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來之則安之。
張大彬不著急回去,在這個村子腌完皮蛋,看看時間還早,他又去后村。
撥浪鼓響起,又是一陣“腌皮蛋啦,腌皮蛋——”的叫喊,照例有小孩子追著他起哄。
這次最先來腌皮蛋的是個二十多歲的農村小媳婦,梳一條大辮子,晃來晃去。張大彬當年的初戀對象就梳這樣一條大辮子,這讓他有些恍惚,小媳婦問他多少錢腌一個蛋時,張大彬脫口說道:“你看著給吧。”
他的意思是給多少都無所謂,不計較。但小媳婦有些計較了,現在不把價格敲定,腌好蛋開個高價怎么辦?
小媳婦說道:“什么看著辦?有這樣做生意的嗎?先說定了再腌制。”
“五分一個。”張大彬被這條大辮子晃得心慌意亂,隨口說道。
小媳婦開始計算三十五個蛋得多少錢,兩只手十根手指連動,分明是在計算金額,看上去卻似得道的高僧在念經,什么沾花指,什么般若指,空中輕彈。
張大彬看著感覺她腦細胞死了很多,心下有些不忍,輕聲說道:“一元七毛五分。”
小媳婦瞪他一眼:“五分也算?”
“那就一元七毛吧。”
小媳婦大約感覺得了便宜,這才臉色好看起來,道:“好吧,你腌蛋。”
張大彬感覺這小媳婦心機不深,便問道:“我剛在前村腌蛋,聽他們說起這村有個戚火根,已經搬走了。那他家的房子空關著嗎?賣不賣?”
小媳婦驚訝地說道:“吆!你打算買他的房子?在這住下來?你哪里人啊?”
張大彬憨笑道:“我嘉南的,你們這塊地方看上去就感覺好,地肥水清,地里長得出東西。”
小媳婦扁扁嘴,說道:“他家的房子不會賣的,聽說過幾年戚火根還回來。”
“喔?怎么回事?他搬出去莫非是為了躲債?”
小媳婦說道:“躲什么債?你這人!不知道不要瞎說好吧?他是發了小財,趁機到外面瀟灑幾年。”
“那你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我去找他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房子賣給我。”
小媳婦說道:“戚火根古古怪怪的,村里沒人知道他搬去哪了。”
“聽說他以前承包過魚塘?干嘛搬走呢?這幾年養魚的都可以賺錢。”
小媳婦說道:“這你不知道了吧?他那魚塘死過人的,還是個縣長,那魚塘后來就沒人敢養魚,都已經填平了。”
“啊!有這事?那他搬走會不會和這事有關?”
小媳婦看了看他,說道:“你這客人怎么回事?盯著問戚火根的事?”
張大彬笑笑,說道:“剛才在前村腌皮蛋,聽那邊的人一直在說他的事,所以忍不住有些好奇。”
小媳婦撇撇嘴,不搭理他了,等腌完皮蛋,甩著一條粗粗的長辮子走了。
這個村腌皮蛋的人卻不多,小媳婦走了之后,又有一個中年婦女請他腌蛋,之后就沒生意了。
張大彬挑著擔子又走了一個村莊,他現在已經心里有底了,和來腌蛋的人聊閑話的時候,主動把話題往紹諸公路集資款和顧縣長的事情上面繞,從不同的人口中得到的信息自然越來越多。歸納起來,反應比較一致的是紹諸公路建設中管理比較混亂,工程造價比較高;集資款的利息支付以及本金退還采取不同的辦法;顧縣長死得比較蹊蹺,可能另有隱情。
只不過所有這些信息都屬于道聽途說,百姓間傳來傳去的話未必接近事實真相,而如果要作進一步深入調查,勢必驚動某方勢力。想起葉之然交待的寧可無功而返,也不可引起別人注意,張大彬不敢輕舉妄動。
在環城鄉走了四五個村子后,時間有點晚了,他挑著擔子回諸周縣城,打算在縣城住一晚再說。
諸周縣城不大,走遍全城也就半個小時時間。
在縣城中央位置,有條南北方向的清澈小河,河兩邊鋪著小青磚和青石。沿河兩側,各有一排有些歷史痕跡的老式建筑,青磚青瓦,原木柱子。這里的商業氣氛不濃,住著當地許多居民。
張大彬找到一家小旅館,老板娘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張大彬一眼,問道:“老板,你做什么生意的?”
張大彬笑道:“什么老板?我是皮蛋客人。”
“哦,怪不得挑著擔子,住什么樣的房間?”
張大彬道:“便宜一點的吧,當然,人最好少一些。”
老板娘臉色不好,說道:“算你撿到便宜了,這兩天生意不好,住店的客人沒幾個,三十元一晚上,可以住兩個人的房間。”
張大彬辦完手續,把東西挑進房間放好,看看時間還早,有意到服務臺那里聊天。
說是服務臺,其實也就老板娘一個人看店。
長得胖的女人一般都喜歡嗑瓜子,張大彬出來時,老板娘正嗑得不亦樂乎,嘴里“啪啪”有聲。
“老板娘,和你嘮嘮嗑,這附近有沒有便宜的房子出售啊?”
老板娘驚訝地問:“怎么?你想在這里買房子?”
張大彬說道:“我有個做生意的親戚,想在這里買房子,所以,隨便問問。”
老板娘點了點頭,說道:“問我就問對人了。你看到河對岸的那個四層樓公房沒有?三樓一家人家,房子空關了三年多了,想賣掉的,那房子肯定便宜。”
張大彬看了看那幢小樓,說道:“那房子看上去很好啊,比這里的房子新多了。怎么會便宜?”
老板娘故作神秘地說道:“那房子的主人死得蹊蹺,沒人敢買這房子?”
“哦?死在屋子里?”
“不是,死在一個魚塘里。有人說是喝醉酒不小心跌進去的,有人說是被殺的,還有人說是自殺的,關鍵是這個人原來是這里的常務副縣長,是個大官,別人擔心買下來以后會有麻煩。”
“那他家里人去哪里了?”
“聽說,他老婆怕被人報復,帶著女兒搬走了。不過,有時候也回來,聽說到處告狀。”
張大彬都記在心里,嘴里敷衍道:“真是個苦命人。”
“你親戚要是想買,我幫你留心著,等那女的回來,問問她。”
張大彬忙搖手,說道:“這家人家出過這么大事,我那親戚估計不會買,他做生意的,忌諱多。”
老板娘點點頭,道:“說的也是。”
第二天,張大彬到附近的茶館店喝茶,希望能打聽到更多的消息。沒想到茶館店的大多是老頭,泡一壺茶擺開龍門陣,談的都是家長里短的芝麻小事。在城里,他謹記葉之然的關照,也不敢四處打聽這方面信息。
大約九點半,他從茶館店出來,遠遠看到老板娘告訴他的顧縣長房子門口聚集了很多人,張大彬心中一動,急忙往那里走去。
剛走到那里,他看見一輛警車呼嘯著開了過來,下來兩個警察直接上樓去。
張大彬忙問附近的人:“老伯,怎么回事啊?”
國人的好奇心特重,隨便哪里出了點事就會聚集一批人。這位上了年紀的老人絲毫不因為張大彬面孔陌生而感到奇怪,以為他也是住在附近的人,說道:“三樓,顧縣長的家遭賊偷了。”
張大彬便問:“不是說這家人家沒人住嗎?”
“是啊,顧縣長出事后,他老婆孩子就搬走了,難得回來一次。這不,他老婆今天回家來看看,打開門就發現家里被翻得一塌糊涂,立即報了警。”
“啊?這樣啊?丟了什么東西沒有?”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顧縣長是好官,可惜這世道好人沒好報,和六七十年代完全不同嘍。聽他老婆說,只丟了顧縣長以前的工作記錄本,八成是那些心底有鬼的人派人干的。”
張大彬裝糊涂,問道:“他們偷記錄本干什么?”
老人嘆口氣,低聲道:“顧縣長是被人害死的,我們都知道。他老婆到處告狀,沒準手里有東西,這些人就來偷資料。”
“這么說來,記錄本里多半有這些人做壞事的記錄。”
老人說道:“是啊!”
……時間不長,兩個警察走了下來,滿不在乎地對身后的女子說道:“沒丟貴重東西就不立案了,這又不是大事。”
女子大聲說道:“怎么就不貴重了?這本筆記本是我家老顧被害前的工作記錄本,里面記錄著縣里發生的大事,可能還有縣委縣政府高官密事,要是找不到,影響太重大了。”
警察雙手一攤,說道:“這也是說說而已,這種入室盜竊的小偷,來無影去無蹤,很難查到的。”
女子急了,說道:“我有懷疑對象的。”
“誰啊?”
“省委組織部干部處的一個處長。這事八成和他有關。我昨晚剛和他說要回來找筆記本,這里立即就被盜。而且,丟的就是這本筆記本。都三年時間了,一直沒賊光顧,怎么我一說起這事就被盜了呢?”
警察聽說這事牽涉到省委組織部的高官,忙說道:“陶小娥,你跟我們去派出所做筆錄,別在大庭廣眾之下胡說。”
張大彬聽到這女子似乎在說葉之然指使人偷筆記本,心中大為震驚,這怎么可能呢!
如果她到派出所胡說八道一番,不是把葉處長往火堆里推嗎?勢必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