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先是一愣,然后便是跟著縱聲狂呼,所有還能開口的士卒,都是大聲歡呼起來,每個人都是用盡渾身力氣在歡呼吶喊,武毅軍勝了,勝了。
士兵們歡呼著,大笑著,雀躍著,甚至已經留下了淚水。
只是,狂喜和歡愉過后,整個武毅軍都被籠罩在了一片難言的悲傷和凄涼之中,畢竟戰死的,不僅僅是只有白袍軍。
士兵們強撐著疲憊的身體,開始打掃戰場,車墻也被打開了,所有的傷員都被的集中在一起,一些經受過專門培訓的兼職醫護兵開始忙上忙下的,取烈酒,清洗傷口,進行包扎。已經確定死亡了的士兵,則是被平放在一起,排成整齊的一排,有不少士兵都是去尋找水源打水,準備清洗這些袍澤的遺體。
不時有幾聲低低的哭泣傳來,遠處的戰場上,百來匹受傷的戰馬發出一聲聲凄厲的悲鳴,一片愁云慘淡。
一條條消息也被迅速的匯報到連子寧這里來。
“大人,已經檢點完畢,武毅軍戰死二百二十七人。”
劉良臣一瘸一拐的走到連子寧身邊,低聲說道。
他本來率領督戰隊在后督戰,但是軍情激烈,連他的軍法隊都是投入進去了,一番廝殺,也頗有幾分損傷。而劉良臣打仗悍不畏死,腿上被劃了一刀,腰眼也給開了個口子,所幸沒有傷到要害,包扎好了,卻是沒有大礙。
連子寧點點頭,這個傷亡,還在他的預料之中。以步兵面對雙倍騎兵,能做到這一步,已經難能可貴。
“重傷的,有三十來個兄弟,都是傷了手腳,就算是好起來,也是殘廢,打不了仗了。”說到這里,劉良臣的聲音已經是極為的低沉,更帶著一絲難掩的凄涼。
冷兵器時代,士兵們的戰斗精神不高,也是有其原因的。這時候的軍中,固然也有戰死撫恤,安家費一說,但是被各級軍官層層盤剝下來,還能剩下幾個錢兒?這些錢甚至連一個家庭過冬的糧食都買不回來!壯年男子,家中的頂梁柱戰死了,只有一點兒微不足道的安家費,剩下孤兒寡母,你讓他們怎么活?而那些受重傷致殘的士兵,甚至連那點兒錢都拿不到,不能當兵打仗了,被趕出軍隊,有沒有謀生的手段,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生生的餓死、凍死!
真可謂是凄涼到了極點。
一陣陣掩飾不住的慘叫聲和沉痛的呻吟從那邊傳過來,像是一柄柄重錘,狠狠的砸在連子寧的心頭,讓他的心一陣陣的抽搐,疼的似乎要滴出血來!
他的眼睛都不敢看過去,渾身一陣陣的哆嗦,嘴唇發白,心里被痛苦塞滿。
他無數遍的告訴自己,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避免不了的,要成就自己的夢想,就只能踩著累累白骨,拾階而上!
但是,他終究還是無法做到,視人命如草芥,以萬物為芻狗,這些士兵,這些年輕人,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便如此在自己的面前消失。
“走,帶我去看看!”連子寧霍然站起身來,紅著眼睛對劉良臣道。
劉良臣略有些遲疑:“大人,這不合規矩啊!怕是不吉利!”
“管他娘的吉利不吉利,這些兵,都是老子的兄弟子侄,是老子的親人!他們受傷,老子自然要去看!”連子寧一把推開了劉良臣的手,大步走了過去。
石大柱拎著自己的銅箍巨棍,緊緊地跟在后面,劉良臣也快步跟了上去,眼中閃爍的,分明是欣慰。
連子寧一路走來,所有的士兵都停了手中的伙計,默默地看著他。
傷兵所在的地方是在小山丘的避風處,地上鋪著行軍用的毛氈,上面躺著重傷的傷兵,這個時代,戰場上的重傷員大部分地結局都是在痛苦中死去。不過連子寧早有準備,準備了大量的烈酒和白紗布,大部分傷兵都被脫了衣服,露出傷處,用烈酒清洗了,然后包扎上,這條命,就算是保住了。
不過這也只是對輕傷來說,有不少斷手斷腳的重傷員,雖然已經包扎好了,還是大聲的痛苦呻吟。
有些傷重不治的,鮮血還在流下來,身下毛氈甚至連土地都被血浸濕了,周圍都變成了紫黑地顏色。
連子寧一路走來,饒是他心志堅強,也是渾身顫抖,手腳哆嗦,眼眶發熱,不能自已。這里不少在照顧傷兵的士卒,眼睜睜看著袍澤死去,都是抑制不住悲傷,在那里嚎啕大哭。
看到連子寧走過來,所有的士兵都是站了起來,默默無聲的參見,但是卻止不住眼中的淚水。
連子寧忽然視線一凝,轉頭看過去,只見一個士兵躺在毛氈上,他的胸口被劈開一道極深極長的大傷口,鮮血止不住的流出來,身上的衣服已經完全被鮮血給浸透了。他的眼神渙散無光,嘴里似乎還在輕輕念叨著什么,但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已經是救不活了。一個和他長相相似,略年輕一點兒的士兵,正撲在他的身上一陣陣凄厲的哭叫嘶喊。
連子寧心里一顫,輕輕走過去,撲通一聲跪在他身邊被鮮血浸濕的泥地上,那正在哭叫的士兵回過身來看到連子寧,一雙淚汪汪的眼中滿是傷痛,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連子寧拍了拍他的肩膀,雙手捧住了那傷兵滿是血污的臉,深深吸了口氣,輕聲道:“有什么事兒,就和本將說吧,本將定然為你做到!”
那傷兵嘴唇哆嗦著,聲音細不可聞。
連子寧低頭,把耳朵湊到了他的唇邊,聽清楚了他說的什么:“俺的老娘,俺媳婦兒,有身子八個月了,快生了,俺,俺……”
連子寧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抱著他的身子大哭道:“你放心,你放心!你的老娘,本將給你供養,當成自己的老娘看待!你的孩子,本將收他為義子,給他起名字,讓他讀書考進士,做大官!”
那士兵似乎聽到了他說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手指頭抬了抬,終究還是落下,再也沒有了生機!
連子寧抱著他的尸體,豁然站起身來,大聲道:“這一次所有戰死的兄弟,每個人一百兩的安家銀子!此次出征回去之后,老子要在廣渠門外建立榮軍農場,所有戰死者的家眷,一律遷居到榮軍農場,免費分給房子,一戶給五十畝地,每年十兩銀子!兄弟們,你們放心,你們的父母,我連子寧給你們養著!你們的孩兒,我連子寧為你培養成才!兄弟們,你們安心的去,你們在天有靈,盯著我,看著我,若是我連子寧有違此誓,定然叫我天誅地滅!萬劫不復!”
“所有重傷致殘的兄弟,我連子寧對不住你們!你們想在軍中的,就在軍中留著,每個月軍餉照發,大魚大肉照吃!想種地的,去榮軍農場,一個人五十畝地!想要做買賣的,我給你們本錢!”
連子寧的聲音聲震四野:“你們是我連子寧的兵,是我的兄弟子侄,我連子寧,對不住你們!為你能做的,便是讓你們下半輩子,再也不受苦!”
“但是你們的死,是有價值的!咱們身為朝廷官兵,就要外御強虜,內懲國賊,咱們今天這一仗,打出了武毅軍的霸氣,打出了武毅軍的威風!兩千步兵對抗四千騎兵,殺死對手一千多,自己傷亡三百,放眼天下,又有哪支軍隊能做到?”
連子寧振臂高呼:“武毅軍必勝!必勝!”
所有士兵齊齊景從,大聲高呼:“武毅軍必勝!必勝!”
連子寧再喊,軍官們在喊,所有士兵都在喊:“武毅軍,必勝!”
殘陽如血,一陣秋風掠過,寒意逼人,武毅軍大旗,在風中獵獵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