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二榮軍農場英烈祠
一行人上了馬,信馬由韁,邊走邊說,等到了京南大營,連子寧也是對這段日子劉良臣的工作了解的差不多了。
京南大營此時已經是變了一個模樣,在大營的外側,那些矮樹雜草都已經是清理光了,平整出了好大一片地面。在大營的外圍,建起了綿延的高大木柵欄,把整個大營給圍了起來。大營足足有十余里見方,規模便是比樂陵縣城還是要大不少。
在大營的外圍,依托著那些起伏不定的小山包土丘,建起了一座座的望樓和望塔,在木柵欄的外側,還挖的有兩丈寬,接近一丈深的護城河,不知道從哪兒引了活水,整個護城河也是水流湍急。
望樓、望塔、護城河、木柵欄,構成了一道完整的防御體系。
在在大營內部,整體規格大致是沒有變化,只是在原有營房的后面,一邊各自加蓋了三列營房,在大營的靠南邊兒轅門處,平整出了一片數里方圓的大廣場,構成了一個寬廣無比的大校場。
而在營房北邊兒,靠近總統府的位置,也是加蓋了一溜兒的小院兒,看上去足有上百個之多,密密麻麻的,構成了一個面積廣大的坊區。和營房之間相聚大約有一里多遠,種了好幾排數,把兩者隔開。
其它的,大致都是沒有變化。
去年九月,武毅軍在正陽門外出征討伐白袍軍,今年五月方才回來,闊別半年之久,此刻看到這熟悉的景象,那些曾經在此呆過的老卒都是臉上露出激動興奮的神色,而那些在山東招收的新兵,更多的則是新奇。
劉良臣笑道:“這大營格局變化了許多,只怕將官士卒們找不到營房不過大人傳信過來,屬下依照大人心中所說,已經按照編制分配了營房,大人且稍待屬下這便給他們安排。”
向連子寧告了個罪,劉良臣便是把手下的那些龍槍騎兵派了出去,顯然是之前已經安排好了,他們很是嫻熟的跑到隊列之中,大聲吆喝著,把各自的千戶所百戶所帶到了他們所屬的營房。
看到部隊有條不紊的動作,連子寧滿意的點點頭。
劉良臣回來向連子寧一一解釋到:“大人您瞧,那營房規格并未變化,只是一共加蓋了六列一千二百間營房,這些營房加起來,足以容納一萬五千余人入住,咱們這些人是綽綽有余的。還有食堂,也是一驚擴建,足夠一萬人同時在其中用餐食堂的師傅也多請了五十個,還有伙計,也加了一百個人手足夠使用。您瞧這個校場,土地都已經平整過了,就算是下幾場雨也是不影響操練。”
他指著的總統府旁邊的那些小院兒,道:“聽說咱們武毅軍大招兵,現在擴到了八千人,軍官必然也是大大增加,既然是做了軍官,自然不能再和兵丁廝混了,標下便在總統府兩翼建了些小院兒一共是一百多套,分為三個規格千戶副千戶鎮撫是一個規格,有二十多套,百戶是一個規格,有七十多套,其它的都是總旗那一級的,只不過要委屈那些總旗兄弟們了是兩個人住一套的。”
連子寧挑挑眉毛,有些驚奇的看著劉良臣,笑呵呵道:“可以啊,良臣,現在都學會舉一反三了。”
這些單獨的小院兒式建筑,已經是有了一些后世軍區家屬院兒的雛形了,都是按照級別劃分居住區域,按照級別住房面積和設施也是不同,他也沒提過這方面的事兒,卻沒想到劉良臣觸類旁通,自個兒卻是搗鼓出來了。
劉良臣笑笑,又是謙虛一番。
在營房的后面的,大校場的北側,有兩座獨立的院落,面積都是非常的廣大,有一大一小。劉良臣指著那兒道:“那座大一些的,是給那些被白袍軍禍害的女子們居住的,那座小一些的,就是軍器局,按照大人的吩咐,軍器局后面就是一個極大的訓練場,足夠使用了。”
劉良臣把整個大營的規劃一一道來,大營的生活區、訓練區、居住區劃分的井井有條,很是干凈明白,各自之間都用寬闊的大道和高大的樹木區分著。
連子寧看的不斷點頭,問道:“這些花了多少銀子?”
劉良臣有些惶恐不安,道:“回大人的話,因著規模龐大,又是沒有士卒作為勞動力,所以靡費良多,足足花了有十萬兩白銀!”
連子寧哈哈一笑,道:“才十萬兩?本官還以為怎么著也要二十萬兩呢!你干得不錯。”
劉良臣這才是放下心來。
連子寧遠遠的看到大營之外,隔著護城河和一片小樹林,似乎原來的荒地已經被開采出來了,變成了良田,田間好像還有人在耕種,在更遠處,則是一片片房屋,看樣子竟是個小村莊。
大營之外何時出現了一座小村莊?
連子寧問道:“良臣,那兒是什么?”
劉良臣猶豫片刻,道:“榮軍農場。”
此言一出,連子寧立刻臉色一黑,周圍的人也是沉默下來,武毅軍成軍以來,幾次大戰,頗有損傷,連子寧對于戰死的兄弟非常厚待,將他們的父母妻兒全部接到一起,建立榮軍農場,發給耕地耕牛。另外,每年都有米面钅艮兩發放,足夠他們過上很優越的生活。
這一次扶桑之戰,普通士卒一個沒死,而龍槍騎兵則是戰死了二十八人。他們的棺奩便在后面的馬車上,每每想起,也是讓人心中悲涼。
劉良臣小心解釋道:“大人,這軍營附近的地面兒,都是無主荒地,其實甚是肥沃,是以標下讓人開墾出來分給他們居住,而這些軍屬遺孀大都是老弱婦孺,住的離咱們大營近一些,也是安全。而且,”
他頓了頓,道:“他們說也更愿意離他們的孩子,她們的丈夫生前住的地方近一些。”
連子寧聞言默然,良久之后才拍了拍他的手,回身道:“帶上咱們在扶桑戰死兄弟的棺奩去榮軍農場!”
京南大營和榮軍農場距離并不遠,不過是隔著一條河,一個樹林子而已,很快便到了。
路上劉良臣道:“咱們前后一共戰死了五百七十三個兄弟,不過許多兄弟都是當年河南大災流落至此的孤兒,有的沒有父母,有的也沒有成家所以咱們一共找到了二百四十七個老人,還有七十個遺孀,九十三個孩子,都已經接過來了,一共是二百戶人家,每戶人家都分了田地房屋。對了,還有一些重傷致殘的兄弟不愿意在軍中呆了,也住在這里。”
一條大道兩邊都是耕地,大道盡頭便是村口。
遠遠的看到這么一群人過來,村中便知道是有了不得的人前來了村口已經是聚集了一大堆人迎接著,離得近了,連子寧看的真切,迎接的人中,絕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其中僅有聊聊十余個壯年漢子,也都是殘廢。
劉良臣下了馬,大聲道:“諸位父老,這是咱們武毅軍總統連大人,他老人家來看你們來了。”
村口一大群人在一個老者的帶領下呼啦啦的跪下了一片大聲道:“見過連老爺!”
連子寧只覺得心里一酸,眼眶不由得發熱,眼淚差點兒便滾落出來,他趕緊翻身下馬,把那老者扶起來,大聲道:“諸位諸位請起,連子寧當不得你們一拜!”
眾人見這位大人待人和善,也沒什么架子,便都是稍稍去了一些緊張。
待到眾人都起來,連子寧忽的退后兩步,深深一揖到地,大聲道:“諸位父老,連子寧對不起你們!連子寧無能,沒能把你們的孩子,你們的丈夫,你們的父親,給帶回來!連子寧,無能啊!”
說到后來,已是哽咽。
人群中先是沉默了半響,然后便是爆發出一陣低低的哭泣聲,沒多一會兒,便是哭成了一片。
現場沉浸在一片悲傷凄涼之中。
“好了,不哭了,都不哭了啊!今兒個連老爺來看咱們,是應該高興的日子,都別哭了!”為首的那個老者畢竟是見慣了風雨,過了一陣之后,大聲的招呼大家,他在眾人中顯然威望很高,聽了他的話,哭聲漸漸的止住了。
他向連子寧道:“連老爺,草民于老三見過大老爺,因著大伙兒信任,推為本村的鄉老。”
連子寧笑道:“有賴于老了。”
他拉著于老,便是往人群中走去,江梨野奈剛想跟上,連子寧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她的動作便止住了。
連子寧走到人群中,和這個說幾句,和那個聊幾句,很快,這些人心中的那些畏懼便是散去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和連子寧有說有笑,卻是十分的融洽。
石大柱笑道:“咱們大人當真是親民的。”
劉良臣嘆口氣:“那是因為大人對他們心存愧疚啊,這年頭兒,像咱們大人這般的好官兒,可是不多了。這些日子在京城,聽人說了許多,說是有的官長,侵吞士兵的土地,把那士兵逼死,還霸占他的妻女,這等事情,在京衛之中竟然已經是頗為的常見,聽了都讓人害怕!”
石大柱慨然道:“你我算是有福氣,攤了個好長官,對了,兄弟,還沒告訴你吧,哥哥我娶親了,今兒晚上你可得把份子錢隨上,我讓你嫂子整一桌酒菜,請你喝酒!”
且不說他倆在這里竊竊私語,那邊連子寧已經是笑問道:“怎么樣,現在生活可還寬裕,發了多少銀錢吶?房子住的可舒坦么?”
于老三笑道:“俺們有福,攤上了大人這個好長官啊!俺們一開始一家就給發了一百兩銀子,俺這輩子還沒見過這么多錢呢!又給遷到這邊兒來,住的房子也大,也軒敞干凈,比俺原先那破草房強一百倍,又給分了五十畝地,還不用繳納租子,這日子,俺這輩子也沒想過啊!前些天,又給發了五兩銀子,十石大米俺和俺老伴兒還有媳婦兒孫子四個人也吃不了這些啊!現在頓頓都有肉!都胖了幾斤!”
連子寧又問了問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說辭,在確定了他們沒有撒謊之后,他這才是放下心來。政策好不算好能落實好才是好,作為后世來客,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對這些戰死者的家眷,他心存愧疚,就更是不想讓他們受到一點兒的委屈!
然后一行人又往里面走村子里面道路都是青石板鋪的,很是干凈·住戶也是一家的獨院,都是用青磚修建,挺大的院子,五件青瓦房,紅墻青瓦,看上去很是溫馨舒適。還帶著廂房,有的人家還在家里養了豬羊雞鴨等。
連子寧越看越是滿意,總之·這榮軍農場的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構建的,絲毫沒有打折扣。
行到村子的另外一頭兒便是看到了三間房屋·都是開了大窗戶,并沒有帶院子,這三間房屋附近很安靜。透過窗戶看去,這屋子里面擺了許多的小凳子小桌子,連子寧恍然大悟,這里自然便是學堂了。
“于老,可有延請教書先生么?”連子寧問道。
“有的,有的!”于老三向后面招招手,一個看上去很是靦腆的年輕人走過來,大約二十來歲·長的很是清秀文氣,戴著方巾,穿著一襲青袍。
于老三拉著他道:“這是草民一個侄子,名叫于方正。來,方正,還不快來見過大人。”
他神色間很有些拘謹·向連子寧行禮道:“學生于方正見過大人!”
看到他,連子寧似乎看到了當日的自己,不由得心神一陣恍惚,醒過神來,趕緊擺擺手道:“起來吧,不須多禮。”
他道:“于方正,你是秀才出身?”
于方正點點頭:“學生是正德五十年順天府秀才,因著家中貧寒,便在此一邊一邊教學,一邊讀書。”
連子寧點點頭,道:“教育乃是個大事,這些孩子,都是我戰死兄弟的子嗣,你一定要好好教育他們成才,讓他們明白做人的道理。”
于方正肅然一禮:“學生定然不負大人所托!”
他猶豫了一下,指著學堂上面空蕩蕩的牌匾,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大人,久聞大人柳體乃是一絕,不知道可否賞光,為這學堂提一個名字呢?”
連子寧哈哈一笑:“這有何難!”
便命人摘下那牌匾,于方正大喜,趕緊捧來了筆墨,連子寧略一思忖,飽蘸了筆墨,提筆寫下了三個字:“大學堂!”
“好字,當真是好字!”于方正看的如癡如醉,竟是不顧連子寧還在此,抱著那牌匾便是進了學堂,取出紙筆臨摹起來。
于老三很是有些尷尬,連子寧卻是渾不在意,只是道:“走吧,去英烈祠!”
英烈祠在村子的最西邊,也是村子嘬靠近京南大營的方向。
這是一處廟宇,通體用青石修建而成,并不多么輝煌壯麗,但是卻是厚重,樸實,闊大,就像是那些漢子生前一般。
進了正門,便是一處院子,里面植滿了槐樹,把這里襯托的越發肅穆。
走進這里面,眾人都是不由得放輕了腳步。
大殿的正門開著,里面很整潔,一塵不染。在大殿正中的供桌上,擺放了數百個靈位,這些靈牌,擺放的都很整齊,上面也很干凈,并沒有灰塵,顯然是經常有人打掃整理。
在供桌前面,一個火盆,后面是幾個蒲團,火盆中尚有未曾容納的余燼,不知道是那一家的未亡人,剛剛在此拜祭。
連子寧擺擺手,眾人留在了殿外。
他一個人走進去,止住步子,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這些靈位,仿佛是看到了那些兄弟,在向著自己,憨厚樸實的笑。又仿佛是他們在戰場上,揮舞著刀槍,奮勇殺敵。又仿佛是他們臨死前,那充滿了不甘的眼神。
“兄弟們,我來看你們來了!”連子寧走上前,手摁在供桌上,低聲的喃喃著。
“我對不起你們,把你們帶出去,卻并沒有把你們帶回來!”連子寧的聲音低沉,透著對亡者的緬懷:“但是,你們也看到了,你們的父母妻兒,現在都在開心地活著,你們在天之靈,也應該高興了。”
連子寧在蒲團上緩緩跪下,從懷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黃紙,用手搭搓好,放到火盆中,點燃。
火焰升騰中,連子寧磕頭在地,怦然有聲。
“兄弟們,泉下,安心吧!”
“兄弟們,泉下,安心吧!”
在他身后,跪倒一片,已經有的人,泣不成聲。
因為已經有幾個龍槍騎兵,捧著二十八塊靈牌,來到了這里。
在后面,則是一片連綿的墳地。這里是一處面積很不小的土丘,此時上面已經是修了很多的墳頭,一丈多高的墓冢上,青草盈盈生長,周圍種植著青松,前面還有石頭雕刻的墓碑。
在這個時代,對于平民來說,這是不折不扣的厚葬。就算是連子寧什么都不做,只是給戰死的士兵修建了這樣一座墳頭,他們的家人也會很感激。
上面新的墓穴在開挖,從扶桑浮波歸來的二十八具棺奩正在被下葬。
連子寧沒有去,他不敢去,他真的怕自己,會忍不住痛哭失聲。
而現在,他作為一軍統帥,是不能這么軟弱的。
他的心,其實有時也很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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