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啊!殺啊!”
明顯有氣無力的嘶喊著,袁譚軍的沖鋒隊伍努力邁動腳步,扛著沉重的土包大石,艱難的淌著齊膝深的積水,努力向著四百步外的那條壕溝——準確來說是努力向著那條該死的人造河流沖鋒,想要把手里的石頭土袋扔進河中,徹底填平或者暫時填平這條該死的人造河,為自己也為自軍打開突圍逃命的隊伍。
“生死存亡!成敗榮辱!已經在此一戰!將士們,沖啊!為了主公,為了我們,為了你們自己,沖啊!拼命的沖啊!”
袁譚軍的高級將領在歇斯底里的吼叫,基層的都伯屯將都已經親自披掛上陣,扛著沙袋加入沖鋒,可是袁譚軍的沖鋒速度卻說什么都快不起來,被河水泡得又松又軟的土地就象是長了嘴巴一樣,一腳下去就能咬到腳脖子,撥出來時連鞋都能吞掉,又綿又軟沖鋒時使不上勁,還又濕又滑三步一跌,袁譚軍的前進名為沖鋒,實際上卻比步行還要慢上三分,耗費的力氣也比步行要大上幾倍。鄴城一帶土厚,是冀州的主糧倉,可是被河水浸泡后,土厚的鄴城卻變成了沼澤一樣的鄴城。
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這隊袁譚軍總算是沖到了人造河的近處,看到了水圍鄴城的罪魁禍首,可是相應的,人造河對面的土圍子背后,也出現了無數滿臉邪惡獰笑的徐州將士,在土圍子后一字排開,人挨人肩并肩的舉起了手中弓箭,領隊的徐州將領獰笑著忽然揮動令旗,密集的箭雨便呼嘯著騰空而起,在天空中畫出了無數道美妙弧形,帶著破空聲鋪天蓋地的落到了袁譚軍隊伍頭上。
絕望的慘叫聲在袁譚軍隊伍中接二連三響起,中箭的士兵接二連三的倒下,摔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中,泥水蕩漾不絕,扛著幾十斤沙袋的袁譚軍也避無可避,在松軟粘腳的沼澤泥地里完全就是徐州軍的活靶子,被命中要害的當場斃命,被射中手腳的慘叫不絕,鮮血將泥漿染成了一片片的粉紅色,扔下沙包石頭向后逃命者不計其數。
眾多意志頑強的袁譚軍士兵還在艱難前進,把沙包舉到了自己的額頭上方,擋住徐州軍拋射來的羽箭,努力的加快前進,憑著一股執念說什么都要把手中沙袋扔進前方百步外的人造河中,可是他們又向前沖了還不到三十步,徐州軍的直射弩箭也開始發威了,強勁的弩箭呼嘯著不斷筆直射來,破甲穿胸,中箭者非死即傷,袁譚軍士兵是擋得了上擋不了下,擋住了弓箭又擋不住弩箭,擋住弩箭又擋不住弓箭,在徐州軍的立體打擊面前死傷慘重。
艱難尾隨而來的袁軍弓弩手也開始了還擊,躲在填河隊伍背后向前方拋射放箭,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徐州軍隊更為猛烈的還擊,令旗揮動間,徐州弓手全部拋射還擊,與袁軍弓手對射對耗,弩手則繼續負責阻擊正面之敵,前后排交替射擊,通過望生瞄準對面來敵,將一支支粗短弩箭射向敵人,不間斷的發射裝填再發射,箭雨如注,袁譚軍士兵仍然在不斷倒下,幾十步的距離也變得無比漫長,無數士兵直到生命結束的最后一刻,都沒能接近那道該死的人造河五十步內。
“后退者立斬!給我上!”靠著軍官的逼迫催促,終于有袁軍士兵帶頭進入了人造河的五十步內,可是距離越近,徐州軍的弩箭就越是密集和強勁,破空飛來的弩箭不僅已經可以輕易穿透袁軍士兵身上的單薄皮甲,還已經能夠洞穿袁譚軍士兵的胸膛,洞穿袁軍士兵的骨骼,第一個沖進五十步內的袁軍士兵,立即就全身插滿弩箭的摔倒在了泥漿中,他后面同時倒下的袁軍士兵更多。
終于有第一個袁軍士兵忍受不了死亡的威脅,扔下了手中的沙袋向后逃跑,結果馬上就被背后的督戰隊砍成了碎片,但是更多的袁軍士兵加入了逃命的隊伍,督戰隊揮舞刀斧拼命攔截,逼著這些袁軍士兵掉頭,揀起沙包重新前進,無數的袁軍士兵被包夾在了徐州軍的箭雨與督戰隊的刀斧間進退不得,哭喊震天。
看到這樣的場面,指揮這次突圍戰的冀州大將馬延淚如雨下,幾次心軟想要鳴金,可又說什么都張不開這個口,被徐州軍引水圍城五天來,袁譚軍已經先后兩次發起了類似的強行突圍,還兩次發起過夜襲,但是徐州軍的守衛太周全了,每一次都被準備充分的徐州軍依托圍城工事擊退,傷亡慘重卻無濟于事。
白天的進攻傷亡慘重,夜晚的偷襲傷亡更慘重,連夜進攻的袁譚軍隊伍才剛出城,潛伏在城外的徐州斥候就立即發出煙火信號,輪流值守的徐州軍隊伍立即就在工事后方戒備,迎頭痛擊袁譚軍的出城隊伍,用弓弩,用長矛,殺死殺傷了無數試圖填河或者越過河流的袁軍士兵,又有徐州精兵隊伍從其他河段過河,迂回過來前后包夾袁譚軍,直殺得袁軍尸橫累累,血流成河,付出慘重代價被迫退兵后,好不容易投進了人造河里的沙袋、石頭和尸體也很快被徐州軍撈出,沒有一次能夠做到突出包圍,也沒有一次能夠那怕暫時阻斷這道該死的人造河。
袁譚軍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和機會了,鄴城城里是還有一些糧食,可是這些糧食只會被遲早吃完,鄴城的守軍士氣也已經低落到了極點,漳水圍城才五天時間,當逃兵向徐州軍投降的士兵就已經超過了五百人,如果再不趕快突出徐州軍的包圍,任由士氣斗志再這么低落下去,要不了多久恐怕連突圍力量都沒有了。所以馬延也沒了辦法,只能是繼續的催促士兵前進,頂著徐州軍的箭雨前進,用士兵的生命去換取那一線渺茫到了極點的突圍希望。
袁譚公子在城墻上臉色鐵青,稍微疏忽了一夜就被徐州軍引漳水困死后,袁譚公子也曾派出使者向死對頭妹夫陶副主任乞和,可是該死的妹夫卻要求袁譚公子全軍放下武器,交出所有的軍隊和權力,到許昌去當一個閑官混吃混喝等死,心高氣傲的袁譚公子自然無法接受這么屈辱的條件,所以袁譚公子才下定決心突圍,不管用多少代價也要突出該死妹夫的包圍!
能突出包圍當然最好,即便無法突出這個包圍,袁譚公子也不是白用功——袁譚公子在心里還隱隱有這么一個想法,自己就算沖不出包圍,只要讓士兵多死一些,自己的糧草就能多堅持一些時間,也更有希望堅持到出現新轉機一些。
徐州軍隊并沒有讓袁譚公子失望,隨著大營援軍的迅速抵達戰場,徐州軍的弓弩數量很快就達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箭雨密集得簡直就象是春日的連綿細雨,密密麻麻飛蝗一般不斷駕臨到袁軍填河隊伍的頭上,讓袁譚軍士兵在人造河對岸完全就沒有任何的立足之地,剩下的填河步兵幾乎在瞬間被一掃而空,與徐州軍弓手對射的袁軍弓手和督戰隊也都是死傷慘重,被迫狼狽逃到遠處,首批派出的一千五百袁軍填河步兵,也沒有一個人能夠活著回到本陣。
“下面誰敢上?”馬延轉向身后眾將問,又補充道:“再重復一遍,誰能帶隊填平一段陶賊壕溝,為我軍打開前進道路,誰就官升三極,賞黃金白銀各五百斤,美女十名!”
沒人吭聲,也沒人敢吭聲,前方的戰場上已經是尸橫遍野,血流得把泥漿都染得通紅,誰也不敢再去白白送死,馬延大怒再問,還是沒人再敢接下這個必死的命令,馬延怒不可遏的吼道:“難道說,要我點名去?那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面了,誰被點了名要是不去,立斬!”
“將軍,不是我們不敢去啊。”好幾名袁軍將領跪下,哭泣道:“是我們沖不過去,不可能沖不過去啊!別讓將士白白犧牲了,我們已經沒機會突圍了!”
看到眾將的哭泣,馬延也是眼淚滾滾,許久后才把臉扭開,低聲吩咐道:“鳴金吧,有什么罪,我一個人擔。”
鳴金銅鑼敲響,列陣的袁譚軍隊伍如蒙大赦,趕緊偃旗息鼓的逃回同樣水深近尺的鄴城城內,人工河對面的徐州將士歡聲如潮,城墻上的袁譚公子卻是暴跳如雷,不等隊伍全部入城,立即就讓衛士把馬延傳到了自己的面前,劈頭蓋臉問道:“為何鳴金?誰給你的權力鳴金?出城前我是怎么交代的,那怕用尸體填,也要把那條河給填平,你為什么只攻了一次就鳴金收兵?”
“主公,沖不過去啊。”馬延垂頭喪氣的說道:“主公在城墻上,想必也看到了,陶賊的防備太周密了,我軍士兵連沖到壕溝旁邊的機會都沒有,再沖下去,也只是會讓將士白白犧牲啊!”
“這個我不管!”袁譚公子大吼,“我只要填平那條河,打開我軍的突圍道路!私自退兵,罪當斬首!來人,給我把馬延推下城去,當眾斬首!”
“主公開恩。”以高干為首的袁譚軍將領一起跪下,爭先恐后的向袁譚求情,高干還說道:“主公,馬將軍乃是冀州兩世老臣,若是將他斬首,恐于軍心不利,還請主公法外開恩,饒馬將軍一命。”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推下去當眾杖責八十!”袁譚公子大吼,高干等將再次開口求情,卻遭到了袁譚公子的斷然拒絕,為了部下而自行決定退兵的馬延也被立即推下城去,當著馬延救下那些袁軍將士的面,棍棍見血的重責了八十軍棍,直打得馬延是皮開肉綻,血流如注,幾次痛暈過去。
袁譚公子這樣的行為自然是不得軍心人心,當天夜里,幾名被馬延救下的袁軍中級將領就展開了報復行動,領著幾百士卒先是救出了重傷在身的馬延,然后沖開了鄴城南門出城向徐州軍投降,臨走時還順手在城內點燃大火,給袁譚軍制造了許多混亂傷亡,袁譚公子聞報大怒,急派彭安出兵去追殺,結果彭安領兵三千出城,兵馬未到陣前,一小半的士兵就已經乘機開溜,逃到了壕溝旁邊向徐州軍投降,彭安見勢不妙只得急退,重新逃回城里閉門死守。
軍心渙散至此,袁譚軍決策層當然是憂心忡忡,次日清晨,高干又向袁譚提出建議,建議袁譚乘著現在還有一戰之力,盡起全城兵馬,在夜間全力突圍,不惜一切代價越過徐州軍壕溝向東面開闊地突圍,還要求袁譚公子務必親自領兵突圍,親臨陣前鼓舞士氣,不要象前幾次一樣的躲在后方讓士兵在前方廝殺,指望士兵打開道路再突圍逃命,更別夢想著只派一軍突圍,再留一軍守城。袁譚公子盤算再三,終于還是接受了這個孤注一擲的建議。
當日,袁譚公子命令全軍準備夜戰,把能帶走的糧草輜重全部裝車,并命令每一名士兵都準備三日干糧,孰料這么做等于就是告訴了眾人自己準備在今夜突圍,導致軍心惶恐,士卒爭相收拾行李包裹準備撤退,城內駐軍亂成一團,潛伏在袁譚軍中的徐州細作——也就是那個給高干送信卻始終沒找到機會的徐州軍細作,乘機在傍晚時溜下城墻,泅渡到了護城河對岸,跑到徐州軍防線前報告消息,也為自己換得了陶副主任的加倍重賞。
盡管徐州細作沒能得知袁譚軍的突圍方向,但是陶副主任和賈老毒物等人就是用腳指頭分析,也能猜到袁譚軍定是往東面突圍——因為鄴城北面是無法逾越的漳水,南面是徐州軍主力大營,西面倒是通往并州,可惜道路狹窄陳到又已經拿下了毛城,切斷了袁譚軍的去路,只有東面最適合袁譚軍全軍突圍。所以陶副主任也沒有猶豫,馬上就派出了重兵趕往東面布防,西南兩門也加派軍隊駐防,交代務必堵死袁軍突圍道路。
其實這場阻擊戰比陶副主任預想還要好打,入夜時袁譚公子雖然交代了在三更出城,在東門外集結然后突圍,但是二更才剛剛過半,膽子小得可以的袁軍西門守將馮禮就已經打開了城門,帶頭逃出水深過尺的鄴城,準備從西門出城的袁軍隊伍大為惶恐,還道突圍時間已到,不等確認梆子聲音就爭先出城,繞過了鄴城到東門外集結。
結果這么一來,軍心士氣早已低落到了極點的鄴城守軍當然是為之大亂,彭安也是趕緊打開了南門,率軍從南門出城趕往東面集結,生怕跑完了一步就沒機會逃出去,人馬爭馳你推我搡,自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亂糟糟的聲音隔著好幾里遠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得知了這一消息,還在自家宅院里組織家眷上車的袁譚公子大驚失色,也只好讓老婆孩子匆匆上車,領著主力打開東門提前突圍,整個突圍計劃被徹底打亂。
更倒霉的還在后面,偏在此時,源自太行山區的漳水因為春雨泛濫,山洪爆發,洪峰偏巧在今夜抵達鄴城一帶,導致漳河的水面突然泛漲,河水涌入地勢低洼的鄴城,平地水深數尺,袁譚軍完全只能在齊腿深的水中向東突圍,位置較高又有掘壕泥土建成土圍的徐州軍卻幾乎不受影響,居高臨下猛擊試圖突圍的袁譚軍隊伍,袁譚軍大敗,再是如何拼命都無法越過徐州軍挖掘的人工河,被早有準備的徐州軍殺得尸飄滿地,死者無數。
從將近三更開始沖殺,直至四更過半還沒有半點突圍希望,相反地面上的水勢還越來越大,深已及腰,同時參與戰斗的士兵也越來越少,向徐州軍投降的士兵還越來越多,看到情況不妙,袁譚只得趕緊率軍退回鄴城繼續死守——還好,因為水面忽然上漲的緣故,還有徐州軍的首要目標是堵死袁譚出路,所以徐州軍還沒來得及攻入城內,袁譚公子總算還有鄴城這個立足地。
不過這也夠了,回城清點兵馬時,袁譚公子這才愕然發現,鄴城里的三萬守軍竟然已經不足萬人,帶出城的糧草輜重丟了精光不說,鄴城里饑寒交迫的百姓還乘機搶走了許多鄴城存糧,使原先的庫藏糧草直線下降到了不足三成,袁譚公子大怒,立即命令軍隊調查和逮捕搶糧百姓,發誓要奪回自己丟失的每一粒糧食!
更加打擊袁譚公子的還在后面,一直到了天明時刻,袁譚公子才知道沒有回城的自軍大將張南和彭安等人,并非是死在亂軍之中,而是帶著親信隊伍投降了徐州軍,徐州軍圍城工事旁擠滿了投降士兵,還有不少鄴城本地士兵干脆是拖家帶口的向徐州軍隊投降。
讓袁譚公子意外的是,張南和彭安這些大將都乘機投降了,倒是第一個打開城門逃命的西門守將馮禮逃回了城來,還跑到自己的面前表功獻媚,但袁譚這次說什么都不肯獎勵這個忠臣了,馬上就大吼道:“把他推出去,亂刀分尸,尸首拿去喂狗!”
“主公饒命!主公饒命!末將忠心耿耿,末將忠心耿耿啊!”
其實是想回城后找機會獻城立功的馮禮將軍被推出去了,帶著不該貪心不足的懊悔被亂刀分尸了,袁譚公子也一屁股癱坐在了樓板上,看著樓下地面上的積水發呆,口中喃喃,“怎么辦?怎么辦?”
“主公勿憂,干有一計,定可反敗為勝,扭轉乾坤。”高干忽然湊到了袁譚公子的耳旁,低聲說道:“前番主公請降,陶賊許主公不死,今我軍連戰連敗,已至窮途末路,待到天晴雨歇,主公再派人去請降,陶賊必然相信我軍降意,然后又說陶賊上次在官渡欺騙我軍,我軍怕他食言反悔,須得陶賊親臨城下證明招降誠意,我軍才能相信,陶賊貪圖速定北方,必然同意。然后…………。”
聽了高干的計策,窮途末路的袁譚公子沉吟了片刻,很快就要咬牙說道:“好!賭一把!若能殺了陶賊,城外陶賊兵馬再多,也不足為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