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釵醉”如塔尖一般的頂樓上,太平公主與楊帆對面而坐,杏子為她斟的酒,她碰也沒碰。
“二郎,換做是你,當你已經做好種種準備,調動了大批人手,就要發動神龍之變的時候,我卻出面勸你收手,你能收手嗎?”
看著楊帆沉默的樣子,太平公主平靜地一笑:“我也一樣,我已無法回頭了!”
“你這是借口!”
楊帆抬起眼睛:“你并非沒有退路,收手再難,難道比繼續和親人斗下去更難?你是皇帝的胞妹,太冇子的姑母,不管是當今皇帝還是當今天子都不是天性涼薄之人,只要你放下妄想,他們絕不致和你為難。”
太平公主冷笑起來:“妄想?何為妄想?同樣的血脈,只因我是女人,想當皇帝就是妄想了?而那男人再如何平庸昏聵,都理所當然可以做天子?這是誰定的規矩?就算是天定的,我的母親也打破了這一規矩!”
“可她最終還是輸了,做回了她的大唐皇后!今時今日與則天皇后當年大不相同,令月,我不希望你跌下懸崖,摔個粉身碎骨。”
太平公主兩眼放出光來:“那么,你來幫我!只要你肯幫我,我成功的把握至少可以提高一倍!”
楊帆看著太平公主發光的眼睛,心中充滿悲哀,他發現他根本無法說服太平,太平已經聽不進任何話,她的心已經入魔。
太平公主看著他的表情,目中同樣涌出深深的悲哀:“你不肯是么?當初你反我母后,只因你看不慣女人當政!后來你反韋后,只因她若得勢,你的家人、你的兄弟都沒有好下場!你可以為了你的志向拔刀!為了你的家人拔刀!為了你的兄弟拔刀!可你不會為我出力……”
太平公主慢慢起身:“我今天來。就是一個錯誤。除了帶給我更多的失望,一無所有。”
她轉身向樓口走去,楊帆望著她的背影,無力相喚。太平公主沒有回頭,一步步向外走去,淡淡地道:“婉兒那衣冠冢,葬下的不是她,而是你我之間的一段情。你們好自為之吧,我……有我的路要走!”
沐絲的堡寨里,雖然已經弄清這是一場誤會。和沐絲對面而坐時,盧賓之依舊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沐絲本與楊帆生得一模一樣,這些年不同的生活經歷,使得沐絲的皮膚比楊帆更粗糙,容顏也顯得更蒼老了些。但那眉眼五官依舊酷肖,因此盧賓之一見便魂飛天外。只當楊帆稍做改扮。跑到涼州來誘他上鉤。
沐絲用他嘶啞難聽的聲音同盧賓之談著他想購買的刀劍、弓冇弩、甲胄的數量,大多數時候他只是提示一下要點,授意手下詳述,盧賓之心不在焉地聽著,心中似乎有一扇一戳就穿的窗子急于打開。
沐絲用銼子似的聲音嘶啞地道:“公子,我所需要的這些東西。可以用冇金銀、奴冇隸和牛羊支付,只是不知你什么時候可以為我把這些東西購來?”
盧賓之突然一抬眼睛:“閣下的嗓子,真的沒有辦法醫好了么?”
盧賓之突兀一言,帳中眾人盡皆發怔。
楊帆想不出辦法制止太平。即便他現在還在官場也阻止不了。一意孤行的太平是九牛不回的,沒有人可以阻止她向自己認定的道路前進。一晃十天過去了,這件事成了楊帆的一塊心病,始終揮之不去。
這一晚,楊帆正在書房里苦思對策。
“爹爹,你快來看!”
楊吉扯著正在變聲的嗓子跑進書房,興高采裂地拉起他:“爹爹,天生異象啦,你快來看!”
楊帆好奇地被兒子拉著走到庭院里,只見家人和許多奴仆都站在院子里,正仰首望天指指點點。楊帆抬頭一看,只見一顆大星,橫亙夜空,異常的明亮,大星還拖曳著一條發亮的長長的尾巴。
楊帆啞然失笑道:“我道是什么異象,原來是一顆掃把星。”
一旁正翹首望天的楊思蓉好奇地問道:“爹爹,什么是掃把星?”
楊帆的思緒忽然回到了那已很遙遠的過去:大船乘風破浪,他站在船頭,看著天空中的一顆大星……
慧星當空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皇宮里面,一直專注于侍弄花草的李旦也直起腰來,站在石階上好奇地眺望著天空,吩咐道:“速速傳旨司天監,查明天生異象的原因。”
太平公主府一座精致的小樓上,一個武姓婦人憑欄遠眺,久久凝視著夜空中那顆長達兩丈、直指東方的藍色慧星,這時一個長袍老者快步登上樓來,微微氣喘著向她長長一揖,欣然道:“恭喜公主,賀喜公主,此天助公主也!”
太平公主訝然轉身,問道:“莫先生,本宮何喜之有?”
翌日早朝,司天臺臺監張梓銘伏于闕下,沉聲稟報:“陛下,昨夜有大星當空,出于西方,入于太微,主帝座有災,皇太冇子將為天子!”
此言一出,百官皆驚,一片嘩然中楊思勖立于階上,連呼肅靜,猶難禁止。正在混亂中,忽有站殿武士急急上殿稟報:“陛下,圣善寺主、鄂國公惠范,有急事奏與天子。”
李旦正心亂如麻,急道:“宣!”
片刻之后,一個虬須凹眼,胡人相貌的僧人稽首走上金殿,向李旦施禮道:“貧僧惠范,見過陛下。”
李旦問道:“大師有何事奏報于朕?”
惠范道:“陛下,昨日臣夜觀天象,發現慧星出于西方,直入太微,此君權震動之相,于陛下大不吉,臣恐陛下將有刀兵血光之災,是以急急趕來稟報。”
時人對于天相極其相信,按照天人感應的說法,天象的重大變動是應和人間重大變動的。當年楊帆流落廣州被虬髯客的后人張暴攜之出海時,就曾見過天現大星,當時天后武則天認為是大吉之兆,喻示她將取代兒子成為天子,還欣然改了年號為“光宅”。
百官見此異象,本就議論紛紛,司天臺一說,他們就信了五六分,如今惠范高僧所言竟與司天臺不謀而合,百官俱都信之無疑了。
惠范所言比起司天臺所言更加直白:“君權將被撼動,皇帝將有血光之災,這意味著什么?”想通這其中的潛臺詞,百官莫不驚駭,擁戴太冇子的大臣頓時覺得不妙,只怕皇帝為了自保,馬上就要下詔捉拿太冇子了。
有幾位大臣鼓足勇氣,正要出面以鬼神虛妄之說駁斥惠范,卻聽御座上傳出李旦的聲音:“大星橫空,是皇位易主的意思么?既然如此,那朕就順應天意,遜位讓國,由皇太冇子繼承大寶。”
李旦一言既出,整個金殿一片寂靜,司天監張梓銘和胡僧惠范都傻了眼,皇帝這反應……有點出人意料啊:“我們明明是告訴皇帝太冇子有不軌之心,馬上就會發動兵變。皇帝不是應該馬上捉拿太冇子么?就算不殺也得幽禁起來啊,怎么……”
兩個神棍只會受人指使,做些裝神弄鬼的事情,面對這種局面,卻是不知該如何應變了,是以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李旦振衣而起,語氣罕見的冇果決:“朕倦于政務,早就無心做這個皇帝。屢次三番要傳位于太冇子,都是你們從中作梗!如今上天已經示警,朕若再置若罔聞,恐上天就要降罪于朕了,是故,朕決定,遜位!”
李隆基如今就在東宮,聞聽這個消息慌忙趕上金殿,叩見父親道:“父皇萬萬不可,兒臣以微功獲父皇賞識,越過諸位兄長成為太冇子,已然是日夜不安,父皇何以又急急傳位呢,兒臣惶恐,實不敢受。”
李旦道:“三郎,為父之所以得有天下,非是為父之力,實是你的功勞。今上天示警,帝座有災,故而朕要傳位于你,以轉禍為福,你就不要推辭了。”
李隆基連連叩首:“兒臣惶恐,請父皇千萬收回成命。”
李旦不耐煩了,在他看來,既然上天示警,告訴他繼續當皇帝會有性命之憂,那他讓位就是了。反正他本來對當皇帝就很煩,這一讓位不是什么問題都解決了么?
李旦拍案大怒道:“天意不可違!如今是上天讓為父遜位,三郎若是孝子,就該痛快答應下來,難道你非要上天給為父降下災難,再在為父靈前即位不成?”
李隆基大驚失色,慌忙叩首道:“兒臣不敢!兒臣不敢!”
李旦道:“即然不敢,那就不要推辭了。眾相與禮部,馬上籌備新君登基儀程,立即詔告天下,三日后太冇子登基!”
李旦說完,一身輕松地回后宮去了,他還惦記著昨兒淘弄來的那盆海外異花該澆水了呢。只留下滿朝文武瞠目結舌:“曾經無數人爭的不可開交、寧可粉身碎骨也不放棄的皇位,在當今天子眼中竟是一文不值啊!”
P: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