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rì阿赤,你是在胡扯么?”另外一個將領不屑的譏誚“現在誰都知道,遼北將軍轄地就像是腦溫江里面的一個大漩渦一樣,人掉下去就會被卷入河底,連救都救不上來。我們插手進去,你怎么就知道不會遭到白蓮教、明軍和女真人的群起攻擊?跟他們中的每一個勢力相比,我們都不占優勢,你想把我們的戰士帶入死地么?”
“戈爾迪,你放屁,我怎么會那么做?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朋友!”那戈爾迪顯然很是yīn損,五短身材的達rì阿赤給扣上了這么一頂大帽子,頓時是勃然大怒:“雖然他們人多,但是都是烏合之眾,我們手底下jīng銳的勇士們一個沖鋒就足以把他們給沖散!他們是綿羊,而我們,是草原上的狼群!你見過狼群會害怕羊的么?哪怕那些羊的數量再多!”
“可是這些羊會修建堅固的城墻,你難道想讓我們的騎士拿著刀去把城墻砍碎么?”
戈爾迪頓時是反唇相譏。
俄rì勒和克開口道:“可是羊圈里面有著無數的金銀財寶,漢人們的財富是無可估量的,那些白蓮教的土匪占領了一個塔山衛,就已經肥的在那兒不想走了,如果我們再不抓緊時間的的話,恐怕別人吃了肉,我們連肉湯都喝不著了。”
于是又引起了一場爭論,甚至其中還夾雜著相當惡劣的謾罵,甚至有幾個人已經是發展到了要到帳外約斗打一架的程度。
哈不出的臉sè越發的難看了。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還要從今天早晨說起。
自從決定了想要插手遼北將軍轄區的戰局之后,哈不出便指派梁硯秋在遼北將軍轄地安插了大量的細作——蒙古人想來是擅長干這個,當初成吉思汗率領大軍征南掃北的時候手下就有無數細作效勞收集情報,哪怕是后來沒落了被逐回漠北大漠,也是沒把這本事落下,在九邊安插了不少細作因此每每入寇都能選取最佳路線—這些細作遍布各地,尤其是腦溫江東岸,甚至有不少細作已經是混進了白蓮教之中所以能夠很迅速的把消息給傳遞過來。
白蓮教打下了塔山衛的第三天,隱藏其中的細作便把消息給傳了回來,他們重點描述的不是這一戰的戰略意義,而是塔山衛中那無數金銀財寶戰略物資,以及大量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漢人奴隸。
這條消息傳開之后,立刻便是將整個福余衛的高層給引爆了。
東邊漢人富庶的土地,早就使得他們垂涎yù滴,只不過大明專門設了遼北將軍來防止朵顏三衛入寇東北,也不是擺設,福余衛和朵顏衛屢屢興兵東犯都是得很是打幾仗才能進去。而且就算是進去了,也是劫掠一番就得撤回來,由于當地大明勢力根深蒂固,因此根本不可能把那里變成自己的永久領地。甚至包括上一次哈不出出兵圍困鎮遠府,也是從遼北將軍轄地的北邊兒摸過去的,不能大搖大擺的進入。
而這一次,女真人南侵,漢人的地盤兒又有了白蓮教眾作亂可以說是內憂外患,水深火熱,對于西邊這些蒙古人的防御力度立刻是降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點。這些福余衛的高層也不是傻子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早在一個多月之前,就已經是有了聲音要發兵在這場戰爭中插一腳,把自己變成大贏家。
但是哈不出和梁硯秋由于顧慮武毅軍的緣故,是以一直壓制著這些聲音,只說時機未到,再等等,再等等。
可是這種壓制就像是摁彈簧一樣,你越是用力就越是容易激起反彈,而且一旦反彈起來,力道也是相當恐怖的。
并且到了一個臨界點之后,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而現在,差不多已經是到了臨界點,壓制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已經是因為哈不出的威望極高了。
在聽到了塔山衛被攻破的消息之后,相當一部分高層貴族們立刻是按捺不住了。
他們的理由也很充分——如果我們早點兒發兵的話,別說是區區一個塔山衛了,就算是更多的土地都被打下來了,這些被攻破的城池里面,有多少金銀財寶,綾羅綢緞,每家貴族家中又會多出多少漢人奴隸啊!
對于福余衛的高層來說,他們不是以天下為己任而更像是一個武裝劫掠的高級群體,更看重的乃是一張戰爭打下來的收益。如果說那些以前有些有著重兵防備的漢人城市像是一個個難啃的刺猬的話,那么現在這支刺猬已經抻開身體,露出柔軟肥嫩的肚皮了。
所以理所當然的,這些高層貴族就來找哈不出情愿,請求立刻出兵插手戰事。
而也有一些支持哈不出想法的,于是三言兩語之下,這些人便是吵了起來。
現在哈不出麾下的將領們,儼然是分裂成了兩派,一派支持現在出兵,一派則是選擇繼續觀望。只不過支持立刻出兵的明顯占了絕大多數,大帳中福余衛高層十四個人盡在其中,支持繼續觀望的,只有寥寥三人而已。
哈不出雖然是大汗,但是蒙古人的大漢論起權力來可是比漢人的皇帝差遠了,正德帝尚且讓那些文官兒們動不動給氣得半死,哈不出更是決不能忽視這些手下大將的意見。
下面吵得越來越不像話了,污言穢語層出不窮,哈不出忽然一拍扶手,發出一聲巨響,怒吼道:“都給我閉嘴!”
下面眾人頓時是安靜了,所有的眼神齊刷刷的集中在了哈不出身
哈不出擰了擰眉頭,看向海rì查蓋:“你怎么說?”
海rì查蓋既是他的兒子,公認的下一任大汗,未來福余衛的掌舵人,也是他麾下舉足輕重的大將領主,這一次主戰派的頭頭兒就是他。
海rì查蓋大步出列,昂然道:“回父汗的話,我看來,咱們理當現在就揮兵東進,占領那些漢人的土地把他們變成咱們的奴隸,享受他們的妻女,把他們的綾羅綢緞,金銀財寶占為己有
他在大帳之中環視一圈兒,眼神兒在梁硯秋臉上挑釁xìng的刺了一下,大聲道:“父汗,我愿為先鋒將軍!率先渡江而戰!”
他久居上位,身量又高大,龍行虎步,聲音洪亮·自有一股桀驁兇狠的氣質,在諸將之中威望頗高,再加上話語中描述的場景也是極好,當下便是惹得眾人紛紛附議。而為海rì查蓋的威勢所攝,那幾個主張觀望派面面相覷,竟是不敢反駁,聲勢頓時便弱了下來。
哈不出聽了自家大兒子這話,也是目中神光一閃·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當真也是怦然心動。
從大草原上走出去,重新占領漢人那些膏腴肥美的土地·把他們變成自己的奴隸,凌辱他們的妻女,占有他們的一切——就像是幾百年前偉大的成吉思汗做的那樣。
每每想到此處,哈不出都是覺得渾身的熱血似乎都要沸騰起來,面sè變得cháo紅,因為過于激動,以至于整個人都是有些顫抖。
而且占領了廣袤肥美的遼北將軍轄地之后,一個更加現實的意義就是,福余衛的實力會因此而極具上升。再沒有幾個蒙古人比哈不出能夠更清楚漢人的重要xìng,正是由于梁硯秋主持的板升城中那些漢人辛勤的耕作·使得福余衛哪怕是每年過冬也有充足的糧食可以供人和牲畜食用,使得他們不用再收到白災黑災的影響,每年不用在寒冷的冬天和草原的天災中耗費掉大量的元氣,從而使福余衛的勢力不斷擴張,終于從和泰寧衛、朵顏衛齊平變成了遠遠超過他們。
而一旦擁有了遼北將軍轄地的千里沃野和數百萬的漢人奴隸最為后盾,那么福余衛的實力就是十倍百倍的提升·回過頭來再對付朵顏衛和泰寧衛,簡直是易如反掌。而一旦吞并了這兩個衛,那么福余衛,可就不是現在這般地位——
到時候,甚至可以圖謀天下!
哈不出已經不敢想下去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轉頭看向了梁硯秋。
當看到哈不出那雖然故作掩飾卻依舊是極為熾熱的眼神的時候,梁硯秋心底已經是深深的嘆了口氣。
以他對哈不出的了解,如何看不出來,哈不出已經是動了心了。而他素來是極為有主見的,自己縱然是他的軍師,也不大可能能夠動搖他的主意。
而且這一次眾人前來情愿,不滿之sè溢于言表,他們認為是哈不出的猶豫導致他們失去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失去了大量的財富,只不過當然是不敢把著怒火撒到哈不出身上的,于是所有的矛頭便都是指向了身為謀士的梁硯秋。
梁硯秋也是有苦說不出來,只得苦苦受著。他心里很清楚,現在眾人都對自己有意見,如果這個時候還繼續反對,不但起不到效果,反而是會把自己也給搭進去。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與其如此,不若順水推舟。
梁硯秋微微一笑:“大汗,臣以為,現在也是時候出兵了。”
眾人都是有些錯愕,然后便讓聽到梁硯秋繼續道:“之前不能出兵,乃是因為局勢未明,而現在局勢大致已經明朗,白蓮教剛剛攻下塔山衛,事務纏身,短時間內不可能有所動作。而阿敏大軍和的遼北將軍麾下則是對峙,誰也沒有余力前來攻擊咱們,這時候,正是咱們各個擊破,坐收漁利的大好時機!”
他冷笑一聲:“那武毅軍現在還遲遲不插手,想必連子寧打的也是坐收漁利的主意,可是他卻是等的時間太長了。咱們奇兵突出,打他一個措手不及,等他們反應過來,就已經晚了!好處都讓咱們給占了!”
這一番分析,絲絲入扣,比之那些將領單純的叫囂要令人信服的多。當下便是引得一批將軍紛紛點頭,連道軍師大人果然是棋高一著,非尋常人能比。
海rì查蓋眼中閃過一絲嫉恨,被他給強行壓住了。
哈不出聽完了梁硯秋的話。也是再不猶豫,大喝道:“傳令下去,集結大軍,天黑之前,我要看到至少五萬最jīng銳的勇士們!”
“是!”眾將轟然應諾。
正德五十三年四月十二,福余衛大汗哈不出·盡起族中jīng銳六萬,渡過腦溫江,向著遼北將軍轄地殺來。
福余衛也終于按捺不住誘惑,一頭扎進了這個大漩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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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者衛。
這座城池是遼北將軍轄地的中部重鎮·往北是屯河衛,五屯河衛,嘉河衛,蘇溫河衛,納木河衛;往東是脫倫衛,兀者脫溫所,阿迷之地面;往南則是塔山衛、木蘭河衛、朵倫衛、木倫河地面等等;往西·則是兀者衛、兀者后衛,兀者右衛等等。
可以說,阿里者衛乃是遼北將軍轄地地理位置最中心的一座城池,控制了這里,就控制了托溫江以西,同江以東東西寬度達到了五百多里,南北長度達到了六百里的肥沃土地。要知道,根據的最新戶籍統計·在這片土地上,八座城池,超過七十個鎮子·無數的村落,生活著超過二十六萬戶大明百姓,耕種的土地面積超過了一千四百萬畝。這片豐饒的土地上,山川秀美,土地肥沃,產出豐富,占領了這里,幾乎就控制了整個遼北將軍轄地的北方地區。
素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而現在,這里的地位更是變得舉足輕重起來。
因為在阿里者衛往西,再前進二百里·快馬奔馳大致半天的功夫就能抵達兀者衛——曾經遼北將軍轄地的首府,現在大明官兵的最后依仗。遼北將軍轄地的西部,從南往北,依次是兀者后衛、兀者右衛、兀者衛、塔山衛,幾乎成一條直線,而阿里者衛·就成了擋在這幾座城池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線。
如果楊學忠不想讓自己的老巢被圍困的話,就必須得守住阿里者衛才成。
事實上他也正是這么干的。
數月之前,阿敏率領大軍南下,幾乎是一路勢如破竹,戰無不勝,直到被大明官兵在阿者衛給阻攔下來,而阿里者衛之中有十幾萬明軍,楊學忠更是下了嚴令,后退者死,是以都是背水一戰,爆發出極為強大的戰斗力。
女真畢竟人數少一些,其jīng銳的戰斗力在攻城戰中被削弱到了最小,是故幾次攻城未果之后,便意識到了阿里者衛也不也是什么好啃的骨頭,是以干脆便是不攻城,只是驅使漢人奴兵和掠奪來的奴隸在城外修建長壕,營寨,死死將其圍困其中,使得阿里者衛之中的十幾萬明軍固然僥幸存活,卻也是坐以待斃。
而女真只是留一萬兵力盯住城中的明軍,其它的的部隊則是四面出擊,到處攻城略地,已經是攻克了位于北方的兀者左衛,兀得罕所,真河衛,納木河衛等地,甚至兵鋒一度到達位于福余衛更往北,幾乎靠近瓦剌蒙古諸部所在的阿倫衛、密陳衛,木里吉衛,再加上原先就被他們占據的嘉河衛和五屯河衛,也是已經占據了遼北將軍轄地大約三成的地面,形成了一個東南—西北走向,長度達到千余里的一個狹長勢力地帶。
最可憐的就要數大明邊軍了。
在小城鎮和鄉村的斗爭中,可以說白蓮教已經是完全占據了絕對的上風,而明軍則是全面收縮,固守于城中,地盤只剩下了兀者衛,兀者后衛、兀者右衛、塔山衛等大城,不過雖然地盤兒小了,但是兵力卻還是那些,更是因為需要防護的區域小了,使得他們的戰斗力其實更是飆升。
所以三方之中,白蓮教地盤兒雖然最大,卻是戰力最差,而明軍次之,最強的自然乃是女真人。
阿里者衛用大青石混合著燒制的青磚以及夯土鑄成的城墻,本來乃是出了名的高大堅固,足足有五丈高,厚度更是達到了六丈,甚至已經超過了高度。這也讓這道堅厚的城墻,變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橫亙在女真大軍的面前。
城墻寬度達到了這個級別,不但是可以在城墻上囤積更多的兵員,更有利于守軍作戰,而且更重要的是,這讓城墻變得極為的穩固。各種攻城的法子,像是挖地道,或者是白蓮教在塔山衛玩兒的那種勾當,在這里就不大好使了。
只能用任命去填。
但是這會兒,那厚重的城墻之上也是痕跡斑駁,無數刀劍砍削的痕跡留在上面,許多地段的城墻上面,已經是變成了令人心驚膽戰的赭紅sè,那一片片的暗紅,是太多的鮮血傾灑在這里留下來的。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揮之不去,蒼蠅蚊蟲聞到了這股味道,紛紛落下來,開始了他們的盛宴。而有個別戰斗最為激烈的城墻地段,城墻甚至是出現了破損,女墻多處損毀。
在城墻下面,堆積了無數的尸體,那些尸體摞起來甚至有一兩丈高,成為了一座恐怖的尸山。而且這座尸山的規模,還當真是不小,在城墻的東門北門兩側足足有數百米的長度,都被尸山堆滿。甚至北門和東門的城門洞子,都已經被尸體給填滿了,城里的人想出來都是做夢。
這等恐怖的尸山,得死多少人才能有如此規模?
單此一點,也可見這一場大戰的恐怖,簡直就像是絞肉機一般。
尸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味兒,而這時候并沒有戰事,正是中午時分,城頭上一口口的大鍋排開,里面散發出一陣陣的香氣。明軍的士兵們排著隊,在鍋邊打了飯縮回到了自己要防御的位置上,便是大口的吞咽下來。飯菜的香氣混合著尸體的臭味兒,極為的怪異,若是一般人的話定然是難以下咽,但是這些明軍顯然是習慣了的,一個個吃的極為的香甜。
味道不是什么問題,但是問題是,長期生活在這種尸臭的環境下,不但身體的健康會受到影響,而且長此以往,尸體腐爛,極其容易產生瘟疫。
到了那時候,可就是一場壓不住的大災難。
尤其是現在正是氣溫上升的chūn季。
可是明軍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不是他們不想打掃那些尸體,作為打了這么多年仗的那些將軍們,又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厲害?但是明軍實在是沒有力量了。
殘酷的阿里者衛保衛戰已經是持續了整整一個月,而這一個月中,至少有二十六天是在打仗,休息的時間寥寥無幾。女真人的統帥,幾乎是擺明了用人命去獲得一場勝利,而連城內的明軍守軍都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樣殘酷的戰斗下,自己竟然挺了過來!
在楊學忠后退一步,以逃兵論處,不但犯事之人斬首,便是家人也遭殃的嚴令之下,這些本來戰斗力相當有限的明軍爆發出來極其強悍的實力。如果說奪取城墻就算是勝利的話,那么女真人至少已經贏了十次了,可是每一次都是被明軍以不要命的反沖鋒給重新把城池奪下來,把這些女真韃子給趕下去。
連番鏖戰,女真人陣亡至少超過了六萬,而城內的明軍也從當初的八萬,縮減到了能戰之兵不足三萬人,而且其中許多都是帶傷作戰。一眼望去,城墻上不少傷兵。作為防御的一方,竟然還會被人打成接近一比一的戰損比,也不得不說他們的實力實在是有限。
城內的糧食還算充足,物資也還充沛,可是士兵們的體力,士氣,實在是已經到了一個臨界值。他們一個個行走著,就好像是行尸走肉一樣,沒了自己的jīng氣神兒。
連番鏖戰,看著身邊的袍澤朋友一個個的死去,不知道哪一rì就輪到了自己——而讓他們更加看不到生的希望的是,楊學忠死守兀者衛,一封封嚴令死令雪花兒一般的飄過來,只是命令固守,可是卻不派出一個援兵。
整個城池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被歹徒輪爆了整整以一晚上的少女一般,遍體鱗傷,滿身的血污骯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