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文和李欣跟李家人道別,劉氏忙摸出一角碎銀子,悄悄塞給李欣,“自己個兒拿著,心里頭也有底子些。”
李欣前頭跟劉氏說過回家來不給錢的,這會兒劉氏也不敢塞太多,不過也不少,足有一兩的樣子。背對著關文李欣動作也不敢太大,推了兩下推不過只能受了,小聲道:“娘,以后不要這樣。”
劉氏連聲應著“知道知道”,面上樂呵呵地,又沖著關文去,跟他說:“姑爺路上當心些,我讓大郎送你們。”
“不用了岳母……”關文來不及推,李二郎就扛著一筐子的東西出來,全給塞進了關文背來的背篼里面,試著提了提,李二郎笑道:“姐夫,不重,一點兒小心意,給姻伯他們的。”
關文尷尬地接過來,李欣忙笑道:“知道了,大哥也別送我們,都認識路。”
“就是,正是打谷子的時候,家里邊也忙,不用送。”關文也附和道。
夫妻倆堅持,劉氏也就不勉強了,看著他們相攜著離開李家,劉氏嘆道:“希望這關文是個好的。”
“文哥人還不錯。”李大郎笑道:“娘不用多擔心。”
李二郎也道:“文哥話不多,但看著就覺得踏實。”
聽兒子夸女婿,劉氏特別高興,左右點點發現李銘沒發言,便問他道:“你咋不說話?”
李銘微微扯了扯嘴角:“說啥?”
“說你姐夫好不好唄!”
“挺好的。”
李銘說完就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心里卻在想著,原來關家那個讀書人是跟隨張子善先生讀的書……
他跟姐夫講過他家先生對張子善的評價,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是他沒跟姐夫說,張子善先生以前是犯過案的,沒被押進牢里,恰巧是因為當時他門下出了個進士,縣官老爺不敢得罪新科進士的先生,所以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連帶還封了知道這事兒的人的嘴,所以這事兒沒傳出一星半點兒來。李銘知道這件隱事,還是有一次他先生顧長生喝醉了酒,嘟囔著的時候被他聽去的。
他家先生說起張子善時,何止是不認可,那簡直就是鄙夷——張子善犯的案不是其他,是**。
他年紀雖小,但對于這宗罪卻是最明白不過。對青樓女子做那等行徑,拿錢買賣,那是正當。但是對良家女子,那便是罪過,而且是重罪。
當今圣上可是個明君,為開朝第四任皇帝,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他家先生說,如今圣上年輕,前三代皇帝下來累積了不少肱骨老臣,其中一些倚老賣老仗著自己是三朝元老把持朝政,結黨營私,圣上雖有心改革弊政,卻無實權行之。近年來圣上動作大了些,廣開恩科,輕徭薄賦的,對于他們這些學子而言是大大的機會。另一方面,對于犯罪卻是嚴厲打擊,想要以儆效尤,效仿先朝德馨帝在位時“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盛況。民安定,則朝政清明指日可待。
顧長生跟李銘說起這些時雙眼發亮,炯炯有神。李銘是他門下尤為看重的一個學子,雖然還未考童生試,但顧長生卻覺得這個孩子眉目寬闊,有豁達之相,雖然年小,但談吐穩重,自有氣韻,舉手投足之間又有官相之風,所以平時也是多加栽培。
因此,李銘有時候對外界的認識比一些同在顧長生門下學習的村鎮娃子多些,這便是顧長生開小灶的成果。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李銘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這事兒不好跟姐夫說。如果姐夫那親弟覺得張子善先生是為師典范,他也犯不著去多那么一句嘴,畢竟雖然那張先生為人品性有問題,可的確也有兩把刷子,門下出了許多童生、秀才是擺著的事實。
索性也就把這事兒擱在了一邊。
至于李欣兩口子走后,李厚伯兩個兒子李金李銀又來李厚仲家賠禮道歉轉了一圈,以希望李厚仲和他們老爹修復關系,甚至重新考慮給他們阿嬤打那口棺材的事兒,那便是后話了。
回到關家時候已經不早了,阿秀正和阿妹在廚房忙活著,李欣跟老關頭和關明打了個招呼,照例挽起袖子去準備晚飯。關文把劉氏準備的禮都拿了出來給關明,說:“這是岳母給的,爹你收著吧。”
“哎呦,親家那么客氣……”
關明邊說著客氣,邊去歸攏了來一樣樣翻看。關止承輕哼了聲,對他爹道:“爹,你眼皮子怎就那么淺?”
關明不樂意了,“我眼皮子怎么了?你拉屎放屁的,不吃五谷雜糧?還看不上這些東西是咋的?”
阿秀剛好過堂屋來擺碗筷,恰恰聽到這父子倆的對話,擱碗的時候一點兒都沒省力氣,“啪”一聲,望著關止承說:“大嫂準備回門的東西,你在旁邊就陰陽怪氣地說叨,說得好像大嫂拿咱家東西貼補娘家似的。現在大嫂回來,姻伯他們給準備了這么些禮,你又說收了咱就眼皮子淺了。我倒是不明白了,難不成大哥大嫂回門去就該啥也不帶,回門回來就該從親家那兒帶回些綾羅綢緞筆墨紙硯啥的才上檔次,是不?合著咱眼皮子都淺,就你深!”
關止承又是一哼,“我才不跟你說,婦人之言。”
“你!”
阿秀“啪”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氣得指著關止承哆嗦道:“你當真是去讀一陣子書,讀得越發不講道理了!還讀什么!在咱村兒里沒讀過書卻比你懂事的,甚至是小娃子的都大有人在,你卻是越讀越沒個好樣子!爹跟大哥省吃儉用地攢錢讓你去上學堂,你就是這樣回報他們的!”
說著又對關文道:“大哥,他這個樣子你還管不管了?我知道大嫂肯定不會跟你說他的壞話,大嫂不是背后嚼舌根的人,可是你也看到了,當著你的面兒他都這樣,背著還不知道嘀咕些什么難聽的呢!他這性子,擱在外面還不定別人怎么傳他!”
把關文搬出來,關止承就有點兒發虛了。
但關止承也有自己的護身符不是?
關止承立馬竄到他爹關明后邊,他也是聰明,及時懂得轉移矛盾,半憂慮地皺眉對關明說:“爹,你看五姐那樣,潑著呢!現在全村都傳遍了五姐拿柴刀要砍孫家人的事兒,她一個沒嫁人的姑娘,這名聲傳出去多不好聽!現在還事事出頭的……她可都十八了,再不拘性子,哪個敢聘她!”
關明護著關止承,含糊地點頭說道:“阿秀也該說親了……”
一句話又扯到阿秀的婚事上,正經說出來的話題這父子倆愣是不理。阿秀見她爹這態度便委屈上了,一屁股坐了長板凳抹淚哭道:“我知道爹你護著六弟,不就是因為他讀了個書嗎!說得難聽點兒,要是大哥四哥去讀書,指不定比他成就還高些,他這都十六歲上了,卻連個童生都不是,一天到晚還認為自己行市得很拽得不行。爹你就護著他吧,總有一天你把他護成個不事生產白吃白喝的,有你哭的時候!你還指望他當官老爺好讓你威風一番讓人伺候呢?你指望得上嗎你……”
關武嘴皮子笨,看妹子哭了心里就慌,忙拍阿秀的背哄,“五妹不哭,不哭啊……”
關文看看默不作聲的老爹,再看氣得一臉黑的關止承,心里頭嘆了口氣,卻也不好當著家人的面指責關止承,怕他這讀書人自尊心強受不住,便輕描淡寫地說:“老六,你也不小了,該懂事了,別讓爹一天到晚的為你操心。”
“何止為他操心啊,白天黑夜地忙活著,多的都用在供他讀書上了,結果養出這么個沒心沒肺的東西,不尊長嫂又無視親姊的……”
“阿秀,少說兩句吧。”
關文也無奈,雖說這妹子明事理,可是性子太直,有時候也容易吃虧啊……這話可不是火上澆油是咋的?
果然,關止承立馬說道:“我怎么沒心沒肺了?不尊長嫂?那長嫂要是值得我尊我沒一句話說!無視親姊?你幫著旁人說話,我不無視你難不成要跟你吵不成!”
“你說誰是旁人!”阿秀此時就是一炮仗,一點就著,“大嫂嫁給大哥就是長嫂,哪是旁人?你不尊長嫂你還有理了不成?大嫂哪兒不值得你尊敬了!”
關止承正要說李欣是個窯子里出來的門風不好,又會識文斷字更是女人家不該學的東西云云,阿秀搶在前面說道:“別跟我說大嫂在那不干凈的地方待過之類的話!大嫂能從那泥坑子里面爬了出來掙得出個人樣,總比一些人模狗樣說話噴糞的人強些!你要是也掙得出點兒名堂來再跟我說這些也不遲!你現在沒資格說大嫂的不是,你連大嫂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關止承最痛恨的就是拿他跟別人比較,尤其這回比的對象還是他著實輕視不得重視不得的李欣,當即沖阿秀吼道:“你一個女娃子懂什么!”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少說兩句!咳咳……”
老關頭重重地拍了兩下桌子,瞪著關明說:“娃子吵架你也不管管?你太歲老爺呢?你是我爹還是我是你爹?”
關明趕緊哄他爹。
老關頭哼了聲,“都甭吵了,五娃子說得對,六娃子做事不地道,以后要改。吃飯吃飯。”
老關頭不愧是大家長,一言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