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后,你最好還是不要用劍,也許能活得更久一些。”
謝行空對著萬劍生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很慢,語氣很誠懇,這本就是金石良言。
只可惜真話,往往總會刺傷人心。
但最起碼,江靜兒認為他說得非常對。如果萬劍生對葉君出手,他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回想剛才謝行空低頭要向葉君生拜師學劍的情形,少女的心就跳得很快很快。在她心目中,江湖第一神劍本為偶像,不過經歷陳家鄉之事后,夢想為之幻滅。
而如今,曾經的偶像居然在向曾被自己判定為百無一用的曾經未婚夫拜師!
實在不可思議。
望向葉君生的眼神,悄然再度發生變化――
萬劍生奪門而出后,謝行空的身影也消失于門外,飄然不知所蹤。這名行蹤飄忽,從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秘劍客,本身就是一個謎。他執著于劍道,畢生孜孜以求,不過道不同,不相與謀,他與葉君生注定不會成為朋友。
天上月正圓――
孤云峰上,詩會迭起,漸漸到了白熱化階段。
“看來葉君生,真得不會出現了。”
郭南明的言語帶著一種惆悵寂寥之意。他閉門用苦功,簡直嘔心瀝血,所為的最大假想敵,就是葉君生。
但今晚,葉君生居然缺席,郭南明就好像運起全身力量一拳打出時,竟然沒了目標,有一種空蕩蕩的失落感。
“好在有柳臨淵與趙慶寶在……”
想到這一點,郭南明的情緒才有所振奮:柳趙兩人被稱為風流才子,在個人生活上有些不檢點,但在才學方面不折不扣,確有真本事。
只要擊敗他們。便能在今晚詩會之上奪得頭魁,他冀州第一才子的名頭就能躍然提升到北方第一才子。
實至名歸,此,吾之所愿也。
郭南明不喜權謀,不愛當官,所要追求的便是文人聲名,要做那傳世百代的大文豪,立言著書,震古爍今。
趙慶寶與柳臨淵并不在各自的書院區域內,而是走在一塊。來到了觀眾區中,身邊坐著姿色過人的歌姬,端是自在瀟灑:
“臨淵兄。沒想到你居然能對月有感,做出那一首《水調歌頭》的長詞來,花團錦簇,妙極,妙極!小弟甘拜下風。”
趙慶寶豎起大拇指。嘖嘖贊道。
原來一刻鐘前,柳臨淵靈感爆發,當即潑墨揮毫,寫出一首《水調歌頭》,文字做得十分精巧,簡直就是平生代表作。于是趕緊吹干了墨汁。派人交上去,給六位評委審閱。
其實寫字讀書,與練武修道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會存在“頓悟”的狀態。在某個特定的情形之下,驟然有靈感來,借助本身的才學底蘊,就有可能寫出一篇千古名作。
有言道“太白斗酒詩百篇”,說得便是李太白在喝酒之際。于醉與不醉之間靈感最多,并誕生過許多傳世佳作來。
頓悟靈感。可遇不可求。柳臨淵今晚可算人品大爆發,這才能一氣呵成地做出一首代表作來,當下不禁有些自矜:“慶寶過譽了,不過這一首詞,實在為愚兄最為得意者,十年之內,恐怕再也做不出這般的字句。”
趙慶寶舉起一杯酒,呵呵一笑:“臨淵兄,為此詞,小弟當敬你一杯。”
一飲而盡,又道:“看來本屆詩魁之位,非臨淵兄莫屬了,郭南明之作,雖然煞費心思,但可惜為求工而求工,未免有些小家子氣。虧得那葉君生有自知之明,不敢參加,否則定讓他輸得一個口服心服。”
柳臨淵臨場發揮,靈感如泉,他趙慶寶說不妒忌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彼此算知交,對于詩魁之名,自是寧愿落在好友頭上,而不愿意被觀塵書院得了去。
“葉君生……”
柳臨淵念叨著這個名字,腦海里回想更多的卻是獨酌齋中所遇見的那名英氣少女。一見傾心,不外如是也。
難道她是葉君生的什么人?
哼,就憑葉君生這欺世盜名之徒,怎么配得上她?等本次折冠,一定要去探聽清楚,登門求親。
這年代,男女之情非常簡單。莫說一見傾心,就算沒見過的,也能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用一頂轎子運過來。
所以柳臨淵看中江靜兒,立刻動了媒妁之念十分正常。
“什么,柳臨淵又做了新詞?”
郭南明霍然而動,趕緊接過劉三公子手中的抄本,仔細觀看,待看到其中“圓缺人在,斟得一杯對月飲”之句時,嘴角不禁抽了抽。
好詞呀!
讀完,一抹苦笑不由自主泛現。
劉三公子見狀,急忙道:“南明,難道他寫得比你好?那你也趕緊重新做一首,決不能讓他壓過了。”
郭南明苦笑道:“望天,你以為要寫就能寫的嗎?時間也不夠了呀……”
他現在腦海嗡嗡作亂,一團麻,根本就沒有思路。而且其時已月上中天,亥時將盡,詩會已到尾聲了。
本以為已十拿九穩,不曾想橫地又有變數,難道說殫思極慮,費盡心思,又要成為碌碌一場,徒為他人做嫁衣?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劉三公子不明所以,狠狠一跺足:“莫非就眼巴巴看著詩魁之名被白水書院奪去?真不甘心,話說那該死的葉君生,怎地不來。”
這時候,他萌生起同仇敵愾之心,想著如果葉君生在,估計會有變數產生。
郭南明掃了他一眼,不言語。
劉三公子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忙道:“南明,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不忿詩魁旁落外人之手。”
本屆中秋詩會,在冀州境內舉行,觀塵書院便屬于東道主,天谷書院和白水書院為客。詩魁落于他們手中,就等于被人喧賓奪主了。再想到前些時候對方登門挑戰的得意嘴臉,心情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人的本性,原本就有著濃厚的鄉土之誼。
無奈現在,只能等待評審的最終結果
郁悶的情緒會傳染,不用多久,整個觀塵書院區域的生員都感受到了,不禁流露出黯然之色。
黃超之嘆道:“可惜君生不來。”
旁邊有人哂笑道:“他來又如何?如果郭南明都比不過,他就能比得過?若真有這般才華,豈會臨陣退縮?我看吶,他就是浪得虛名。”
黃超之忿然道:“君生不是那樣的人!”
“哼,事實擺于眼前。”
“好啦好啦,再爭這些又有什么用,徒惹他人笑話……”
到了這個時候,再無新作品呈送。評委席上,被審閱過的詩作堆積了厚厚一大疊,比較差的都擱置到一邊去,剩下五篇水平最高的,輪流交叉,反復觀看,卻是要定奪那一篇當為詩魁,其中有些小分歧,需要協商,統一共識。
這時一名小廝忽而疾步走來,站到李逸風身邊,低聲問道:“李大人,公主問為何不見觀塵書院葉君生的詩作。”
李逸風為大儒,在官府又有兼職,品階還不低,故被稱為“大人。”
李逸風一怔,道:“你去稟告公主,葉君生并未參加本屆詩會,故沒有詩作出來。”
他心里覺得奇怪,九公主一向隱世淡泊,這一番能答應來參加詩會,已極為難得,她怎么會突然關心起葉君生來。
難道他們認識?
不可能!
要知道這位公主,極富神秘色彩,被稱為京城小龍女,于皇室中地位超然,其中許多奧秘,外人根本無從知道。眼下就連他們一行,都不曾見過九公主的真容,只是審閱到了好作品,就命人抄錄過去給公主看。
公主本身琴棋書畫,詩詞文章的造詣也是極為高深的。
旁邊黃元啟好奇問:“逸風,怎么啦?”
李逸風晃晃頭:“沒事,嗯,時候不早,還是先將詩魁定下來吧。”
其中最為關鍵的爭論,便屬于柳臨淵的《水調歌頭》和郭南明的那首七言古樂府之爭,兩者水平都相當高,誰是第一,誰是第二,一時間不好決定。如果柳臨淵后來沒寫出那首《水調歌頭》的話,郭南明這個第一,實至名歸。但新詞一出,氣勢頓時為之一奪,反而隱隱有占據上風的意思。
而作為東道主,李逸風等自是極力主張點郭南明為詩魁;不過戎州夏州那邊的評委自然不認同,據理力爭。
爭著爭著,六個老頭居然吵得有些面紅耳赤,引得許多人側目而視。
楊天壽忽道:“逸風兄,這般爭吵毫無建樹,不如我們投票定奪吧。”
李逸風點點頭:“也罷,就投票。”
投票結果出來,居然是三對三,這下可真有些疑難了。
黃元啟道:“兩者不相伯仲,要不今年破例,定雙頭魁?”
“不行不行,自古頭魁就只得一個,怎么能有兩人。”
“就是就是,雙人頭魁,成何體統!”
一片反對聲。
李逸風干咳一聲,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將這兩首詩詞呈送給九公主看,讓公主決定誰是詩魁好了。”
諸人互相對視一眼,紛紛點頭同意――殿試之際,圣上點狀元;中秋詩會,公主定詩魁,也算一大樂事。
約莫一盞茶時間后,有丫鬟拿著一沓紙從雪白無瑕的帳篷中出來,脆聲宣布:“詩魁有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