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愛奴還是不說話,她拈量了一下那鐵鏈的粗細,確如楊帆所言,這么粗的鐵鏈,不是鋼刀能夠斬斷的。她又不甘心地摸向楊帆的手腕,想試試能否把扣在他手腕上的鐵環給扳開,那鐵環是鑄鐵的,寬如護腕,厚約三寸,天愛奴不禁有些絕望。
楊帆見她始終不說話,不禁奇怪地道:“阿奴?我聽得出是你的聲音,你就是阿奴,為什么不說話!”
天愛奴冷冷地道:“你想要我說什么?”
楊帆聽她的語氣非常冷誚,微微有些詫異,隨即便明白過來。他沉默了一下,低低地說道:“你……知道我娶親的事了?阿奴,當日在明威戍,有些事情我沒有和你說清楚。后來你倉促離開,我更是……”
天愛奴截口道:“你不用再說了,如今我已出家,凡塵中的一切,和我沒有什么關系了!”
“什么?”楊帆大驚道:“你出家了?阿奴,這是因為我么?”
天愛奴沒有吭聲,只是蹲下身,去摸索楊帆腳腕上的鐐銬。
楊帆也蹲下來,扶住她的肩膀:“阿奴,你聽我說,有些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其實我在沙漠的時候……”
天愛奴的指尖從那令人絕望的冰涼鐵鐐上掠過,忽然重重一掌摑在楊帆臉上,楊帆被打呆了,聲音不禁頓住。天愛奴流著淚,憤怒地道:“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我恨你!我……恨我自己!”
是的。她恨楊帆,恨楊帆給她愛的希望。她也恨自己。恨自己放不下、舍不了,本來楊帆就沒有給她太明確的承諾,是她自己情絲一線,就此牢系,再也不得解脫!
這時候,臨察御史萬國俊恰好在府前撞見王夫人。急忙把她請了進來。萬國俊是來俊臣的心腹之一,來俊臣所做的那部《羅織經》,就是與此人合著的。萬國俊聽明王夫人的來意,不禁為難地說道:“夫人。這么做可與法不合啊!”
王夫人淡淡地道:“我當然知道與法不合,不過你們做的事情與法不合的還少么?楊家娘子只是見她丈夫一面,說說體己話兒,這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你做不了這個主,我去找你們中丞就是了。”
萬國俊滿臉堆笑道:“夫人言重了!呵呵呵,既然如此,那好吧,萬某就破例一回!”
萬國俊陪著王夫人和小蠻來到楊帆的關押之處,說道:“楊帆就關在這間牢房里,楊家娘子如果有什么話。趕緊說吧?”
王夫人橫了他一眼道:“就讓她這樣隔著房門說話?”
萬國俊道:“夫人,這兒是臨時充用的牢房,不是柵欄門兒……”
王夫人道:“那放她進去不就行了?”
萬國俊訕笑道:“夫人,謀反重犯準予探望已經算是……算是法外施恩了,這還是看在夫人你的面子上,若是允許他們私相接觸,這個實在是……”
王夫人冷冷一笑,道:“本夫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這就叫探望?你讓楊家娘子對著一扇門說話不成?叫他夫妻見上一見。說說體己話兒,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萬御史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萬國俊遲疑道:“這個……夫人有所吩咐,萬某本不該推辭的。可是這朝廷重犯,萬一有個什么差遲……”
王夫人不耐煩地道:“楊家小娘子一介女兒身,能出什么差遲?”
萬國俊忙道:“夫人有所不知,楊家娘子原本乃是宮中的女侍衛,一身武功著實不凡,萬一她……,夫人,在下可提待不起啊。”
王夫人放緩了語氣道:“那你就不能想想辦法么?好歹我已經來了,你就叫我這樣帶著楊家娘子離開?”
“小蠻?是你在外面么?”
外面聲音一起,楊帆和天愛奴就噤聲不語了,外面的交談聲隱隱傳來,楊帆屏息聽了片刻,聽出是小蠻來探監,不禁激動地叫起來。
“郎君!”
小蠻聽到楊帆的聲音,再也忍不住了,她忘情地沖上前去,撲到門上,悲呼道:“郎君,小蠻來看你了!”
王夫人冷冷地盯著萬國俊,臉色漸漸沉下來,萬國俊有些吃不住勁兒了,他猶豫了一下,用商量的語氣道:“夫人如果想讓他們見見也成,不過……在下得給楊家娘子帶一副鐐銬以防萬一。夫人你看……”
王夫人想了想,緩緩點了點頭,萬國俊如釋重負,連忙吩咐一個差役道:“你去,取一副鐐銬來!”隨即把身子一側,背對著王夫人,壓低聲音道:“拿副重銬!”
那差役飛奔而去,不一會兒便取來一副重銬,這副手銬約有七八斤重,呈長方形,厚如板磚,猶如一副小型的枷鎖,將雙手銬牢以后,除非是用鑰匙打開,否則你就算用大錘砸,只怕把手腕砸爛了,也未必能把它砸開。
萬國俊如此小心,一則是知道謝小蠻的本事,二來也是因為前晚的劫獄事件讓他提高了警惕。他是來俊臣的心腹,所以他清楚,那天晚上來劫獄的人其實只有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
其實他們也曾懷疑過小蠻,只不過那個蒙面女子闖的是大牢,并不是楊帆的關押之所。而楊帆的關押之處并不是一個秘密,至少白馬寺的那班人是知道的,如果楊家娘子有心劫獄,不會不知道楊帆準確的關押地點。
萬國俊叫人把那副重銬給小蠻銬好,檢查無誤,這才讓張立雷打開牢門。
“小蠻!”
“郎君!”
小蠻跨進牢門。一眼看到楊帆的樣子,淚水立刻就迷離了雙目。她慢慢地走了幾步,突然忘情地撲進了楊帆的懷抱。伏在書柜上面的天愛奴輕輕咬著下唇。慢慢躺平了身體,把雙眼投向黑漆漆的頂棚。
小蠻吃力地抬起戴著重鎖的雙手,輕輕撫摩著楊帆有些瘦削的臉頰,撫摸著他那粗糙堅硬的胡茬,泣聲道:“郎君,你瘦了……”
書柜上面。天愛奴聽著她的話,心里頭酸溜溜的。人家是最有資格向楊帆表示關切的,而她呢?她只有資格表示恨,天愛奴心里很失落。
門口。一大幫人站在那兒。萬國俊陪著王夫人站在中間,王夫人身后還有兩個丫環、兩個仆從,再外面是五六個衙差。
王夫人對萬國俊道:“把門關上,叫他們夫妻倆說說體己話吧。楊家娘子已經上了重銬,你還擔心他們會逃出來么!”
這一回,萬國俊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還依著王夫人的要求,叫人提了盞燈送進去。門上了鎖。萬國俊叫兩個衙差留在門前守候,對王夫人殷勤地道:“夫人,請到這邊的簽押房里小坐片刻。”
王夫人點點頭。隨他向簽押房走去,隨口問道:“你們中丞呢?”
萬國俊道:“有兩位同僚因為問案起了爭執,中丞把他二人叫去,大概正在訓話吧。夫人要見中丞么?”
王夫人道:“不必了,這是妾身請托與你的一件私事,他既然忙著,就不必叫他知道了。”
“郎君!”
牢里面,小蠻撲在楊帆懷里,想到再過幾天兩人就要生離死別。不禁泣不成聲。
楊帆輕輕為她撫去眼淚,柔聲道:“你呀,又哭,我只是關在這里,并沒吃什么苦頭,瞧瞧你,原來那個威風霸氣的謝都尉哪里去了?自從你嫁給我,就變成一個淚娃娃了,叫人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天愛奴躺在書柜上,肚子一鼓一鼓的開始有變身青蛙公主的傾向:“混蛋!有這么哄過我嗎?明知道我在這里還卿卿我我的故意氣我。”
小蠻聽了楊帆的話哭得更傷心了,她哽咽地道:“郎君,皇帝已經下旨,判決所有人絞刑,棄市三天。還有五天,就要執刑了,你……”
楊帆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怔了片刻,他才失聲道:“皇帝已經判決了?可方才他們還在審我……”
小蠻哀聲道:“旨意雖還沒有正式頒布,但是來俊臣已經得到皇帝口諭了。來俊臣是天子心腹,以前有周興在,兩人彼此制衡,倒還有所收斂。如今來俊臣一家獨大,已是無法無天,還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來的?郎君,小蠻無能,救不了你……”
楊帆被這個消息震驚了,心中如驚濤駭浪一般,可是眼見小蠻哭得傷心,他只得暫時收斂紛亂的心情,低低勸道:“楊帆從幼年時起直到今天,不知有多少次身陷死局,最后都安然闖過來,老天爺待我已經很寬厚了。
如果這一劫我闖不過去,那也是天意,你別傷心了。小蠻,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測,你要好好活下去,你還年輕,有很長的路要走。我現在最慶幸的就是……不曾占了你的身子,你忘了我吧……”
“我不要,我不要……”
小蠻淚流滿面地搖頭:“郎君!小蠻現在最恨的就是不曾把身子交給你。如果不是小蠻任性,能為你留下一子半女,也算是給楊家留下一點血脈啊,是小蠻對不起你!郎君,如果你真的死了,小蠻絕不改嫁,我會為郎君守節,一輩子!”
天愛奴不再氣的肚子一鼓一鼓的了,雖然這不是八卦的時候,可她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他們成親這么久,居然還沒有洞房?他的娘子還是處子之身?這是怎么回事?”雖然天愛奴還不明白在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那醋意卻是減輕了許多。
“傻丫頭,你真是個傻丫頭……”
楊帆撫摸著小蠻的秀發,想到兩人都是孤兒,自己死后,她更是孤苦伶仃一人,心中也是傷感。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問道:“小蠻,我記得……你有一個自幼失散的阿兄,還是沒找到他么?”
小蠻搖頭,想到自幼失散的阿兄始終杳無音訊,如今又要馬上失去夫君,不禁更是悲痛。楊帆黯然道:“我有一個阿妹,也還沒有找到。本來,我已托了人找她,要不是出了這樁意外,或許已經有了她的消息。如果我不在了,幫我找到她、照顧她,好么?”
小蠻流著淚用力點頭,道:“郎君放心,你的心愿,小蠻一定幫你完成!”
“好!”楊帆擁住她,輕輕撫著她的秀發,無限緬懷地道:“我的阿妹,叫妞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