就亂成一團。此外,諸如郭橋鎮之戰延緩金軍步伐,為援軍抵達贏得時間;宗澤東進。奪取京畿東路兵權,穩定了京畿東面局勢,不至于全盤潰敗……
反正。開封之戰的勝利,是一個意外。
除此之外,宋軍在和金軍的交鋒中,真個沒有撈到什么便宜。
可這一次,確是實打實的勝利。
宋軍士氣高漲,拼死抵御金兵攻擊。儒州城外,宋軍在岳飛張憲的指揮下,和金兵展開了一場血戰。雙方在方寸之地,投入兵馬近萬,每日死傷。更近千人,可謂慘烈至極。
完顏婁室也發瘋了!
蒲察石家奴的戰死,讓他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
他拼命想要奪取儒州,以挽回目前的頹勢。奈何宋軍強硬無比,雙方連戰三日。死傷無數,可是儒州卻依舊被宋軍牢牢把握,金兵被阻于儒州之北,無法越雷池一步。
燕山之戰,拉開序幕,也使得所有人的目光。暫時從朝堂上的爭斗,轉移到北面。
張邦昌等人數次在朝堂上彈劾種師中擅自開啟戰端,破壞了宋金之間的盟約。
若在從前,趙桓說不得會聽從他們的意見。
可是在如今局勢下,趙桓斷然不會理睬張邦昌等人,反而在朝堂上嚴詞斥責,令張邦昌等人也是不知所措。
“官家如今,怎地恁強硬?”
一干大員,圍坐一處,一個個憂心忡忡。
“今春戰事方息,而今燕山便開啟戰端。
戰事連連,有違天和,絕非一樁好事。若燕山之戰獲勝,官家勢必會雄心勃勃,甚至有可能窮兵黷武。兵者,國之大事。官家如此好戰,絕非我大宋之福分啊。”
戶部尚書唐恪說完,立刻引得周圍眾人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今早,官家召見我,要我調撥一百五十萬貫軍餉,送往燕山。
你看,只是一個小小的燕山府,便耗費如此之多錢兩。長久以往,必然會國庫空虛。”
張邦昌道:“可官家現在決心甚大,似乎是要和虜賊死戰。
我還聽說,官家有意復起種師道……若不是種師道臥病在床,恐怕已重歸朝堂了。”
這,該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愁眉苦臉。
耿南仲輕聲道:“官家如今,已經變了!”
“是啊,若在以前,他定會聽取我等意見……可是現在,卻變得剛愎自用,絕非大宋之福。”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卻未留意,一旁開封府尹秦檜,沉默不語。
大家商議許久,也沒能說出一個章程,見天色已晚,便紛紛起身,告辭準備離去。
耿南仲落在最后,正要上車,卻聽身后有人喚他。
回身看去,卻是秦檜快步走上前來,“耿相公,暫請留步。”
“會之,有事嗎?”
秦檜猶豫了一下,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耿相公以為,官家如今,是否還有可能,改變主意?”
耿南仲一怔,旋即苦笑搖頭。
“會之,你是聰明人,想來也清楚這里面的蹊蹺。
官家為何要如此堅定的用兵?說起來,還不是之前受到太上道君的壓力太大?自太上道君還都以來,官家屢屢遭遇麻煩。先是太學生罷學,而后又有萬民伏闕,令官家苦不堪言。方才大家說官家變得剛愎自用,確有失公允。官家為何主戰?說開來,還不是因為太上道君帶來的威脅?他不這般做,如何能挽回來聲譽。”
秦檜聞聽,連連點頭。
不過他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笑容,“耿相公一心為官家著想,的確是忠心耿耿。
可耿相公有沒有想過,種師中若真打贏了燕山這一仗,勢必會重返朝堂。種師道剛去職,種師中便回來了……到了那個時候,相公以為,這朝堂之上可還有我等立足之地?”
耿南仲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頓時閉上了嘴巴。
是啊,朝堂之上,議和主戰兩派,本就矛盾重重。
之前趙桓覺得主戰派太過強硬,所以有意打壓,想要保持平衡。
哪知道卻發生了燕山之盟盟約泄露之事,官家遭遇巨大危機,可是他引以為臂膀的議和派等人,卻沒有給予他太大的幫助。反而是種師中,在趙桓最困難的時候,為他分擔了壓力。燕山之戰,與其說是種師中好戰,倒不如說是他的投機。
耿南仲也看得出來,趙桓對種師中一系,日益親近。
從之前趙桓有意復起種師道,便可以看出端倪……種師中不似種師道,那是個極其強硬的家伙。可以想象,燕山之戰一旦成功,則官家之前所承受的壓力,必然會煙消云散。那時候,種師中憑借燕山之戰的功績,跟定會得到趙桓的重視,出將入相,指日可待。而種師中若是回到朝堂,恐怕己方受到的打壓,會越發厲害。
耿南仲是趙桓近臣,早在趙桓還是太子的時候,便投靠趙桓。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秦檜,半晌后突然問道:“會之,莫非你有什么高見不成?”
秦檜呵呵一笑,輕聲道:“耿相公可有想過,改換門庭?”
“啊?”
耿南仲一怔,旋即便明白了秦檜的意思,眼中閃過一抹森冷。
秦檜卻毫不在意,看左右無人,便輕聲道:“官家與我等,的確是恩義深重。若非官家提拔,秦檜也不會有今日之地位。可現在的問題是,關系我大宋的前途。
秦檜以為,我等雖說是官家臣子,但更是我大宋子民。
若一味由官家這般下去,早晚會演變成窮兵黷武的局面……方才唐尚書有一句話說的不錯,若真演變成那等狀況,絕非我大宋的福分。更不要說,待那種師中還朝,以他那種肆無忌憚的性情,焉能容忍我等存在?官家對他信任有加,那接下來,便是你我的末日。
官家,還是太年輕了,難免有些好戰。
以我之見,這若是要繼續下去,你我的結局……”
秦檜沒有再說下去,可是要表達的意思,已經明明白白的展現在了耿南仲的面前。
耿南仲看著他,沉默不語。
只是那眼眸中先前的凌厲之色,早已經蕩然無存。
他站在車旁,許久之后,幽幽一聲長嘆,“會之所言,我焉能不明?
可是,官家待我不薄,我又怎能在這種時候,背官家而走?這件事,你莫再提起,我也做沒聽到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家便告老還鄉,權作是全了這段君臣之義。”
說罷,耿南仲一臉低落之色,登上車仗。
秦檜看著車仗漸漸離去,臉上卻露出一抹詭異笑容。
這老貨,裝得倒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只是你那脾氣,我再了解不過……你怎可能輕易淡出朝堂?看樣子,還要再使一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