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還有一點擔心,但是看到徐庶如此自信又如此嚴肅,急于撤往司隸、關中的曹老大還是決定再給徐庶一個機會,允許徐庶前往葉縣聯絡劉磐和龐統,說服劉磐讓開道路。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曹老大又提出讓心腹毛玠擔任徐庶的副手,一同出使葉縣,徐庶明知曹老大用意卻沒有拒絕,一口答應。
于是,徐庶與毛玠攜帶著豐厚禮物立即啟程,并于當天下午抵達了葉縣,還十分順利的進到了葉縣城中,不過徐庶并沒有直接去派去駐扎在此的荊州軍主將劉磐,而是以賄賂開路,請求出面接見自己的荊州官員引見劉磐隊伍的參軍龐統。出面接待荊州功曹吏聞言先是大奇,然后又有些為難,道:“先生勿怪,如果先生要見別人肯定沒問題,但是龐參軍嘛……,小人實沒這個把握?”
“為何?”徐庶好奇問道。
“龐參軍不大理事。”功曹吏老實答道:“龐參軍自隨都尉大人出征以來,日日以飲酒為樂,自旦及夜只在醉鄉,幾乎從不理會公事,每有公務都是扔給部下代為署理,除了劉都尉外,幾乎沒有一個人能見到他,先生乃是外軍來使,龐參軍想來就更不會見先生了。”
毛玠聞言大為驚訝,說天下還有這樣的參軍?徐庶卻是放聲大笑,道:“鳳雛果然就是鳳雛,脾氣一點都沒改,難得他劉磐還能如此容忍,也算難得了。”
大笑過后,徐庶又向那功曹吏笑道:“沒關系,貴官只管前去稟報就是,就說穎川徐元直來了,叫他龐士元馬上滾出來迎我。耽誤一刻,下次再到水鏡莊,他可別想討得好去,還有上次下棋贏了我的一甕好酒,他也別想再討債了。”
“滾出來見先生?”那功曹吏先是被嚇了一跳,但是見徐庶態度認真,口氣又與龐統極為熟絡,便也將信將疑的把徐庶和毛玠領到了城中縣衙側門外,入內去為徐庶稟報。
讓那功曹吏萬分意外的是。他如實轉達了徐庶的狂言之后,都已經喝得臉紅脖子粗的龐統連鞋子都顧不得穿,光著腳就跳下了案席,大步沖出門親自來迎徐庶,見了徐庶后也不行禮。一把就扯住了徐庶的袖子大吼大叫,“好你個徐元直,輸給我的好酒竟然想賴,我現在來迎你了,欠我的一甕好酒,拿來,拿來。”
“欠你的酒當然會給。不過不是現在,得你先幫我把差使結了,然后我才能給。”徐庶微笑說道:“不然的話,差使辦不了。我不但領不了祿米,搞不好還得人頭落地,拿什么買酒給你?”
“又耍賴!水鏡莊里往來之人,就數你徐元直最賴皮!”龐統不滿的說了一句。然后又笑道:“不過你這次別想賴皮了,我今天就幫你把差使結了。然后今天晚上你就得把欠我的好酒送上,咱們好喝一個一醉方休!”說罷,龐統與徐庶對視大笑,神態親熱之至。
見徐庶和龐統其實十分熟絡,交情還明顯極好,陪同徐庶出使的毛玠多少松了口氣,這才細看龐統模樣,發現龐統大約二十一、二歲的年紀,濃眉掀鼻、黑面短鬢容貌甚是丑陋,毛玠心中不由些輕視和奇怪,搞不懂龐統為什么年紀輕輕就能出任參軍重任,還被大名鼎鼎的徐庶徐元直如此重視。孰料當徐庶給龐統介紹毛玠時,龐統卻一句話就讓毛玠變了臉色,龐統毫不客氣的說道:“元直,看來曹賊對你還是不肯信任啊,聯絡劉磐這樣的小事,竟然也要派一條走狗跟著盯著。”
同情的看了一眼臉色尷尬的毛玠,徐庶微笑說道:“士元誤會了,孝先先生是主公安排給我的副手,助我出使貴軍,并非監視。”
毛玠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一些,龐統卻是重重冷哼了一聲,然后也不再理會毛玠,只是拉著徐庶一路趕往自己堆滿酒壺酒壇的簽押房,把徐庶請到了上座,然后親自為徐庶奉酒,徐庶笑著謝過,又環視了一圈酒氣沖天的公事房,這才笑著說道:“想不到傳言果然不假,士元每日都在以美酒自娛,看這滿屋子的酒壇,怕是士元從抵達葉城開始就這樣了吧?”
“區區萬余兵馬,些小軍務,何用操心?”龐統狂妄答道:“既如此,統每日不以飲酒為樂,還能何為?”
“士元大才,庶自知之。”徐庶笑道:“難得是劉磐能夠容忍士元如此行事,還對士元言聽計從,說吧,士元是如何收服那劉磐的?”
“收服談不上,幫了他一個小忙而已。”龐統坦白答道:“劉磐率軍出發時,劉表命令他緩緩行軍到博望觀望風色,蔡瑁為斷劉琦外援,密令劉磐務必挑起荊徐戰火,劉琦為保住強援,密令劉磐不得與徐州軍沖突,劉磐左右為難誰都不敢得罪,統就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讓他在劉表面前請得密令,允許劉玄德率軍先行北上增援袁譚,自留葉縣扼住咽喉靜觀其變,進可攻,退可守,立于不敗之地。結果劉磐此舉大得劉表贊賞,蔡瑁和劉琦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然后統再怎么的胡作非為,劉磐也就裝做看不見了。”
“原來玄德公得以獨自率軍北上,是士元暗中出了力。”徐庶微笑說道:“我就說嘛,劉磐那來的這樣的膽子,敢讓玄德公的隊伍單獨北上許昌去與袁譚合軍,原來是士元的妙計。不過士元讓劉磐扼住葉縣咽喉這一手更妙,不僅可以隨時應變,還無意中又掐住了庶主公的咽喉,逼得主公不得不向劉磐低頭,真正意外收獲啊。”
“不是無意,是有意。”龐統微笑說道:“我早就料到曹孟德必然要乘機突圍,逃往司隸觀眾避開陶賊鋒芒,謀求東山再起,所以才建議劉磐扼住葉縣,扼住曹孟德北上咽喉。不然的話,劉景升和劉磐原本是打算屯駐博望。取淯水運糧之便敷衍袁譚了事的。”
毛玠的臉色頓時變了,徐庶也有些意外,道:“士元勸說劉磐如此行事,難道是想與孟德公為敵?”
“非也。”龐統搖頭,微笑說道:“不瞞元直,統還是想觀望風色,看情況再決定是否放孟德公一馬。如果孔明真能擋住陶賊,扼住了曹孟德的咽喉,也可以為荊州少一強敵——統現在當了劉景升麾下的米蟲。總得干點正事不是?”
“原來如此。”徐庶點頭,又忽然問道:“那么士元,你可知道現在你必須決斷了?”
“剛剛知道。”龐統微笑答道:“適才統收到消息,陶應奸賊派九江名士蔣干為使,已經進了葉城。目前正在與劉磐交涉,雖然統沒去與那蔣子翼見面,卻也可以斷定,必是官渡被陶賊破了,所以來求劉磐代為攔截元直現在的主公了。”
“陶賊的使者已經到葉城了?”毛玠大驚失色,脫口道:“還想借劉磐之手攔住我軍突圍道路?”
“借劉磐之手攔住我軍突圍道路?”徐庶也有些驚訝,然后細一思索后。又笑道:“還真能異想天開,不過他陶賊只要舍得下價錢,也未必沒有成功希望。怎么樣,士元。幫個忙吧,別讓陶賊得逞如何?”
“元直既然開口,統自然不能拒絕。”龐統微笑說道:“不過元直,你下定了決心沒有?我如果幫了你這個忙。今后你就沒機會擺脫曹孟德控制了啊。”
徐庶沉默,半晌才答道:“主公待庶不薄。前番昌邑之事,主公本就可以乘機把庶處死,但主公賞罰分明,明知庶未必無過,卻因夏侯淵有言在先一力承當,對庶既往不咎。對此,庶雖不感激,卻也承情,此事庶若不回報,必為世人恥笑。”
說到這,徐庶頓了一頓,又說道:“況且此番事已至此,庶若不全力幫助主公突圍,前去司隸關中東山再起,天下便再一人能夠制約陶賊,為使大漢萬里河山落入陶應偽君子真奸賊之手,億萬大漢百姓不被這個奸賊荼毒,庶必須請士元幫這個忙。”
“可是大漢江山落入了曹賊之手,億萬大漢百姓難道就不被奸賊荼毒了?”
龐統苦笑反問,徐庶默然無語,無言以對,毛玠本想開口說一些曹老大勤政愛民之類的廢話,可是又看出來了以龐統之能,自己說這些套話廢話除了讓龐統對自己更加反感外,起不到任何作用,便也又把剛剛張開的嘴巴閉上。還好,龐統很快就站起身來說道:“好吧,還是那句話,別人就算了,既然是元直你來開口,那我怎么都得幫忙幫到底。走,我帶你們去見劉磐,勸說劉磐給你們讓路。”
毛玠大喜,趕緊起身向龐統連連拱手道謝,徐庶卻是緩緩起身,向龐統拱手深深一拜,雖不開口道謝,一切卻已盡在無言之中。
龐統領著徐庶和毛玠來到劉磐接見徐州使者蔣干的后堂時,劉磐與蔣干的會面已然接近尾聲,陶副主任讓蔣干帶來的豐厚禮物已經放到了劉磐的面前,目的也已經對劉磐說清楚——準備借道南下去與劉表交涉,商談陶劉兩軍在中原接壤后的友好事宜,同時請劉磐務必遵守武將人臣的職業道德,全力封堵曹軍的突圍道路,并許諾劉磐一旦成功把曹軍堵死在汝南境內,堅持到徐州軍隊抵達攔截戰場,徐州軍隊定然還有重謝。
除此之外,蔣干還向劉磐提出,只要劉磐承諾與徐州軍隊友好相處,那么只要劉磐堅持上六七天時間,就會有一支徐州軍隊趕來葉縣戰場,接過阻攔曹老大突圍的差使,不會讓劉磐的隊伍損傷過大。同時蔣干也坦白告訴劉磐,徐州軍隊之所以沒有立即分兵前來葉縣戰場,并不是徐州軍隊兵力不足和后力不繼,而是擔心挑起荊徐戰火不利于陶劉兩家將來的友好相處,所以在得到劉磐許可前,徐州軍隊絕對不會貿然進兵。
陪同劉磐接見蔣干只有一名須發皆白的荊州老將,站在劉磐背后一言不發,劉磐也不多話,只是微笑著一邊欣賞徐州軍隊送來的貴重禮物,一邊傾聽蔣干的苦口婆心,心里則是琢磨如何打發蔣干。然后再向去龐統求計,任憑蔣干口水說干,嗓子說啞,就是不肯松口答應徐州軍隊的請求。而當龐統領著徐庶和毛玠進到后堂時,劉磐先是一楞,然后笑道:“士元先生竟然大駕光臨,該不會是酒喝光了吧?不過來得也正好,和你估計的一樣,徐州陶使君的使者果然來了。”
“統已經聽說了。”龐統笑笑。然后轉向了蔣干,直接說道:“子翼先生,你不用浪費力氣了,回去告訴陶賊,他想借刀殺人。沒門,我們絕對不會上當。”
“咦?”蔣干和劉磐都是一楞,然后蔣干趕緊把目光轉向劉磐,疑惑問道:“劉將軍,這位先生是……。”
“我是誰無關緊要。”龐統根本就不給劉磐開口的機會,又向蔣干說道:“子翼先生,你的來意我很清楚。陶賊的目的我更清楚,但是我們不會上當,曹軍是我荊州之敵不假,我們也會盡力攔截他的北上道路。可是我們如果攔不住,誰也怪不了我們,包括我們的主公劉景升也怪不了我們。”
蔣干臉色終于變了,趕緊跳了起來。向劉磐拱手說道:“劉將軍,這位先生是何道理?為何一進堂來就破壞貴我兩軍的和解談判。久聞將軍治軍嚴格,這位先生如此粗魯無禮,難道將軍就不管管?”
“這……。”劉磐也覺得龐統的態度有些粗暴,但又不好開口直接指責,只是抬頭來看龐統,滿臉的欲言又止。
“將軍,統知道你的心意。”龐統飛快說道:“但是統現在只想問將軍一個問題,如果將軍私自與陶賊言和,不惜代價的將曹賊堵死在汝南境內,甚至容許徐州賊軍穿過我軍關卡,進入我軍防區,擋住曹賊的隊伍北上,那么將來主公和蔡瑁將軍、黃祖將軍他們責備下來,將軍如何承擔?”
“這個……。”劉磐被龐統的話打動,開始盤算與徐州軍私自言和的后果——現在的荊州軍中,只有劉琦堅決主張與徐州軍友好相處,劉表卻明顯對徐州軍隊是警惕萬分,蔡瑁和黃祖這些荊州實權人物更是對徐州軍隊恨之入骨,自己這次幫徐州軍隊一把雖然能撈到一些好處,可是將來劉表、蔡瑁和黃祖這些人一旦追究起來,自己豈不是得吃不了兜著走?
見劉磐神色猶豫,龐統又乘機走到了劉磐面前,附在劉磐耳邊低聲說道:“況且陶賊出的價再高,又能高過馬上就要走投無路的曹賊?統帶來這兩個人,一人叫徐庶徐元直,一人叫毛玠毛孝先,都是曹賊麾下的重臣,他們已經代表曹賊答應了統替將軍開出的條件——將軍如果放行,曹賊將把他隊伍中一半的財物做為買路錢,獻給將軍。”
很多朋友可能不太知道劉磐的性格,名聲不響的劉磐將軍生平最愛的就是錢,為了弄到更多的錢,歷史上劉磐在身為荊州官軍的情況下,仍然多次兼起山賊強盜的工作,搶劫駐地鄰近的縣城以飽私囊,最后還是碰上了太史慈這個大硬釘子吃了大虧,這才沒敢繼續兼職盜匪。
貪婪至此,現在曹老大既然又肯花這么大的價錢收買劉磐將軍,劉磐當然是大喜過望了,所以暗喜過后,劉磐馬上就點了點頭,轉向蔣干說道:“子翼先生,我意已決,貴我兩軍目前雖然尚未交戰,但主公派遣我來救援袁譚,等同是已經向貴軍交戰,所以貴軍要求我軍代為攔截曹賊一事,恕磐不能答應,先生帶來的禮物,也請帶走。”
蔣干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還扭頭惡狠狠看了徐庶背后的毛玠一眼,已經在心花怒放的毛玠微微一笑,毫不客氣的回瞪蔣干,殺氣騰騰的四目相交,仿佛撞出點點火花。——順便提醒一句,毛玠先生出使徐州軍隊時,可是與蔣干先生見過不只一面的。
劉磐并沒有留心到蔣干與毛玠的小動作,只是繼續笑道:“不過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我也不會為難先生,先生不是要南下拜會磐的主公嗎?成,子翼先生可以先在葉縣城中住下,待我稟報了主公,待到主公許可,磐立即安排人手保護先生南下。來人,請子翼先生到館驛去休息,好生招待。”
門外衛士唱諾,大步進來走到蔣干面前,邀請蔣干去驛館休息,蔣干卻端坐不動,臉上肌肉抽搐不止,衛士再次催促時,蔣干才緩緩搖頭,語氣萬分無奈的說道:“被仲明先生言中了,果然被仲明先生言中了,我徐州對外交涉方面的不敗紀錄,終于還是在我手里被打破了。”
“什么意思?”龐統有些好奇,問道:“仲明先生是誰?”
“楊宏楊仲明。”徐庶代為答道:“徐州長史,為人既貪婪又好色,最喜歡阿諛諂媚,溜須拍馬,排擠同僚,陷害忠良,專替陶賊負責對外事務,是徐州賊軍中板指頭數得著的卑鄙小人,無能鼠輩!”
“仲明先生是無能鼠輩?”
蔣干笑了,蔣干先生確實才具平庸,能力低微,可是卻有著一個連陶副主任、賈老毒物和楊長史等人都拍馬難及的優點——從不怕死!所以蔣干先生馬上就反唇相譏道:“如果仲明先生是無能鼠輩?那么你們曹賊隊伍里的文職重臣,又算什么鼠輩?當年你們曹賊隊伍的重臣滿寵,與仲明先生一同出使襄陽,為什么是你們的滿寵先生被打入囚車押回許昌,不是仲明先生被裝進囚車押回徐州?”
“那只是僥幸。”徐庶冷笑。
“一次是僥幸,兩次呢?”蔣干再次冷笑,道:“當年在濟陽,曹賊本人挾官渡大勝之威,率領數萬大軍親臨麹義將軍營前招降,仲明先生僅帶兩名隨從,也是同時到麹義將軍陣前招降,最后又是誰帶走了麹義將軍的三萬大軍?仲明先生如果算無能鼠輩,那你們的主公曹賊又算什么?”
徐庶啞口無言了,蔣干先生卻表情痛苦的說道:“其實這次干出使時,仲明先生就已經說過,干這次出使不可能成功,干還不相信,但是干現在相信了,仲明先生,他果然是神機妙算,未卜先知!”
“這么厲害?”龐統更是好奇,忙又問道:“子翼先生,你的那位上司楊長史,如何斷定你這次出使不可能成功?”
“很簡單,我們出的價錢再高,也不可能高過曹賊的價錢。”蔣干坦然答道:“曹賊缺糧缺兵卻不缺錢,尤其不缺他從古人陵墓中盜掘而來的奇珍異寶,所以仲明先生早就斷言,不管主公開出多高的價錢,曹賊都會開出更高的價錢,甚至拿出他曹賊隊伍一半的財產,用來收買劉磐將軍,換取劉磐將軍讓路放行!再所以,干這次出使,不可能成功!”
劉磐和龐統驚訝的對視了一眼,都是無比驚訝于楊長史的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然后龐統又更加好奇的問道:“子翼先生,既然你明知道你們會輸,那你為什么還要來?”
“我們沒輸!輸的只是我!”蔣干先生勃然大怒,歇斯底里的大吼道:“輸的只是我!是我給主公給徐州隊伍丟了臉,我們徐州隊伍沒輸!我敢斷言,如果仲明先生在此,不管曹賊答應賄賂劉將軍多少的金銀珠寶,仲明先生他都能夠扭轉乾坤,反敗為勝!你們這一次,只是贏了沒用的我,勝之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