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殿上,上官婉兒伏案而坐,素手拈著狼毫,正埋頭批閱著一份份奏章。
張昌宗兩兄弟已逐漸開始插手權力,但是他們雖然腹有才學,卻沒有接觸過國家大事,處理事情的角度、思路,考慮事情的分寸、范圍,距離一個成功的管理者還相差甚遠,再加上武則天對他們癡迷的很,常要他們陪伴身側,所以大量的奏章還得婉兒來處理。
“待制,端門外有長安明堂尉吉頊要求見皇帝陛下!”
婉兒纖美的手指似蔥白一般晶瑩剔透,尾指微翹,恍若一朵蘭花,隨著這朵蘭花的搖曳,一個個娟秀的小字便躍然筆下:“長安明堂尉?誰準他進京的?有什么大事要見天子?”
婉兒頭也不抬,筆走龍蛇,一心二用:“如果每個做臣子的有點什么事兒就要進京見皇帝,那天子什么事都不用干了,每天只管接見他們都忙不過來。叫他有什么事自去有司稟報,若是處理不了便一級級報上來。如果需要陛下知道的,政事堂自會轉過來!”
“呃!待制,明堂尉衣衫襤褸,十分狼狽,貌似真有緊急大事……”
婉兒筆觸一停,抬頭瞟了他一眼,那宮衛神色一凜,慌忙抱拳道:“喏!”
婉兒潤了潤墨,伏案繼續書寫,剛寫了兩個字,突然又一停筆,抬頭喚道:“慢著!你說那人叫什么?”
剛剛轉過身的那名宮衛忙又轉過來,欠身道:“吉頊!”
婉兒側著臉兒凝眸思索片刻,找出一份簿子檢索起來,那都是她處理過的奏章,細細檢索一陣,婉兒恍然道:“原來是他!”
婉兒擱下筆,緩緩踱起了步子。
吉頊當初那份密報是傳給來俊臣的,來俊臣上奏時匿下了他的名字,攬下了這份功勞。即便來俊臣沒想貪功,因為這是密奏,婉兒也不可能知道,但是在那之后來俊臣攀咬了一大批人,這個吉頊也在謀反名單上,下旨捉拿吉頊的圣旨就是婉兒草擬的,所以她記得這個人。
吉頊是來俊臣舉報為叛逆的,朝廷派去緝拿他的人還沒有回來,他自己倒先回了京,而且要求見皇帝……
婉兒霍然站住,抬頭道:“把他看起來,不要引起進出宮門的大臣注意,我馬上去見皇帝!”
來俊臣本想奚落楊帆一番,不想反被楊帆揪住他在龍門發狠時改姓的誓言把他奚落了一通,氣得來俊臣咬牙切齒而去,一路惡狠狠地想著:“定要讓劉如璇見識見識我來俊臣的厲害,定要讓李昭德見識見識我來俊臣的厲害,定要讓楊帆見識見識……”
楊帆把來俊臣氣走以后,陳東便迎了上來,袁寒抬著樊司刑的兒子離開之前,已經招呼一個衙差去告訴陳東了。陳東把楊帆迎進刑部,孫宇軒等一眾同僚舊友都聞訊趕來,大家聊了一陣,皇甫丈備便派人相請了。
楊帆現在官職雖低,但他在刑部任上時畢竟特別的風光,而皇甫丈備現在雖然竭力巴結著來俊臣,但是以他八面玲瓏的性子,也不會放棄向楊帆示好的機會。
反正他的接見,在官場上是一種很正常的事情,來俊臣知道了也不會挑他的錯,至于他私下里對楊帆是倨是恭,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至少在這方面來說,皇甫丈備確實比劉如璇會做人。
楊帆以前并不刻意經營人脈關系,雖然這是每個官員的必修課,但他絲毫沒有這方面的覺悟,可是現在不同了,雖然他掌握著一股龐大的力量,但是這力量雖然歸他使用,卻并不屬于他。
也許經過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功夫,他可以在這個龐大的組織中漸漸擁有一支完全忠于他個人的力量,但這個速度太慢了,他若擁有越廣泛的人脈,這個組織對他的依賴就越重,他就能最大限度地擁有自由,以最快的速度建立一支只忠于他個人的力量。
楊帆在刑部待了很久,離開皇甫侍郎的簽押房后,又與陳東、孫宇軒等人約好了聚會飲宴的日子,這才離開。比起來俊臣離開時只有兩位侍郎恭送,楊帆離開時前呼后擁一大幫人,雖然沒有侍郎級別的大員,卻幾乎囊括了刑部所有中層。
乘馬離開刑部,走出百步距離,楊帆臉上的笑意才漸漸消失,扭頭向一名侍衛問道:“護送那位幻術藝人的人馬,什么時候可以到京?”
“回宗主,現在道路已經好走些了,路上沒有狀況,三天后一定能夠趕到!”
回答他的人是任威,楊帆的侍衛首領,同時也是負責他和繼嗣堂之間日常訊息傳遞的人。這貨平時總是板著臉沉默寡言,一副不茍談笑的樣子,楊帆不說話他絕不說話,楊帆問什么他就答什么,絕不挾雜一點他的猜測或分析,是個三腳蹬不出個屁來的主兒。
一開始楊帆還以為這是他的性格使然,直到在龍門,偶然有一次看到他和其他幾個侍衛在泡溫泉,他那滔滔不絕的樣子絕對是個話嘮。楊帆側面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原來姜公子不喜歡手下聒噪,也不喜歡手下向他提出任何建議,任威以為他和姜公子一個性格。
楊帆也懶得向他解釋,作為一個侍衛統領和聯絡人,話少一點并沒有什么不好,楊帆雖非獨斷專行的人,也不喜歡隨身帶個話匣子,有事沒事的就沖他嘮叼。
楊帆吁了口氣道:“三天之后?這樣的話,是趕不及白馬寺大法會了,我本想讓他們在那一天拆穿三神棍的把戲。嗯……,也沒什么,上元之后朝廷還有幾次盛大活動,尤其是上元第三天的鞠蹴大賽,到時候再安排他們出現在皇帝面前好了。”
任威默不作聲。
楊帆思索片刻,扭頭對任威道:“馬上安排人向張同休、張昌期兄弟散布來俊臣欲對他們不利的消息!”
任威簡潔地回答:“是!”
張氏兄弟是名門子弟,而楊帆手下最不缺的就是名門子弟,所以他有得是辦法通過各種渠道把一種來俊臣正在算計張氏兄弟的印象牢牢地鐫刻在張氏兄弟心上,只要張氏兄弟感覺到危險,他們就會展開自救。
來俊臣這種人就是一條負有劇毒的蛇,你明知它有毒,但你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咬你。要對付這樣的人,就只能先下手為強。
任威答應以后,依舊寸步不離地往前走,警惕地掃視著長街上一切距宗主稍近的人或物。他并沒有去傳訊,跟在楊帆身邊的人并不止他們兩個明面的人,實際上在楊帆踏進楊家大門的時候,消息就已經送出去了。
楊家的節日氣氛很濃,門口掛著紅燈,門上貼著桃符,庭院里還架起了一艘大帆船,整艘船就是一盞燈,船帆鼓足了勁風似欲揚帆遠去。小蠻先于楊帆回到府邸時就叫人著手制作了,揚帆遠航本就是吉兆,又暗合了丈夫的名字。
對于府上的家人,小蠻這位主母也都加發了薪水,發放了新衣新帽,有家室的還發了些臘肉米面一類的東西,整個楊府都是一派喜氣洋洋,一見自家阿郎回來,府中上下誰見了都上前說句吉利話兒,給阿郎拜年。
楊帆也是笑容可掬,逐一問好、答復,好不容易才擺脫這些熱情的家仆丫環回到后宅。楊帆用過晚餐后,和小蠻趴在熱炕頭兒上逗著他的寶貝兒子玩耍了一陣,等兒子打起哈欠,小蠻帶他去睡覺的時候,便出了臥房,拐向阿奴的住處。
在楊府阿奴有自己的一個院落,以前楊帆還常常過去與她耳鬢廝磨、卿卿我我一番,兩人明確了婚事,已經開始籌備婚禮之后,楊帆照舊常往她的小院兒里去,從不在乎旁人說什么。
不過自打古竹婷也住進這個院子,他就不去了。不管古竹婷是閨女還是婦人,總歸是個膚白貌美、體態妖嬈的漂亮女人,唐人雖然奔放,卻也不是不講名節,即便是那種被男人碰一下就要剁去手掌的烈女,雖然在唐代不占主流市場,卻也不是沒有。
可今天他得過來,因為還有一個半月婚期就到了,楊帆正琢磨到時候把新娘子安排在哪兒,總不能新郎倌就在自己家里接新娘子吧,可阿奴又沒有親人,沒有娘家可去。
小蠻也是孤兒,當初娶小蠻的時候,由皇帝安排讓她住到了婉兒府上。楊帆可沒有皇帝那么大的面子,在外人眼中他和那位上官內相也沒有這么大的交情,不可能作出這樣的安排。
再者,就算可以,楊帆也不想這樣做,一連從上官家接走兩位姑娘,偏偏沒有上官婉兒本人,可不把這位多愁善感的上官姑娘傷心死?
楊帆想把小蠻安排在馬橋家里,這樣一想,他就順勢想到,可否讓阿奴認馬橋為義兄,這樣一來到馬家接阿奴就更加名正言順了,阿奴也有個娘家可做依靠。主意雖好,還得阿奴自己同意才成,所以楊帆就來到了阿奴所住的院落。
小院環境雅致,一排三間房子,一間阿奴住著,一間古姑娘住著,另外一間空著,只放一些雜物。
“咳,阿奴,我來了!”
楊帆說著,便推開房門,笑吟吟地向臥室走去。
這是完整的一間屋子,用博古架和畫屏隔斷出了外廳、內室兩部分,中間并無墻壁,所以屏風里面聽起來,楊帆的腳步聲異常清晰。
榻上,古竹婷赤luo著肩背,阿奴剛在她的肩頭用白疊布打了一個結,忽聽楊帆的聲音,不禁大吃一驚,楊帆已許久不曾進入她的臥房,今兒已經這么晚了他怎么過來了?
倉促間不及思索,耳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阿奴低聲急道:“快挪進去!”
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也都推進床里,旋即,阿奴也往榻上匆匆一倒,“唰”地一下便扯過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