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恩止趕到定鼎門,一見現場情形,心中便暗自驚慌,惱恨之余再去尋那撞了自家車馬的驚牛主人,那個闖了禍的“百姓”早已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幾輛裝滿錦繡的車子上,溜之乎也了。
侯思止無奈,只好強裝出一副無所謂的笑臉,走上前去對唐縱拱了拱手,道:“啊!唐少府,實不相瞞,這些織錦乃是本官上個月納九夫人時,同僚好友們饋贈的禮物,數量太多,超出了朝廷規定的藏錦數量。
本官監察百官,為國執※法,豈能知法犯法,蓄藏織錦呢?正想著要把這些織錦發賣了,只是我那夫人不知從哪兒聽說,洛陽織錦不及揚州價高,婦道人家貪圖小利,就想著把織錦轉運到揚州發售。
嗨!就這么著,夫人輾轉找到了一位綢緞商人,許了他些好處,請他代為運至揚州出售。誰想竟給你唐少府惹下偌大的麻煩,慚愧、慚愧啊。唐少府,還請看在本官的bó面上高抬貴手,呵呵……”
唐縱聽了,臉頰頓時抽搐了幾下。
這些織錦要運到揚州發售?你他娘的要運到杭州發售你不走水路走旱路,還用幾輛牛車運去,這要猴年馬月才能到啊?你搭得起這人工錢么?再者說,你一輛車里塞了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一個個悶得香汗津津的,莫非你侯御史還兼做人口販子不成?
好吧,就算這兩個理由勉勉強強議得過去,可是你說揚州織錦比洛陽織錦價格還高,這么說還有天理么?難道那絲綢織錦的產地,反倒比外地賣的價格更高?這番話連鬼都唬弄不過去呀!
“唐少府……—,”
侯思止見唐縱神色猶疑,笑上的笑意漸漸凝結成一抹冷肅的寒霜,冷冷地道:“唐兄,莫非不肯賣小弟這個面子么?”
話到此處,侯思止又帶上了一身的痞賴之氣,仿佛他又回到了長安市上,成了一個蠻橫好斗的潑皮。唐縱看到他毒蛇般陰冷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冷噤,遲疑道:“這個……,既然是托人寄賣,店主是誰,可有“市籍,?”
侯思止一聽,滿面寒霜登時又變似和煦的春風,微笑道:“唐少府,你盡管放心,兄弟做事斷然不會叫朋友為難的,這市籍與店主么,回頭小弟一定親手把他們送到你唐少府面前,如何?”
侯思止是有名的酷吏,氣場強大,往他面前一站,唐縱馬上矮了三分,聽他并不讓自己為難,一應手續會隨后補齊,唐縱把牙一咬,正想順水推舟,放了侯家車隊出城,就聽馬蹄急驟,由遠而近,隨即希幸幸一聲長嘶,一條彪形大漢從馬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在地上,嗔目大喝道:“何人偷運大宗錦緞離城?徐子楓,上前答話!”
方才藏雞的那個什長急忙上前一步,行軍禮道:“卑職徐子楓,見過監門校尉。盜運錦緞冇的就是這幾輛車子,如今人贓并獲,請校尉處置!”
唐縱一見有金吾衛軍官趕來,頓時松了口氣,趕緊對侯思止道:“侯御史,非是唐某不肯通融,只是……你也看到了,這位金吾衛的監門校尉已然看到一切,他若不肯的話,唐某……”
侯思止眉頭一挑,眉宇間頓時涌出一片煞氣,不屑地冷笑道:“不過區區一監門校尉而已,唐少府何必擔心。只要身在洛陽,不論文武,不管軍民,誰不受我御史臺監察?本官去會會他!”
侯思止把袍袖一甩,大模大樣的向那位身材魁偉的軍官迎去,略一拱手,倨傲地道:“本官左臺御史侯思止,不敢請教,這位監門校尉高姓大名啊?”
“哦?御史臺的人?”
那軍官濃眉一揚,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向他抱拳道:“某乃金吾衛監門校尉楚狂歌,見過侯御史。”
侯思止并沒有把楚狂歌放在眼里,論權勢,兩人天壤之別,今日他若賣了自己這份交情,對這個監門校尉是大有好處的事,他不信此人會放棄這個難得的好機會。
侯思止把方才對唐縱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矜持地道:“唐少府已經答應了,楚校尉也與本官行個方便如何?今日事了,本官在“金釵醉,擺酒謝過兩位,今后大家多多往來,都是朋友!”
楚狂歌微笑道:“侯御史這個面子,楚某愿意給!”
侯思止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楚狂歌話風一轉,又道:“不過,國法,某不敢犯;軍法,某亦不敢犯!楚某任洛陽監門校尉,餌查九門,不敢循私,如今侯御史這幾車錦緞有蓄藏、走私之嫌疑,是否清白,楚某不敢斷言,還是交付有司查個清楚的好。這樣,與侯御史的清譽、與楚某的職責都有個交待。
侯思止雙眼微微瞇起,眼縫里泛起針芒一般的光芒,森然道:“交付有司?哪個衙門敢來審我?”
此事的嚴重性侯思止并非不清楚,否則他也不會如此小心了。
如果現在依舊是御史臺一手遮天、囂張到無以復加的時候,不要說蓄藏幾車錦緞,就算再跋扈的事他也不怕,可現在不成,朝里正有人等著抓他的小瓣子。
然而,多年來的囂張和身為上官的尊嚴,讓他無法在楚狂歌面前露出乞饒的神態,即便是色厲內茬,他也隱藏的深深的,不讓楚狂歌看出他內心的軟弱。
他冷厲地盯著楚狂歌,希望楚狂歌能像唐縱一樣屈服,但是楚狂歌的目光卻越過了他,看向他的肩后。
侯思止大怒,他受不了這種藐視,但他馬上就發現楚狂歌并不是想表現得對他不屑一顧,而是真的在看什么。
侯思止霍然回頭,他的臉色馬上就變了。
楊隊騎在一匹棗紅馬上,正仁立在堆滿錦緞的牛車旁邊,身旁還有一騎,馬上坐著的那人依稀便是那日在推事院里鎖拿王弘義的那個班頭兒。
侯思止的目芒帳地縮如針尖,此時,他終于無法掩飾自己的恐懼了,楊帆一副恰好出城路過這里的樣子,但侯思止如何還不明白自己已經落入楊帆的陷阱,此事想要善了巴絕不可能。
楊帆“積偶然”地經過定鼎門“很偶然”地看到了路旁停著幾輛錦緞堆積的牛車,又“很偶然”地看到了唐縱,于是上前攀談了幾句。
今日之楊帆,權威遠在侯思止之上他不像周興、來俊臣一般令人畏懼,但是誰都清楚,三法司中今以刑部權勢最熾,刑部之中,自然是這位刑部司郎中力壓群雄,只要楊帆愿意,他馬上就可以像周興、來俊臣一般威風。
所以,唐縱不敢有所隱瞞,他訕訕然地說明了經過,楊帆立即把臉一板,教訓一道:“那么車子還停在這里干什么?我等為國執※法豈能官官相護,敗壞了朝廷綱紀?前些天※朝廷剛剛下令,重申蓄錦之罪,如今便有人明知故犯,唐少府,你若網開一面,小心這法網恢恢,最終要落在你的頭上!”
唐縱滿頭大汗唯唯稱命,柳絮飛來,掛在他的眉毛上微微有些癢意,他也不敢去拂。這時楚狂歌已興※奮地迎上來,大呼道:“二郎這是要出城去么?”
楊帆扭頭看見楚狂歌,不由一怔,他確實不知道今天是楚狂歌當值。同御史臺這番爭斗的兇險不問可知,冇他今天的確想要拉人下水,但那人卻不是自己的這位好兄弟,否則的話,他何須安排差役“撞破”侯思止的秘密,只消囑咐楚狂歌守在這里,這幾輛牛車就休想蒙混過關。
“楚兄,今日是你當值?”楊帆連忙扳鞍下馬,向楚狂歌打著招呼,一雙眼神卻落在尾隨過來的侯思止臉上。
侯思止咬牙切齒地道:“楊帆,你好!”
楊帆笑了笑,滿不在乎地道:“侯御史,楊某一直都很好,不過足下看來就不大好了!”
政事堂里,李昭德高坐上首,滿臉怒氣。
戶部、兵部、工部三位尚書坐在旁邊,仿佛供案上的三清道君,一臉縹緲莫測的神情。
堂前站著楊帆、唐縱、楚狂歌和面色如土的侯思止。
今天李昭德召見戶兵工三部尚書,商討的還是同一件事:錢!
他希望戶部再擠出一點錢,兵部和工部能再省一點錢,至少把西域這場兵事撐過去再說。如今剛網開春,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只要撐到秋收,今年的秋賦收上來了,就能緩解財政的緊張。
可是哪個衙門都有自己的難處,三個衙門各訴苦楚,都力爭能對自己有利一些,李昭德居中調和,正忙得焦頭爛額,楊帆就來了,帶著金吾衛和洛陽府的人證,還押來了御史臺的侯思止,請李大宰相處治。
李昭德的臉色很難看,他倒不是處置不了侯思止,而是一旦這么做,就把他的勢力推到了前臺,直接與御史臺交鋒了。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要讓楊帆做馬前卒的,他在幕后推動,成功他則一統朝堂,再無一方勢力能與之抗衡,失敗呢?
楊帆不傻、太平公主也不傻,李昭德為了鏟除御史臺,連政事堂的三位宰相都可以犧牲,一旦需要出賣太平公主和楊帆的時候,他連眼睛都不會眨。
你能寄望一個政客跟你講義氣、講感情么?在他眼中,只有利與害。
如果楊帆按部就班地把這件事層層上報,最后毫無疑問,這件差使依舊會著落在他的身上,御史臺的瘋狂報復也將直接由他來承擔。
李昭德想拿楊帆當槍使,可惜這桿槍是有獨立意志的,現在楊帆反將了他一軍,他除了從幕后走到臺前與楊帆并肩作戰,再無第二條路可以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