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白敬遠眼圈一紅。
春荼蘼看到他這種真情流露,終于有點不忍心。其實白敬遠和春大山有什么區別?都是個愛女兒的父親罷了。只是白敬遠身在高位,束縛就多,不像自個兒的美貌老爹,為女兒豁出命也沒什么,沒有家族和榮辱要背負。
從這一點上,白敬遠比較可憐。白世玉之死,他也滿心痛苦和蒼涼吧?
照理,這時候她不該對老人家太殘忍,不過對方的意圖顯然不只是認回骨肉那么簡單,那她也要維護自己的利益,所以有些話,必須說明白。先小人后君子,是她的一貫作風。
“外祖父,還有兩件事,我得和你提前說說。”她改了語氣,商量的口吻,不再以條件來論。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大家態度好,自然凡事能解決。
“盡管說。”白敬遠揮揮手。
“一,我不改姓,仍然姓春,以示對‘養父’的尊重。”春荼蘼語氣溫和,但眼神中透著不容人反對的堅決,“其實這樣對白家,對外祖父也有好處。人家說起來,只能說我們白家知道感恩,行事大方,不愧為第一士族大家。”
這個條件顯然是白敬遠沒想到的,于是他靜默了片刻,沒有出聲。
春荼蘼安然等待,并不急躁或者急切。好半天,白敬遠突然笑了,“你這丫頭,為達到目的,居然不惜說好話,什么第一士族大家?還賺其他人對我們白家不眼紅?得了,你說得也有理,我既然大方了,不如大方到底,里一半、外一半。反而小家子氣。行,依你。”
“謝謝外祖父。”這句,可是發自真心,白敬遠如何看不出來,不禁也跟著高興,心道我終于可以接近這個外表看似圓滑,實則滿身生刺兒的外孫女兒了。早晚有一天,他就能把這丫頭培養成真正的白家人。
“這第二嘛,我將來的親事要由我自己做主。如果我不點頭,外祖父就不能逼我。”
這個條件。饒是白敬遠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瞇了瞇眼。
這是怕拿她做聯姻的工具。鞏固白家的勢力范圍啊。這丫頭想得倒是遠,可卻太小看了自己,她本身就是塊瑰寶,說不定能令白家增再添榮耀,哪里用依附于婚姻?白家出過一位女將軍。一位皇后,說不定就能出一位無雙國士,雖然他是有點期望過高,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行,也依你。”白敬遠又點了頭。
荼蘼和蔓君不一樣,她冷靜理智。不是飛蛾撲火的性子,做不出私奔平民的事。所以所嫁必定不差,他不必擔心白家再出丑事。
“祖父。請受孫女一拜。”這個稱呼,是連冒充的地位也承認了。至此,算是談妥。
之后春荼蘼就離開了,沒有多待。雙方都心有智計,又都痛快。并不需要多說。至于何時進白府的具體細節,還要先報知皇上。再通告京城權貴圈子,最后選黃道吉日認親。這些都由白敬遠負責,春荼蘼樂得清閑。
雖說國公府才辦了白事,哀傷未去,但白敬遠打算大辦認親禮,春荼蘼雖然覺得麻煩,卻沒有拒絕。她是好人家的好女兒,就算由嫡變庶,由外變內,她也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內斂低調也得分時候,這次她要風風光光進白府。否則,沒的委屈了自己,也讓別人低看。
這是一種態度。而態度,很多時候真的決定一切。
回到家,她叫來祖父和父親,把和白敬遠商談的事說了。本來,春氏父子一直處于悲傷難舍的情緒之中,聽到春荼蘼爭取來的,確切的說是白相親自給的待遇,兩相對比之下,雖說還是相當于把孫女送了人,卻仍然大喜過望。
對他們來說,名分什么的根本沒關系。重要的是,一家人還是在一起。就算寄人籬下,但好過骨肉分離。而最近邊境無戰事,春大山的升官之路基本斷絕,現在能入駐長安,還升官兩級,又能時時回家,也算不錯的結果。
“爹,您看這個。”春荼蘼去向過兒、小鳳、一刀、大萌宣布消息時,春大山小心翼翼的拿出個尺長的卷軸,在書桌上打開來,“這是蔓君從前畫的。那時,她想念父親和家里,為解思念,就把國公府的景致圖畫了出來。據她說,沒有一處遺漏,連仆人居處、大廚房、馬廄的所在都標得清清楚楚。”
“你是要替荼蘼選住處?”春青陽說著,俯身在圖上,問。
“荼蘼這孩子看似隨和,可實際上很不好糊弄。我琢磨著,白相肯定會遷就她,不然也不會什么都答應,還事事想在前面。”說到這兒,春大山抿了抿唇,對女兒成了白家的人,仍然心中耿耿,卻不得不壓下這份心痛,“所以,她要自己選個住處,白相也必會答應。您看這一處……”他指了指地圖。
“有點偏遠了吧?正挨著側門。”春青陽心中雖然也是撕裂般的不舍,但事已至此,就事事為孫女考慮,“雖然荼蘼是冒充白世遺的庶女,可那些沒見識的深閨女子和她怎么比?又是白相硬要認回的,自然比嫡小姐還尊貴。”
“爹,您不知道,這個院子叫凌花曉翠,正是蔓君之前住的。”春大山道,“蔓君曾經告訴過我,白相最愛牡丹,所以內宅院落的名字,都與牡丹有關。這處地方看似偏,地勢卻是最高的,又正對著白相住的正院瑤池貫月,而且,它也不是直對側門,要經過一個小花園。到了晚上,花園那邊有巡邏的府衛和陷阱機關,那處院子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
“你想讓荼蘼住她親娘的院子?”春青陽了然。
春大山神情郁郁,“就算她代她娘骨肉還家,盡個心愿罷了。而且,住在那里非常方便出入。我想,白相允許爹您和荼蘼同住,但畢竟是外姓旁人,太靠近內宅中心不適合。再者,我是不能去與你們同住的。我打算在附近租個房子,不當差的時候,接您和荼蘼出來……”
“苦了你了,大山。”春青陽不忍心道。
就算離得再近,哪怕是大山當差的時間更少,到底也和以前一家人團團圓圓是不同的。也許,是時候再給大山說一門好親,有妻子兒女圍繞,他在外面守著孫女也安心。
之后才過了不到三天,以“冒充皇帝詐騙案”而名揚四海的大唐第一位女狀師,被爆出真實的身世,簡直比樂坊的曲目故事還曲折離奇,居然是白相的第三子,定遠將軍遺失多年的女兒,憑借孩子身上的獨有信物和當年的拐子證明,才得以相認。
此事造成的轟動比那樁案子也不遑多讓,白相當著外人的面兒,曾經老淚縱橫,隆重祭拜祖先,感謝白氏骨肉尋回。而皇上聽聞此事,竟然親自下旨道賀,定于臘月二十二之吉期,迎春荼蘼入國公府。同時,此女的養祖父也一并入府,白相許此女不改姓氏,以報養育深恩。
百姓們對此議論紛紛,春荼蘼有幸成為慶平十六年冬的兩件八卦大事的主角。關于她從出生到長大所經歷的事,都被編造出很多版本,絕大部分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當然,那樁從沒有明示的賜婚告吹。
臘月二十的下午,影子求見,送了她一盒金珠,“就知道你這丫頭愛財,來點實惠的。”他一點不尷尬,好像他這表舅舅從來沒求娶過表外甥女一樣。皇上賜婚,他雖然一直沒露面,但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這人被圈養得有些怪異,雖然才華橫溢,卻也不知禮法為何物。說好聽的,就是瀟灑不羈。就不好聽的,就是有點混不吝。若沒有賜婚那個威脅,其實這人還很可愛的。
“沒想到我們還有血緣之親,我很高興。”影子說得很真,便隨即又伸手捏了下春荼蘼的鼻子,舉止輕佻。
正當春荼蘼詫異古代人這個逾矩的舉動時,影子又突然嚴肅了面色,壓低了聲音道,“丫頭,不知道說這些,會不會讓你認為我心黑。只是,看在我們的情份上,我不得不說。”
情份?我跟你有什么情份啊,只是算熟人,彼此不討厭而已。春荼蘼想著,卻沒吭聲。因為她知道,影子雖然癲狂,卻不會無的放矢。
“不能說白相錯了,他考慮的永遠是家族,并不是六親不認。白蔓君的事當年是,白世玉之前是,現在你也是。”影子直言不諱,“只要你還做狀師,早晚能影響大唐的律法,而有白家做后盾,你就能把權貴拉下馬。皇上早就想以法治國,要拿幾個人開刀。明白了吧?你就是那把刀,而刀出自白家,皇上會對白家如何?至于你是不是太辛苦,白相沒有考慮,這就是白相和青春陽的區別,一個是真心疼愛你,一個是真心喜歡你,兩字之別,天差地遠。”
“謝謝你。”春荼蘼沉默半晌才道,眼神清亮,“我從沒有以為,如果是一個沒用的我,能值得如此對待。但我不覺得屈辱,不會因為我是有用之人而慚愧。對別人有價值,是好事。只是你放心,我不會吃虧的,付出多少就要多少回報。”
影子挑了挑大拇指。
…………66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