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初鳴
來之前，方劍雄和他三個主要幕僚開了一夜的會，商議的就是關于在南北議和之中，采取何等策略的問題。出身北洋的韓衍指出，袁世凱野心勃勃志在天下。所謂議和，很可能是想通過議和，拿到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目前的局勢，袁世凱無疑獲得了英國人的支持，長江流域是英國人的傳統勢力，安徽軍的根基在安慶和蕪湖，一旦英國人插手，戰艦開進長江，安徽軍無法抵擋。所以，是時候適當的收縮。
李慕言的觀點，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眼下還是北洋最強大。現階段，安徽軍不宜跟北洋拼的太狠了。別看安徽軍連連獲勝，實際上物資消耗的也很大，部隊也很疲勞，需要一些時間來休整。袁世凱既然要談，那就談唄，反正沒好處的事情，不能答應就是。
鄭權基本上也是這個意思，安徽軍根基還是太淺了，是時候借和談的機會，整頓政府內部，捋順各種關系。不能真的讓立憲派把持了省政府吧？
綜合三人的觀點，方劍雄做出決斷，利用和談的緩沖機會，鄭權、韓衍留在安慶，抓緊時間對政府內部各部門進行整頓。孫毓筠這個新省長，居然借口不見自己，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等過了這一陣，開議會把他選下去。
遠遠的看見黎元洪和唐紹儀并肩而立，方劍雄加快腳步下船，遙遙拱手：“宋卿兄，久聞大名。終于見面了。只是這般隆重的相迎，劍雄擔待不起啊。”
黎元洪穿著軍常服，體格微胖，如果不是軍裝在身，就像一個很普通的商紳。似乎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的微笑掛在臉上。“黎菩薩”果然不是白叫的。
“扶國兄親赴前線廝殺，元洪不過在武昌坐享勝果，扶國兄凱旋而歸，如何能不迎？”黎元洪上前拱手說話，很是客氣了一番。接著介紹了一下身邊的幾位。有孫武、蔣翊武、居正等等，都是湖北軍政府的主要成員。
“這位是實業部長李四光！”黎元洪介紹最后一位的時候，方劍雄的眼珠子不動了。盯著這個干瘦男子瞄了好一陣，李四光啊！
“唔，怎么了？”黎元洪好奇了一下，方劍雄趕緊收起貪婪的眼神，笑瞇瞇道：“劍雄對于搞實業的人。一項都比較敬重。”
黎元洪頓時釋然，打趣道：“原來如此，扶國在蕪湖辦的好大實業，世人皆知。不過，扶國可不要挖湖北實業的墻角哦。”
方劍雄趕緊道：“哪里哪里。怎么會？”其實心里說，不會才怪，老子總算見到了一個小學課本上提到過的牛人，我能不挖？
黎元洪最后才抬手一指唐紹儀道：“此乃唐少川，北方議和代表首領。”
“有禮了！”唐紹儀拱手致意，方劍雄回禮笑道：“客氣！”兩人似乎都沒有太多寒暄的意思。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后，便沒有再交集的意思。
方劍雄先去了黎元洪的都督府，黎元洪故伎重演。弄了一匹馬來請方劍雄上馬道：“元洪為方司令牽馬！讓武昌人民看看革命的大英雄。”
方劍雄心里罵了一聲“次奧！”你當勞資是黃興呢？
“并騎吧，宋卿兄先請上馬。”方劍雄的歷史知識告訴他，這貨不是啥好鳥。歷史上張振武是怎么死的？方劍雄正好知道。跟這家伙打交道，腦后頭都要長心眼的。
兩人并騎而行，至都督府，唐紹儀等人先回居所。
黎元洪在書房待客。屏退一眾人等，關上門之后。這才面帶嚴重懇切道：“云南都督蔡鍔通電在此，扶國兄不妨先看看這個，我們再談別的。”
黎元洪遞過來一張電報，方劍雄接過看了看，蔡鍔的通電核心內容為五條：“第一，國名定為中華民國，第二，國體為君主立憲，第三，建立有力之中央政府，第四，劃定地方區域，設都督專治兵事，第五，縮小行政區域。”
“蔡松坡遠在西南而憂國，我心甚敬之。”方劍雄皮笑肉不笑的來了這么一句，黎元洪是老江湖了，見他言不由衷的，面帶最誠懇的微笑道：“扶國何必如此？眼下沒有外人。元洪的主張，素來以效仿美國為政體，世人皆知。當著人的面我這么說，私下里我還這么說。”
坦白講，要不是知道這貨也不是啥好鳥，方劍雄肯定被坑了還帶幫他數錢。這家伙說話的時候，語氣神態之誠懇，別說人了，石頭都能打動。
“劍雄是軍人，安徽光復之后，一直倡導軍人不干政的原則，并且也是這么做的。國家采取何等政體，自然有人去操心，我只要關心打仗就好了。”方劍雄不動聲色的回答，基本做到滴水不漏。
黎元洪心里堵了一下，要是這個都不能往下說，別的就更別提了。眼看這場面有點僵持，方劍雄轉了個話題道：“南北議和在即，劍雄不知，為何不在武昌議和，非要去上海？此事，恐有蹊蹺，同盟會把持江南富庶之地，怕是當仁不讓了。”
黎元洪和上海爭奪主導權目前看來已經失敗，方劍雄這時候提這個，明顯不是在揭傷疤。而是另有所指。黎元洪瞇著眼睛瞄了瞄對面那個下巴刮的干干凈凈，看上去還有點生澀的年輕人那張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心道這小子怎么跟積年老賊一般？
不過想想他干的那些事情，黎元洪就沒有小看過這小子。
“同盟會號召力巨大，如之奈何？元洪正欲告知唐紹儀，議和地點改為上海。”黎元洪做出大度的樣子，實際上他跟上海方面達成了妥協。黃興讓出大元帥的位置，由黎元洪來頂上。而且大元帥不到臨時政府的首都去就任，以副元帥代理事務。實際上，黎元洪是不肯離開老巢武昌，前些日子才改組的軍政府，徹底的把軍政大權抓在了手里。
“呵呵，既然如此，劍雄也贊同在上海議和。”方劍雄又開始裝傻了，黎元洪真是氣都不打一處來，這小子怎么跟塊鐵疙瘩似的？啥話都套不出來。
正在此刻，門口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黎元洪心里不悅，卻是依舊平靜的說話：“進來。”
進來的是秘書長楊玉龍，面帶憤怒而入道：“都督，方司令，剛剛接到的消息，陳其美誘殺鎮江軍政府參謀長陶駿保于滬軍都督府。陳其美一個理由不給，公然在都督府內槍殺同志。陶駿保之兄在報上撰文鳴冤。”
黎元洪臉色一變，他不肯去南京就職，就是擔心為同盟會所害。
方劍雄一張白臉，瞬間變幻幾度，最終嘿嘿的冷笑了幾聲，卻沒有發表意見。黎元洪也不說話，楊玉龍退出去后，方劍雄才淡淡道：“宋卿兄，這上海如今怕是龍潭虎穴一般了。”
黎元洪道：“以元洪看，倒也不至于。陶駿保怕是礙了別人的事，這才遭了毒手。”
方劍雄端起茶杯不緊不慢的吹了吹，卻沒有喝而是放下，目光盯著黎元洪那張偽善的臉道：“以劍雄看，你我都是礙事的人。”
“哈哈哈！”黎元洪頓時仰面大笑，總算是聽到點有意思的話了，這個談話算是可以繼續了。“扶國，明人不說暗話，我是怎么都不會離開武昌的。不知扶國的安徽軍，會不會離開漢陽？”
什么叫扶國的安徽軍？這說明黎元洪把方劍雄看成了自己的同類，實際上這個看法沒錯。方劍雄現在的本質就是軍閥，只不過跟別的軍閥不太一樣。
“這個好說，不過安徽軍付出巨大，總不能就這么走吧？這樣吧，我也不藏著掖著，我要漢陽鐵廠，走的時候我留下一個團的兵力在漢陽，看著鐵廠就行。”
黎元洪徹底的松了一口氣，不過隨即又皺眉道：“漢陽鐵廠，那是盛宣懷的。他跟日本人有合約，漢陽鐵廠那是專門為日本八幡鋼鐵提供低價生鐵的。扶國兄占了鐵廠，怕是日本人不能答應。”
方劍雄也愣住了，沒想到還有這個問題出來了。隨即一想便道：“這個我再想辦法，總之漢陽鐵廠勢在必得。”
黎元洪覺得自己不用付出什么，心里多少有點不踏實，方劍雄哪有那么好打發的？原本不打算跟方劍雄提起盛宣懷的，擔心這小子去漢陽知道了實情，反而不美，干脆說的實話。
心里正在琢磨著該怎么挑明了這個，方劍雄卻又道：“我在安徽組建了一個共和黨，可以預見，同盟會肯定要搞所謂的政黨執政的一套。不知道宋卿兄，有沒有加入我黨的想法？”
黎元洪內心大怒，臉上卻干笑兩聲。方劍雄絲毫沒有在乎他的憤怒，心道遲早都是勞資的。別以為漢陽就這么好讓出來。
“議和之事，扶國怎么看？元洪以為，袁氏狡詐多端，不可輕信。還得在軍事上繼續取得成果，這腰桿子才夠硬。”
方劍雄聽了也是干笑幾聲道：“我軍疲憊，正在休整，北伐之事，還是讓南京、上海去吧。”嘴上如此說，心里卻是暗暗罵黎元洪不是東西，指望老子去打生打死，最好跟袁世凱拼的傾家蕩產才好是吧？
兩人又隨意說了些廢話，方劍雄借口旅途勞頓，先去休息了。下榻地點，居然與北方議和代表團一墻之隔。看來，這也是黎元洪有意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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