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十年  五零七 白鷹峽下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正德五十年 | 竹下梨   作者:竹下梨  書名:正德五十年  更新時間:2013-01-01
 
五零七白鷹峽下

(戰又起)

一片紅色飄飄落下,老管事孫福看著盤旋的葉片,心中忽然一陣唏噓。

老夫人還是少夫人的時候,就是極喜歡楓樹的。這些楓樹都是當年老夫人嫁進孫家的時候親自種下的,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年,已然是一代人了啊!

對面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孫福抬頭一看,迎面叢院子里走出來兩人,走在左邊那女子一身素白,容顏清麗,烏黑的長發垂到腰間,懷里抱著一張古琴五零七

白鷹峽下,一雙眸子冷冰冰的,似乎把肅殺的秋意都裝在了里面了。她身邊那女孩兒一身鵝黃色襦裙,不過十六七歲,容顏也是頗美,只不過是跟那個素衣女子比起來,卻是宛如皓月之側的繁星一般不起眼兒。

這女子,正是寇白門。

她行走在這漫天飄落的紅葉之中,一陣清風襲來,卷起長發如墨,宛若神仙中人。

這些日子府中大伙兒都不好過,她自然也無法例外,但是在她身上,似乎就看不到這些東西,只是淡雅高潔。

看到孫福站在那里,寇白門微微一福,便想從他身邊繞過去。

孫福卻是咬了咬牙,忽然整個人往前一撲,直愣愣的跪在寇白門身前。大喊道:“寇姑娘,還請救救咱們孫府!”

寇白門眼中露出一抹驚詫,趕緊避讓到一邊。道:“大管事,你這是做什么?”

大管事深深的吸了口氣,盯著寇白門道:“寇姑娘。現在咱們孫府糟了劫難,你也看在眼里,在這樣下去,府里面的人非要得疫病不可!這事兒,是誰干的,你肯定也知道,現如今,除了五零七

白鷹峽下你。誰也救不了咱們了!”

寇白門站在那里,雪白的面紗遮住了臉上的表情,宛如籠罩在云霧中的仙子,看不真切她的真實想法。只是那一雙清澈的眸子,淡淡的看著孫福。

她可能是整個孫府之中,唯一一個不恨連子寧的了。

自從那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見之后,她的心。便已經牢牢地系在了那個負心人的身上了,再也解不下來。

孫挺暗算連子寧的事情爆發之后,她心中驚怒莫名,更有一抹愧疚在心頭縈繞不去,她在江南的時候。便是行走往來于權貴之間,自然知道官場上的險惡,這一件小事,對連子寧會有什么影響,她甚至比許多官員都看的真切。

而之所以內疚,則是因為她知道,連子寧和孫挺的恩恩怨怨,雖然是紛亂復雜,坊間傳聞林林總總,揪也就不清,但是其一切的起源,卻就在于那一日四海樓上,那一曲為自己而做的人生若只如初見啊!

因著孫挺的高傲,因著自己,連子寧一曲詞徹底讓孫挺顏面喪盡,而也就因著這一首詞,孫挺對連子寧心懷記恨,之后種種針對,于是,在京南鈔關截獲的那些軍械被捅出來,便也理所應當了。

因為內疚和痛恨,當武毅伯府的報復開始的時候,她心中不但沒有驚慌,反而是充滿了快意。盡管她也是受害者之一,那些奢華的吃穿用度都停了,每天也跟著大伙兒啃白菜幫子吃窩窩頭,卻是甘之若飴!

見寇白門沉默不語,老管事以為她心為所動,嘶聲道:“寇姑娘,你和那位武毅伯爺的故事,天下皆知,他的那些下屬,定然也要賣你一個面子,若是你出面,咱們就能得保啊!寇姑娘,這些時日以來,老夫人,老爺,老朽,整個孫府,對你也沒什么為難刁難的吧?你在這兒呆了兩年有余,難不成就這要看著這兒,化成人家鬼蜮么?”

寇白門也只能默然以對。

平心而論,老管事說的這一番話,半分錯處都沒有。

寇白門乃是孫挺從應天府請過來的,說是請,其實不過是給臉而已,寇白門是官妓,屬于教坊司的管轄,名隸于南京教坊司樂籍。其實不單單是她,像是江南的另外幾位極有名的名妓,董小宛、杜十娘,李香君,當年寇白門進京之前和她并成為‘秦淮四秀’的四大江南名妓,極為出色的美人兒,其實都是隸屬于教坊司的官妓。

教坊司直屬于禮部,并不是南京的衙門,在南京的那個,不過是個分部之類的而已,禮部苦啊,大明六部衙門,所謂威武富貴貧賤,這個‘貧’字,可以說是把整個禮部的現狀給形容的淋漓盡致——清水衙門,油水兒極少!

而之所以說油水兒極少而不是沒有油水兒,則是因為禮部還掌著教坊司!禮部是夠窮的,但是教坊司肥啊!可說是六部下面司一級的衙門里面最肥的也不為過,遍布南北兩京的上千官妓,大大小小數十家青樓,可說是日進斗金!所以禮部把這個唯一也是最大的資金來源可說是掌握的牢牢地,誰也別想從里頭分一杯羹。

而與此相對,能當上教坊司左右韶舞、左右司樂的官兒,無一不是在禮部又有關系,又有靠山,又使下了大筆大筆錢財的角色。而這等角色,往往也是軟硬不出,除了上峰的命令和錢之外誰的面子都不給的人物。

寇白門實際上是孫挺游歷江南的時候碰到的,一見之下,驚為天人,當下就是找到了南京教坊司的又韶舞,一張口就是要把寇白門買回去。

以他的想法,刑部侍郎的公子親自去要,已然是給了這個不過是區區從九品的右韶舞天大的面子了,這位右韶舞若是識相的話,該當趕緊屁顛兒屁顛兒的把寇白門送過來才是。結果卻沒想到。人家根本理都不理他,也不管他是誰,就一句話:不可能。沒得商量!

吃了一個大耳刮子,孫挺自然是暗暗記恨在心,出來之后一打聽才知道。為右韶舞名叫董和,竟然乃是當今禮部尚書董其昌的家生子兒,在董府當差整三十年!董部堂信任,把他派到南京教坊司來主事兒!

一聽這個,孫挺才知道,再也不敢有什么歪心思了。

只得是按照規矩老老實實來,又是去了教坊司衙門一趟,找到了董和。談了好半響,最后董和就是咬準了一條線:要用可以,想要,沒門兒!

孫挺只得作罷,最后方才談妥,孫挺出五萬兩銀子,請寇白門過去三年!

實際上。就是租借。

她們這些在人前風光無限的秦淮名妓,尋常人等閑也難得一見,在達官貴人們眼中,也不過是可以隨便買賣贈送的玩物而已。

實際上,就是話五萬兩銀子買了寇白門的三年光陰!

女人最寶貴的三年。

其實孫挺也知道。董和這是坐了極大的讓步的了,寇白門正是名聲最盛的時候,每日慕名而來只為聽一曲琴殤,喝一盞淡酒就肯花費千萬兩白銀的豪客不知道多少,想不想見,還得看寇白門的心思。而且在名妓這個行當里面,你若是三年不出現,那基本上三年之后,也就沒人記得你了,也就是說,董和損失的,幾乎是寇白門整個人。

這五萬兩銀子,跟這個比起來,根本是不算什么。

他畢竟也是刑部侍郎,實權京官兒的兒子,董和也不敢得罪太深,免得給自己的主子惹麻煩。

所以寇白門就是這么一半兒買,一半兒租的被孫挺帶到了京城。

寇白門對自己的悲慘命運早有預感,但是讓她驚詫的是,來到孫府之后,卻并沒有遭受那等境遇。

孫挺忙著跟連子寧勾心斗角,孫言之已經是過了少年人好色而方艾的年紀了,反倒是沒有碰她。

而正如老管事所說,她的日子過得還是很滋潤的,每個月的月例銀子,她和老管事是一級的,連她到了京城之后去買的一個小丫頭,也是府里管著開支。她的學生,一個小少爺,一個小小姐,都對這個長得跟仙女兒也似的老師很是尊重,兩個學生很調皮搗蛋,卻也很可愛。而孫家的老夫人,更是對她疼愛有加,時不時的招她過去彈琴,一起用餐。府里面的下人四下里的議論她也有所耳聞,都說老夫人對她比親閨女還親。

從這方面來說,寇白門還是很感激孫挺的,她是那等很閑淡的性子,迎來送往的,雅非她所愿,反倒是每日彈彈琴,看看景兒,聽聽風,喝喝茶,偶爾出去吃點兒這北地的美食,日子過得優哉游哉的,也很是舒服。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這些東西,就足以抵得上她對連子寧的眷戀,和對孫挺的恨意。

她深深的瞧了孫福一眼,道:“老管事,小女子和武毅伯的傳言,不過是坊間傳聞而已,只見過一面,話都沒說幾句,若說他能聽我的話,這話騙小孩兒還成,您信么?再者說了,就算是我真能和武毅伯說上話,他現在在東北,這京城北地,主事兒的卻不是他!我的話,能管用?小女子且不丟這個人了。”

她這么一說,孫福當真是如遭雷擊,心中再也沒有一絲的希望,傻不愣登的看著她。

寇白門心中終究有些不忍,她向旁邊的侍女示意了一下,侍女便從懷中取出兩張銀票來,寇白門接過,遞給孫福,道:“老管事,誠如您所言,自從白門入府以來,各位都多有照顧,現下府中困難,白門無以為報,之前在江南時候,總還攢下些錢財。這些錢,我適才去給夫人的,夫人不要,你且拿著吧!”

說罷,把錢塞到老管事手里,轉身離去。

過了好半響,老管事才回過身來,他站起身來,死死的盯了寇白門的背影一眼,眼中充滿怨毒。他一轉身,進了西跨院兒,只是手里的銀票,卻是攥得死死的……分割線……正德五十二年九月二十八。

松花江北六百三十九里。

土魯亭山以南三百三十七里。

白鷹峽。

如果說你蠻河是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聚居地的天然分界線的話,那么白鷹峽就是這條界線上的咽喉。

你蠻河也就是后世的布列亞河浩蕩千里。發源于外興安嶺余脈的群山,一直向西,流入黑龍江。這條浩蕩的大河,水流喘急,兩側都是高山峻嶺——東北也不盡然是平原的。山脈也是所在不少,不過多是比較集中而已。

白鷹峽方圓數百里內,多山脈,密林,河流,人難通行,唯有白鷹峽這里,就像是以為巨靈神用通天巨斧在這里狠狠的斬了一斧子。在這里形成了一條峽谷。峽谷長二十里,最窄的地方

不足五丈寬,只能容不足二十人人并行,便是最為開闊的所在,也不過是數十步寬度而已,而兩側壁立千仞,石壁光滑豎直。就連猿猱也難以攀援。從下面朝上看,只能看見一線青天,便是盛夏的正午,下面也是光線昏暗,陰冷難當。

這是名副其實的一線天。

在白鷹峽峽谷的北邊出口。右側是一座險峰,并不很高,大約只有二三百丈,但是平地崛起,極為的威武雄壯,而且極為的陡峭,難以攀登。其整體構造形狀,就像是一頭收斂了矯健的翅膀,蹲伏在江邊的巨大雄鷹一般,又因著山巖都是淡淡的灰色,在陽光下一反照,便是一片耀目的白。因此被命名為白鷹峰,而白鷹峽,也是由此得名。

谷口的右側是白鷹峰,從白鷹峰向西不過是兩里之外,就是浩蕩的你蠻河。你蠻河在這里河水最淺,最窄,不過是百丈余,最是容易渡過。

如此地勢,足以和潼關這等雄關相媲美,若是在關內,定然是聲譽斐然,而在這關外,卻是隱沒于無名了,就連連子寧這等有心人,也是通過楊愷才得知。

因此,此處是連接女真中部和南部的交通要道,用咽喉稱呼,絲毫不為過。

雖然是交通要道,但是這里的人流量也不大——女真的社會階級構成還停留在奴隸制向封建制過度的這樣一個階段,而且奴隸制的成分還更大一些,而且他們的生存方式——漁獵為生為主,農耕為輔——也決定了他們的生活范圍只局限于居住地的附近,而不是遠行。

這樣的生活方式,這樣的社會構成,就決定了他們的商業不可能多么發達,以獸皮做衣服,吃穿用度皆來自于大自然,除了食鹽和鐵鍋之外,絕大部分的女真人終生也不需要從商人那里購買什么。

因此這條要道,也偶爾才只有一些商人路過,可說是很稀少,反倒是這里每年都會迎來三五撥漢人的走私商隊——比如說楊愷。

但是這會兒,這里卻是變得極為的熱鬧。

在北邊谷口,不知道何時,已經聳立起來了一個巨大的城池,城池東依靠著高聳的白鷹峰,西側距離你蠻河不過是十余步而已,往南,則是死死的把白鷹峽的入口給堵住了。

其實,說是城池也不太確切,因為這座東西足有兩里地寬,南北差不多也是這個長度的城池,目前只是把那一圈兒城墻給建起來了,那一圈兒城墻里面,卻是什么建筑都沒有。只有白色的帳篷宛如雨后的蘑菇一般,幾乎把城墻內圈兒給鋪滿。

與其說是城墻,還不如說是一座巨大的兵營,只是這座軍營的防御力,是相當之可觀的,周圍的城墻,都有三丈左右的高度,厚度則是達到了兩丈——就這規模,在女真境內,已經是僅次于女真汗廷了,可以排到第二。就算是在大明朝關內,府一級的城池治所也不過是如此,可以當得上是‘堅城’二字的稱呼!

而且看樣子,至少城池的外面一層,是用了一層厚厚的石頭的,石頭白灰色,正是此地的特產,至于里面是夯土還是石頭,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座城池,把白鷹峽的谷口,可以說是堵得結結實實。

此時,這座城池之中,正是人聲鼎沸,不是士卒打扮的漢子各自干著手頭上的活計,而數以千萬計的健壯漢子正是分成一隊一隊的,在各自的營盤里面大肆操練。

喊殺聲震天。

這座堅城,毫無疑問自然是楊滬生等人的成果了。

八月二十五那一日,武毅軍北路軍第四衛和第十衛一共十萬人啟程北來。

本來連子寧預計的北路軍至少需要十五天左右的時間才能到達白鷹峽,卻沒想到,在楊滬生的催促和夏子開的鞭策下,十萬大軍竟然只用了十天的時間就到達了白鷹峽。

九月初五就到了。

讓楊滬生和夏子開以及一干武毅軍北路軍上層詫異不已的是,那些第十衛的奴兵,竟然也是堅持下來了。

要知道,第四衛是純騎兵的構成,十天的時間趕路六百多里,乃是在尋常不過的了,但是第十衛的女真奴兵們竟然也能堅持下來,那可就太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十天,六百多里,一天六十多里地,大腳板走路,這幾乎是已經是個極限了,或者說,已經超過極限了,畢竟不可能是一天到晚都趕路的,而且這會兒也不同于當初在山東的時候新兵千里長途大拉練的時候,那時候都在武毅軍的管轄范圍內活動,趕路完了,到了晚上,就有熱湯熱水兒暖和干凈的營地等著。

這里,可什么都沒有!

其實,要論起身體素質來,這些漁獵民族的女真壯棒漢子,天生就比農耕民族的漢族要強上不少,更何況第十衛中這九萬多人,都是海西女真最精銳,最悍勇,體力最好的一幫子年輕漢子。論起身體素質來,新兵部的那些漢人新兵,跟他們不是一個級別的。

但是這幫人,卻不是什么好兵——他們也不可能成為多好的士兵,至少在武毅軍的轄下不會,你總不能指望一幫跟你有著殺父之仇,辱妻之恨大仇的人,為你平拼死效力吧?

問題不是出在身體上,而是腦袋!

但是這一次,他們卻是非常之積極,哪怕是極累了,也是咬著牙,拼命的趕路。

武毅軍上層思前想后,覺得唯一的解釋,就是在女真奴兵中引入了勛爵制度。

八月二十四這一天,在第十衛的營地,當著數萬女真奴兵的面,連子寧親自為一百三十六個女真奴兵冊封了爵位。他們中爵位最高的,被封了武毅軍第二十五等,正八品上的宣節校尉,而其中最多的,足足有五十六人,都是最低一級,也就是第三十二等的從九品下歸德執戟長。

但是盡管分封的爵位都不高,卻是幾乎讓所有的女真奴兵都沸騰起來。

因為他們看到了希望。

這一百三十六人,都是往日作戰英勇,并且主動投靠武毅軍的。榜樣的作用是無窮的,連子寧樹立起來的這一百三十六個榜樣讓所有的女真奴兵都意識到了,只要是老老實實的聽話,勇敢作戰,也能拜托現在奴隸的身份,成為人上之人。

分封的不僅僅是爵位,爵位是虛的,爵位所能帶來的東西可是實實在在的。這一百三十六個封爵的女真奴兵,不但脫了奴藉,而且每個人都封賞了數量不等的白銀,最多達到了二百兩!而他們甚至還被允許按照不同的等級,在軍妓營中挑選數量不等的女人作為自己的私有財產!

要知道,這可是連漢人軍官都沒有的福利,而軍妓營中不少出身女真權貴豪門,雍容高雅的美麗女人瞬間就讓這些女真奴兵綠了眼!

不聽話的,死!聽話的,有地位有錢有女人!

天平瞬間扭轉。

經過了這一次當眾封爵之后,整個第十衛的凝聚力明顯提高,而女真奴兵中存在絲絲不穩跡象,也是隨之消失無蹤。

之前兇狠的殺戮已經讓他們知道了違逆武毅軍的下場,而現在連子寧又給他們吃到了甜頭讓他們有了希望。打一棍子給一甜棗,永遠是最簡單,但也是最管用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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