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平亂記卷之
第七十五章初抵隨州
譚天正色道:“范老先生,譚天詐死之事,亦是無奈之舉,為了大陳的安危,為了萬民的福祉,希望老先生能夠體諒譚天的苦衷。”
在大陳朝,能讓鎮國公譚天如此誠懇相求的,范同可說是頭一號,不過范同卻毫不為所動,腦袋一搖道:“什么大陳安危與萬民福祉的,與我老怪沒有關系,但是老怪的招牌與名聲卻是比生死還要重要的事情,譚公爺不必再說,這事沒得商量。”
譚天一滯,對上這么一個混不講理的老頭,為人方正的他沒一點辦法,只得將目光轉向自己詭計多端的兒子。
譚志豪接到父親的眼神,干咳一聲道:“老怪……哦,范老先生此言差矣,我爹詐死之舉,不但于老先生的名聲招牌絲毫無損,且還大有裨益哩。”
譚天口中說出的范老先生,范同還沒覺得怎樣,可這四個字從譚志豪嘴里冒出了,老怪竟然怎么聽怎么覺得不自在,忍不住擺手道:“小瘋子你還是該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老先生這三字不適合我老怪。”頓了頓又道:“怎會與我老怪名聲無損,還有裨益?”
譚志豪好整以暇道:“其一,我爹若是詐死,萬萬不能叫人知道給我爹診病的是你這老怪物,不然只要不是傻的,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我爹是詐死,老怪你說是還是不是?”
被譚志豪如此吹捧,范同竟還能保持面色不動,只是點點頭道:“繼續說。”修養功夫之了得,可見一般。
譚志豪又道:“其二,我爹既然是詐死,總有真相大白的時候,連死人都能救活,你老怪起死回生之名,便是想不出都不行。更何況我爹的身份,豈是尋常人物所能比擬?到那時,你老怪物的名頭與圣手醫術可就不單單只是江湖人知道了,朝廷與民間,全天下的人都會如雷貫耳,天下第一神醫,再也無人敢和你競爭。”
范同默然片刻,終于點了點頭,淡淡道:“想不到小瘋子偶爾也能正常一回。”這句話一出,不啻是表明他已答應了。
忽然自房中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之聲,間中還夾雜著譚志豪聲嘶力竭的喊叫聲:“爹……爹……您怎么就……”
聽到凄厲無比的痛哭,守在門外的洪氏夫人當場便昏了過去,嚇得譚亦沖趕忙扶住自己的娘親,譚夫人亦是搖搖欲墜,淚流滿面,幸虧月華與欣欣二女身手夠快,這才及時扶住。
兩位夫人踉蹌著沖入房中,痛哭失聲的撲倒在譚天呼吸已絕的身上,當真是凄凄慘慘,悲悲切切。
眼看這等架勢,譚志豪真的有些后悔,老爹詐死可以不管不顧,他就沒這份好福氣了,面對著母親哀痛欲絕的神情與如雨的淚水,懷著無限愧疚的心情,卻還要打起全部精神,演繹著這場詐死騙局中最關鍵的角色——剛死了親爹的兒子。
望著痛苦流涕鬼哭狼嚎的譚志豪,莫說是兩位夫人,便是知道真相的范同,皆在心里暗自嘀咕:“若是老怪不明真相,怕也要叫這小瘋子騙過去,這小子也未免裝得太像了。”
其實依照譚志豪的意思并不想欺騙自己的母親,但是譚天一句:“大丈夫,國為重,家為輕。”簡簡單單的九個字,就令他再說不出旁的話來。
當時的譚天面容干枯無神,語調虛弱無力,但譚志豪卻覺得父親有若山岳一般高大雄偉,自心底里生出一絲崇敬,莫說是他,便是修為通玄,心神堅如金石的范同,眼神中亦閃過一絲輕微地波動。
就這樣,在范同提供的一顆可令人處于假死狀態的歸真丹的幫助之下,再加上譚志豪以假亂真的表演,這場假死的騙局,騙過了包括最親近的兩位夫人在內的所有人。
這天下午,鎮國公府中傳出了無數悲切的哭聲。
家中的頂梁柱轟然倒塌,鎮國公府亂了套,幸好譚志豪早有準備,向范同要了幾顆安神補氣的靈藥,先給自己娘親與姨娘一人喂了一粒,在藥效的作用下,兩位夫人沉沉睡去,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立刻帶著月華與欣欣,應付接下來的一應事故。
正在府中忙得暈頭轉向的譚志豪,卻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圣旨,宣進了皇宮。
卻說武帝趙麟中午時聽聞派在鎮國公府的大內侍衛報說譚志豪歸來這個近段時日來唯一的好消息,還高興了一陣,沒過多久,便得到了鎮國公歸天這個有若晴天霹靂一般的壞消息,任他再是沉穩睿智,也是當場呆住了,心中只有四個字:“天亡大陳!”
譚志豪入宮,當著武帝與一眾隨侍太監,稀里嘩啦一通大哭,趁著武帝趙麟近身攙扶勸慰的當口,悄悄將一頁薄紙,塞在了武帝的手心里。
武帝何等樣人,立時明白了什么,面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化,配合著譚志豪,演繹了一出精彩的君臣相慰的好戲。
待譚志豪告退之后,武帝趙麟一臉愁容,喝退所有太監宮女,這才有些迫不及待的取出那頁薄紙,一看上面的字跡便精神一振,譚天曾給他講授過軍略兵法,對于鎮國公剛勁有力的書法,他熟悉的很。
密信中的第一句話,便是“乞請陛下恕臣譚天欺君之罪”。
一邊看信,武帝的雙眉漸漸蹙起,待看罷全文,已然雙目緊閉,陷入沉思之中。
譚天父子所行的詐死之計,實則乃是一步險到極點的棋,雖然確實可以麻痹敵人,出奇制勝,但同時卻也潛藏著巨大的風險,鎮國公之死,必將使得朝野陷入一種恐慌之中,軍心民心若是不穩,一個不好,反而會弄巧成拙,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這步險棋,賭還是不賭?
趙麟左思右想,始終拿不定主意,猶豫間緩緩睜開雙目,重又將那頁密信拿起細讀。
“當前天下大勢,北有二十萬蒙古鐵騎虎視眈眈,南有鄂王五十余萬叛軍作亂,使得朝廷陷入首尾難顧之困局。縱使譚天復出,或許能夠穩定局面,但若言短期內平定叛亂,抵御韃虜犯邊,卻是疏為艱難。
一旦形成持久拉鋸之戰局,朝廷身受南北夾擊,腹背受敵,此乃兵家之大忌,后患無窮矣。
為今之計,唯有出奇兵,于短期內擊潰殲滅一路敵人,方為上策……”
“為今之計,唯有出奇兵,于短期內擊潰殲滅一路敵人,方為上策……”趙麟輕輕的念罷這一句,目中忽然射出兩道決斷光芒。
五日后,武帝趙麟親自披麻,為鎮國公譚天扶棺而行,滿朝文武盡都到齊,圣眷之隆,舉世無雙。
“正兒,隨州乃是逆王趙吉北進中原的門戶,隨州得失,將成天下得失的關鍵之所在,萬萬不可有失。得到亦心的密信之后,為父與皇上在派你前往荊襄查探的同時,也在隨州下了一步暗棋。
密令在泌陽屯扎的一萬衛軍前調至桐柏縣,一旦情勢有變,泌陽衛指揮使汪德昌即刻持密旨接管隨州軍務。
這個汪德昌乃是當年為父與蒙人大戰中,發現的一個有勇有謀的大將之才,尤其練軍與守城兩項才能,便是為父亦要佩服。
正兒此去隨州,在戰場之上,切不可自以為是朝廷上差,便隨意以上制下,胡亂的指手畫腳,正兒切記,要多聽多看多用腦,少說少管少麻煩。”
“您這三多三少,豈非要孩兒去隨州當個擺設?這么簡單的事情傻子去都能做好,又何必非要孩兒跑這一趟?”
“正兒切莫小看隨州之行,對于為父的整個計劃,實為至關重要,萬萬不容有失……”
“末將陳福貴,奉汪德昌指揮使將令,迎討逆大將軍入城。”
一個突如其來的嘹亮聲音,將譚志豪從臨行前的與父親最后一次對話的不快回憶中喚回神來,一個千戶打扮的彪形大漢領著一百飛騎,已然來至近前。
引起譚志豪注意的是,所有來人的左臂上,盡都系著一條黑紗,他后來才知道,這些黑紗皆是汪德昌帶頭,一眾兵將自動自覺地為他那詐死的老爹戴的孝。
譚志豪客套的拱手道:“陳將軍不必多禮。”
陳福貴當真是沒有多禮,左臂有力一引,聲如金石道:“請!”
入得隨州城,終于見到父親口中有勇有謀大將之才的汪德昌,出乎譚志豪的意料,本以為這個汪德昌應該是個如陳福貴一般的身形彪悍滿臉橫肉的粗豪大漢,沒料到竟會是個白面書生似的模樣,身材不高,面相俊朗,談吐儒雅,若非一身盔甲增了幾分英氣,當真是讓譚志豪看不出面前這位竟是能讓悍勇的蒙古人都齜牙的狠角色。
雖然心里頭郁悶,但譚志豪卻聽從了父親臨別前的囑咐,在軍帳中當著一眾大小將領的面前,朗聲宣布道:“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值此大敵當前之際,隨州一切軍務,繼續由汪將軍總攬。”
此言一出,軍中眾將盡都松了一口氣,雖然鎮國公確實是天下無敵的統帥,但這位小公爺卻從未在大陳軍中露過面,當此重兵壓境的危局,任何人都不愿跟著一個不知底細的統帥打仗,又何況本身的主將乃是大陳的后起名將之一。
而這位新來的討逆大將軍譚小公爺,更是做出了甩開麾下十萬援軍,獨率百騎趕赴前線這等前無古人的荒唐之舉,若非新君庇護,單就這一樁,他的腦袋鐵定就得搬家,如此一位荒唐將軍,誰敢跟在他的手下與十倍于己的敵人血戰?
在汪德昌為譚志豪一一介紹過軍中主要將領之后,開始了譚志豪有生以來的第一場軍議。
先由汪德昌為譚志豪介紹當前隨州的戰事。
隨州守軍連同汪德昌增援的一萬人馬,不過一萬七千人,其中原本的七千隨州衛軍,可是老弱病殘全都算上,戰斗力可憐得很,而當面的鄂王北進軍,卻足足有十五萬精壯人馬,敵我兵力的比例,幾乎達到了一比十。
譚志豪早在臨來之前,這些情報已然就知道,因此聽罷這些,只是撇了撇嘴,面上沒有絲毫懼色。
底下這幫子大小將官見狀,倒是覺得這位小公爺雖然沒什么統兵經驗,膽子可還不小,若換了其他沒打過仗的督軍大員,一聽敵人十倍于我,怕不早嚇得面無人色了。
通過汪德昌的一番講解,譚志豪終于大致的了解了隨州當前的形勢。
鄂王趙吉的北路軍共十五萬大軍,統兵大將張朝祥精通兵法,兵不血刃連陷應城云夢二縣,又攻下安陸縣城后,稍事休整一日,針對隨州山林環繞,河網密布,不利于大軍團作戰的地勢特點,以及隨州城中缺兵少將的弱點,將大軍兵分三路,分從三陽、青龍與陳崗向北進軍,形成一個巨大的鉗形,以泰山壓頂之勢,向隨州狂涌而來。
兵力上的捉襟見肘,使得汪德昌縱想憑借隨州境內各處險要地勢所建的關隘城壘截擊敵軍,卻不可得,隨州守軍雖然誓死不退,卻在敵人絕對優勢的兵力進攻下,節節敗退。
到今日,敵人的三路大軍已然分別前進至距離隨州僅十余里的柳林、長嶺與蔡河駐扎,圍三闕一的合圍之勢已然形成,戰場形勢已然惡劣危急至極點。
直至此時,譚志豪才徹底體會了父親臨別時那些叮囑的意思,若說一對一單挑對決,或是江湖上的明刀暗箭,他都毫不含糊,可這戰場之上,動輒萬人、十萬人甚至數十萬人的生死搏殺,在一旁聽著都覺得后脖子發涼,更別說親自指揮千軍萬馬作戰了。
“隔行如隔山,我這外行人還是趁早聽內行的吧。”當擺設就當擺設,好過英雄沒當成,成了城破人亡的狗熊,譚志豪這會兒什么郁悶都沒了,老老實實地坐在那里,心里嘀咕道。
汪德昌介紹罷眼前軍情,客氣地道:“目前隨州戰事基本就是這樣,不知將軍可有什么破敵良策?”
譚志豪一臉鎮定道:“不瞞各位將軍,本將軍出身草莽,從未學過軍略兵法,若說沖鋒陷陣,還會些功夫,有幾把子力氣,統兵打仗卻根本是個門外漢。此來隨州,說好聽一點是為大陳社稷為萬民福祉盡一點微薄之力,實際上卻只是想殺幾個叛賊,為我那被奸賊所害的爹爹報仇雪恨。所以汪將軍及各位將軍切莫與我客氣,在隨州本將軍一切為汪將軍馬首是瞻,但凡汪將軍有所驅策,盡管直說,本將軍奉調聽差,斷無二話。”
譚志豪老實的承認自己不通兵法不曉軍略,反而得到了在座所有將領的好感,都覺得這位少公爺兼討逆大將軍沒有一點架子,樸實的叫人感覺甚是親近,值得一交。
汪德昌先道少公爺節哀,又連道不敢,兩人互相客氣一番,才又轉入正題。
汪德昌的副將史連升一抱拳道:“敢問將軍,我們的援兵何時可達?”此話一出,所有目光盡都集中在譚志豪的臉上,這個問題可說是所有人心中最想問的。
面對這么多迫切的目光,譚志豪面上顯出一絲尷尬的神情,心中暗罵自己老爹,怎么給了自己這么一個混蛋又招人罵的差事?
暗自吞了口口水,譚志豪硬著頭皮道:“援軍大約……嗯……大約還有一月時間才能到。”
“什么?”所有人都驚愕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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