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將領都是壓抑的很久了的,自從南征以來,他們在完顏野萍的糾纏下,可以說是屢戰屢敗,因此心里不知道憋了多少火氣,這會兒連子寧的話,可以說剛好戳中了他們的痛處,讓他們又是疼痛,又是難受,又是憤怒,又是暴躁。這些情緒,一瞬間便是爆發了出來。
軍人的榮耀讓他們不允許自己受到這樣的侮辱,在中世紀的歐洲,這樣的話足以引得一個騎士沖另外一個扔白手套了。
“總督閣下,讓我帶領我的騎兵團,給這個狂妄自大的黃皮猴子一個教訓!”
“捉到他之后我要把他砍成一塊一塊兒的排骨!”
“蘇哈林閣下,你太仁慈了!要換我的話,把他捉到之后,綁在馬后面,拖行十英里……大帳之中亂七八糟的,每一個人都在大聲的說著,嚷嚷著,狂暴的叫喊著。
這種狂妄的情緒互相影響著,讓他們越來越是暴躁,興奮,難以自已,以至于甚至他們自己都開始相信,只要是揮兵前進,就能將武毅軍給輕易的滅了,活捉連子寧,想怎么拾掇就怎么拾掇。
扎赫雷夫坐在紅色絲絨高背椅子上,臉色陰沉的像是一潭死水。
連子寧讓羅斯托夫捎回來的話,別的將領以為那是威脅和狂妄的吹噓,他卻是知曉,連子寧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當初他也是以為自己的軍隊要比武毅軍強得多,橫掃這些女真蠻子。不過是屈指之間而已,而這等狂妄,卻是被完顏野萍一點點兒的粉碎,直到庫圖佐夫從武毅軍白鷹峽大營回來,他對武毅軍的最后一點兒心理優勢,也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那會兒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才是這三方里面最弱的一個。
他也有自己的情報網絡。至今在女真汗廷之中,還有他的奸細存在,信息傳遞的很及時。因此武毅軍的煊赫戰績,他知道的很清楚,但是他可沒敢跟自己手底下的將領說——把自己打的落花流水的女真人卻是被武毅軍打的落花流水兒。若是被他們知道了,士氣還能存上多少,當真是個問題。
而武毅軍到達此地之后,庫圖佐夫就催促他完成信諾,只是這會兒,扎赫雷夫卻又是舍不得了。那二十門大炮,乃是沙皇交給他,他也沒有處置的權力,而且在他看來,武毅軍既然已經到了這里。難道還能跟自己翻臉不成?自己就是不給他,他能怎么地?
他們跟明國人沒打過交道,但是從各個渠道的來的消息,都是明國人好面子,能維護大局。想必這連子寧吃了這個暗虧,也就咬牙忍了!
也是一時昏了頭,心存僥幸,他這算盤其實是打的相當精明的,若是換了一般的明國官兒,怕是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為大局考慮了。
卻沒想到,連子寧偏偏就是個異類!
他毫不懷疑連子寧說的話的真實性,這個人,這等瘋狂的事,他是能做出來的!未殺敵軍,先殺友鄰!
扎赫雷夫現在心里已經是很后悔了。
只是這后悔也沒什么用,得想法子補救才是。
他豁然站起身來,厲聲道:“夠了,都給我閉嘴!”
大帳之中瞬間安靜了。
“你們這一群狂妄無知的笨蛋,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這里叫囂,你們以為連子寧說的是假話么?告訴你們,他說的都是真的,一點兒都沒錯兒!在咱們被女真人打的毫無進展的時候,他們卻在一路前進,擊潰了無數的女真軍隊!一直殺到這里!你們怎么跟人家比,還敢說那等話!你們真要是去了,只怕也回不來了!”
“一群廢物,一群沒本事只會叫囂的廢物!”
一番話把這些將領們都給說的傻了,他們一時間甚至都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一陣靜謐。
忽然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不斷的接近,接著便是響起了低低的交談聲,一個將領推門走了進來,扎赫雷夫見了他頓時就是心中一沉。
這個將領名叫蘇斯洛夫,是專門負責大營附近巡狩的一個哥薩克騎兵團的團長。
他連行軍禮都沒顧得上,大聲道:“總督閣下,武毅軍有異動。”
“什么異動?”
“他們的左翼一部前鋒,大約一萬騎兵移動到距離我大營只有三俄里的距離。而且擺出攻擊的姿態!”
此話一出,帳中頓時是陷入了尷尬難言的死死沉寂之中。
若是蘇斯洛夫在三分鐘之前向這些陷入狂躁之中的軍官們說出這句話的話,他們一定會叫囂大喊著要主動出擊,將這些狂妄的明國人給砍成碎片。
而現在,卻是沒有一個人敢于說話。
知道了武毅軍這么厲害,誰還敢說話?誰還敢出去送死?
扎赫雷夫也是有些發愣,卻沒想到連子寧的行動竟然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爆裂!
這時候,一直站在旁邊面無表情,神色冷漠,間或露出一絲憐憫的庫圖佐夫忽然是大步向前,走到羅斯托夫之前,眾人都是愣愣的看著他。然后便看到這位年輕的獨眼將軍拔出腰間的指揮刀,狠狠的砍在了羅斯托夫的脖子上!
干干脆脆的一刀兩斷,鮮血飛濺,巨大的壓強使得血液把人頭咕嚕嚕的頂出去老遠。
眾人都傻了,片刻的安靜之后,便是爆發出了無數的指責。
“庫圖佐夫,你要做什么?”
“你造反么?”
扎赫雷夫也是大怒道:“庫圖佐夫,你竟敢在我的面前擅自殺人?”
這羅斯托夫雖然膽小貪鄙,卻是在莫斯科跟腳極硬的。乃是一個不能擅自得罪的人物。
庫圖佐夫卻是對所有的指責都視若無睹,他用白手絹擦了擦刀上的血跡,擦拭的光潔如新方才插回了鞘中,然后揪著頭發把羅斯托夫的腦袋提到自己面前,上下打量了片刻,悠然道:“把所有連子寧要的東西都準備好,然后再奉上厚禮。同時把羅斯托夫的腦袋也送過去,就說他——貪圖錢財,私自把給連子寧的東西給扣下了。咱們識人不明,特意斬了他,給連子寧賠罪。就用這顆腦袋。當一份厚禮吧!”
扎赫雷夫一愣,然后便是若有所思。
一個將領道:“這么拙劣的謊言,他能信么?”
“蠢貨!”庫圖佐夫冷冷的譏諷了一聲:“他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他要的,就是咱們做出這副姿態!”
他這話問的很有意思,第一句問的不是為何咱們要如此低聲下氣,而是——這么做行么?
這就說明,他們在內心里,已經是服軟了……分割線……京師大明,還是這般的繁華。正陽門大街,作為京城最為核心的大街,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繁盛所在。
街上人來人往,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熱鬧的聲音傳到人的耳朵中,只讓人腦子里面都是嗡嗡作響。
一輛拉大糞的車靠著街道的右邊行走,所過之處,人人皆是掩鼻,把鄙夷的眼光投向了車上那兩個渾身臟兮兮,還散發著臭味兒的漢子。
按照大明朝的規定。像是南北兩京這等大都會里面,拉大糞的車,理當是在清晨剛剛開啟城門的時候就出去的,免得擾了行人的興致,只是凡事無絕對,比如說某個京城之中的權貴之家,家中有了需要,馬桶無人處理了,這又如何是好?
像是這輛大車,就是剛剛從平涼伯馬玉琪的府中拉了那等不潔的五谷輪回之物出來的。當今平涼伯可是司禮監大太監馬公公的侄孫兒,一路過來,自然也是無人過問。
那兩個漢子也是客氣,不時的向兩邊抱拳賠罪。
只是倆人卻是說著悄悄話,原來這兩人竟赫然是王霸和王潑三這兩個剛剛綁架了江魏衿的主謀。
王霸低聲道:“著人出去報訊兒了么?”
“嗯,咱忘不了。”王潑三道:“剛才一完事兒,就著人出去給鎮撫大人送信兒了,這會兒,怕是都已經快到了。這邊兒完了,只是”
他頓了頓:“咱們的人呢?”
“都撤了。”王霸長長的嘆了口氣,眼中有些唏噓:“咱們的人雖說是潛伏了不短的時日,只是,跟腳都是不怎么干凈的,雖說能瞞得過一般人,但是那是沒碰上嚴查的。此次江魏衿這小兔崽子出事兒,江彬定然要嚴查,錦衣衛只怕要大索京師,咱們的人,可就藏不下去了,這會兒若是不走,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王潑三也是很有些遺憾,“是啊,可惜了這么多人手了。花了這許多心思,耗費了那么多的銀兩,虛耗了多少時日,才算是在這里扎下根子來。想要再來,就有不知道多久了。”
“說是這么說,但是此次的失敗,卻也不是全無收獲的,咱們藏下來的這些人,能為大人辦成這一件事兒,別說是基業毀掉,就算是盡數死了,也是值得。”王霸卻是看得開,笑道:“之前沒經驗,這次回去總結一番,下次再來的時候,就知道,得首尾利索,便是誰來查,也是決計查不到的。等那時候,咱們在京中的勢力,更是大張!等等吧,先等等看,卻也不著急。”
兩人一路低聲說著,很快,便是到了正陽門。
綁架江魏衿,發生兇案的所在在張相公廟街,而且是在一個偏僻的小巷子里面,王霸等人手腳極為利索,而且江魏衿惡名昭彰,也沒人在乎他的死活,那條偏僻的小巷子,更是少有人經過。而且國人素來怕事兒,便是偶然有人進去了,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尸體,只怕報告官府的幾率也不高,等到報案,順天府接案,再做出反應。只怕都到晚上了,是以王霸等人一點兒都不著急,省的招人懷疑。
這會兒太平無事,前一陣子因為京中有人造謠,涉及到白蓮教叛匪的追查,這會兒也早就過去了,緊一陣松一陣兒的。這會兒也沒人在意。守城的五成兵馬司兵丁們只管收稅,不管其他,見了這糞車便是捂著鼻子一臉的厭惡。在王霸交上了三文正德通寶大錢之后,便是揮手攆人一般的放行了。
兩人出了城門,一路向南。已是冬季,寒風呼嘯,天地間一片蒼茫荒蕪,行人也是少的可憐。等到四下里都沒人的時候,他們才是加快了速度,只是行進的方向,卻不是武毅軍南大營的方向。而是向南之后,便再折向東,再向東南,已經是走出了二十多里地。便是把大車駛入了一個路邊的荒僻小廟。這廟極小的,只有一個院子而已,兩側各有一間廂房,正面是一間小的不能再小的殿宇,里面供奉的神像只剩下了半拉身子。上面還糊滿了蛛網灰塵,地上厚厚的一層積灰,不知道多久沒人來了。
王霸下車,從廂房中牽出來兩匹上好的軍馬,兩人說了一陣,王霸便是從糞車上把兀自昏迷的江魏衿抱下來。抱著上了馬,然后徑直向東北方向而去。
王潑三則是下了車,先是捂著鼻子把那些糞桶里面的大糞都倒在了這院子右側一株大槐樹下面的深井中,一一清空,然后從廂房中又拿出來幾袋子火油,把車連帶著木頭都淋上火油,一把火扔上去!
火焰熊熊,散發出陣陣的炙熱,火光映的王潑三臉上陰晴不定。
大約一盞茶時間之后,這大車和木頭,都被燒成了飛灰,只剩下一點兒亂七八糟的殘余。王潑三把這些東西給扔到井里頭,再檢查了一遍確實沒什么遺漏,這才上馬,揚長而去。
在他身后,寒風呼嘯,將院子里面的飛灰卷的四處飄散。
關押江魏衿的所在,乃是距離北京城足有三四十里的一個小村子,都已經快要出了北京順天府的地界兒,到達了保定府了。那個小村子位置偏僻,既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更沒什么吸引人過去的礦產珍奇,旁邊就是布滿了蘆葦的大澤,人跡罕至,就連收稅的似乎也不愿意光臨,那個不過五十來戶的小村落便在那里繁衍生息了上百年。而那個村子之中唯一一個略有些閑錢的財主,實則是這些年才發家起來的——自從他兒子在武毅軍中當了軍官之后。
不過這個消息,卻是不為人所知的,人人都道他兒子在外做生意,幾年也回不了幾次家。
隱藏在這里,自然是再合適不過,錦衣衛就算是再怎么神通廣大,也追查不到那里去。
王霸既然過去了,王潑三也就沒有過去的必要,他在外面轉了轉,確定無人盯梢之后,便繞了個大圈兒,回了武毅軍南大營。
這里儼然就是一片世外天堂一般,隨著跟隨連子寧征戰沙場的武毅軍戰死的越來越多,四周的村子也越來越多,已經是以大營為中心,形成了一個人煙繁盛的鎮子一般。
進了大營,一路過了大校場,來到劉良臣的府邸旁邊,下意識的便是看向了宅邸的大門——若是在往日的話,那里隔三岔五就會停了一輛看似不起眼兒的馬車,那是夫人的車,她每每有空,便來這邊坐下,對著沙盤推演兵法,一坐便是一日。
只是今兒個,卻是沒來。
進了府邸,便想去跟劉良臣匯報,結果卻是從守衛的兵丁口中得知,鎮撫大人今兒個一早就出去了。
今兒個一早?
王潑三陡然間想起一個極重要的事情,頓時便是變了臉色。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幾乎是在江魏衿等人被引進巷子里面的同一時刻,劉良臣也匆匆進了武毅伯府的大門。
按理說身為外人,又是男子,而且男主人不在家,到了內宅外宅分界的那一座月洞門那兒,就該止步了,不過劉良臣在求見的時候,已經是言明了事態嚴重,一定要面談,因此到了月洞門兒之后,便有幾個丫鬟領著,去了正堂。
樹木枯榮,白石寥落。這座精美奢華的府邸,在荒蕪的冬日,也別有一番異樣的看頭兒。
丫鬟走到門前,低聲道:“夫人,劉鎮撫大人來了。”
“進吧!”里面傳來了戴清嵐悅耳的聲音,丫鬟推開了房門,劉良臣向她們弓手稱謝。走進去,行了跪拜禮:“下官,見過夫人!”
“起來吧!”戴清嵐坐在主位上。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她素來知道劉良臣乃是很有分寸之人,絕不會需要恐嚇。他既然說是有要事,那這事兒就小不了。
蹙眉問道:“就別行這些虛禮了,什么大事兒?說罷!”
“是,夫人。”劉良臣吸了口氣,沉聲道:“夫人,下官想請夫人連同另外幾位如夫人,隨下官出京,出外,去躲一躲。”
“躲一躲?”戴清嵐不由得霍然一驚,她已經把失態想的足夠嚴重。卻是沒想到,竟然已經嚴重到這等程度。
發生了什么樣的事兒,需要自己這個兵部尚書之女,武毅伯正妻,堂堂朝廷三品誥命夫人。出京去躲避?
難不成是有人要奪宮?還是蒙古人要打進來了?
劉良臣只是輕聲說了幾個字:“夫人,我們,把江彬的孫兒給綁了。”
“江彬的孫兒?江魏衿?”戴清嵐急急問道,在劉良臣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之后,便是覺得身子一陣僵直,臉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對于她來說。這乃是很失態的事情了。
生在豪門,嫁入豪門,便是眼見得劉良臣他們打殺了十幾個吃里扒外的下人,她也從未眨過眼睛,她絕不是一個怕事的人,但是這一次的事情,卻著實是駭人聽聞,令人震驚不已!綁了江魏衿,可就意味著,要和江彬那個龐然大物,直面抗衡!
身為官宦之女,她更知道,江彬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有多么的恐怖!
“為什么?”只是她也并非常人,深深的吸了口氣,已經是恢復了正常,寒聲問道。
聲音里面已經是有了掩不住的殺機,顯然,她很清楚,若是這是劉良臣的擅自行動的話,會給連子寧,給武毅軍帶來何等大的影響。
“下官豈敢妄為?實則乃是東北來人,帶來了大人的親筆信函。”劉良臣沉聲道:“江彬手中,怕是已經掌握了一些對大人很不利的證據,大人此時氣候未成,若是被暴露出來,只怕大事不利,因此命我等綁架江魏衿,江彬四個兒子,卻只有這一個獨孫,疼愛無比,因此必然投鼠忌器。大人要交代,要把諸位夫人接出京城,以免江彬狗急跳墻。”
雖然劉良臣說的含含糊糊,但是話里面的那股子意思,卻是呼之欲出,只差把造反這兩個字兒赤裸裸的說出來了。戴清嵐是何等聰明的人物,自然是聽得出來是設么意思。只不過她心中早就有了這等預感,她是那等極為傳統的女性,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已經嫁了他,喜歡了他,那便跟著他一路往前走吧,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前面的未可知,布滿了荊棘與死亡的陷阱!
只是陪著他,走下去!
想到這里,一顆心便是澄凈了,管他呢,只要是有他陪著就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夫君有如此鴻鵠之志,難道不應該高興么?
思緒清明,她想了片刻,沉吟道:“這般走了,卻是不行,怕是要引人懷疑。而且一群女人住到南大營里面,算什么事兒?父親在城外有一棟別院,就去那里住下。我有一個主意,你且去府外等著吧,我這就和她們出去。”
她微微一笑:“你們把江魏衿綁了,我也得去綁上幾個人,不過,她們定然是自愿的了。”
劉良臣不知道她買的什么藥,只是卻知道這位夫人乃是也是智計百出,冰雪聰明之輩,便放下心來,應了一聲,自去府外等著了。
少頃,戴清嵐便是領著一干女眷出了府門,她卻是并未向她們說明真相,而是說道,這兩日在府中住的膩了,出去散散心,康素等人自然是也跟著。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