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包縣令聽過,旁人卻沒有。所以聽入耳中,自然很是震撼。但大家還沒有再度出口議論,春荼蘼再度開口,“還有第三說。那就是:是本心與望空大師見色起義,望塵大師上前阻攔,方寶兒借機逃走,于是本心與望空大師把望塵打死,推入井中。后來方寶兒在山中遇到張氏,則是張氏起了賊心,殺了方寶兒,并把她身上的財寶和衣服搜刮一空,然后拋尸。那樣,新問題又來了,是誰殺的張氏?”
這一個推論還算有一些邏輯,信者眾多。況且,兩個和尚已經被押到縣衙了,擺明是疑犯啊。但經春荼蘼這么一說,所有人又不確定了。
只聽她又道,“假如這個推論正確,假如是本心和望空大師殺掉徒弟或者師兄后,復又追上山。可此時方寶兒已死,他們只好殺掉可能的目擊者張氏,那么他們就是罪犯!因為死者不會說話,尸體也已經存放不住。沒有人證和物證,他們生活在深山之中,最有機會!”
“你到底是哪方的狀師啊?”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接著,嘈雜聲變得大起來。
包縣令狂拍驚堂木,大叫肅靜。
春荼蘼的目光向下一瞄,見到康正源笑瞇的彎眼,不禁好笑。對她,就這么有信心?再看兩位大師,低頭默誦經文,神態安詳,幾乎完全不擔憂似的。
那么,她當然不能辜負這種信任啊。此事事實清楚,證據充分,若她還不能還兩位大師以清白,不如直接撞死,穿越回去重新念名牌大學的法律系好了。于是好輕輕一笑道,“我自然為兩位大師辯護。但我必須說出各種可能,然后找出其不和情理之處。”
“此推論有什么不合理之處呢?”包縣令問。
“此一推論的基礎,就是指向本心與望空大師是兇手。動機,可推為見色起義。”春荼蘼大聲回答。“而他們身居深山,在作案時間和地點上,除自證外,并沒有提供其他旁證。又因無名寺香火凋零。也無多少人證可證實他們的品行。他們到底是有德高僧,還是披著袈裟的敗類,堂上堂下各位,無從得知。可事實真的如此嗎?兩位大師不開口。身為狀師,我就不能從其他方面深挖證據嗎?”
春荼蘼再度轉向兩個和尚,“請問兩位大師。你們會不會武功呢?”她這樣一問。眾人的目光就落在兩個和尚身上,見他們雖然也算高大,但面帶菜色,瘦骨伶仃,實在不像武功高手的樣子。而且相由心生,他們神態平和,半分兇相也無。
本心搖頭道。“老衲并不會武,小徒望空略通拳腳,比之大徒弟望塵可差得遠了。即使是如此,望塵心性溫和慈悲,斷無可能去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他真算得是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他本是我們師徒三人中最有慧根的一個,可惜……可惜……”連道兩聲可惜之后,又低頭誦經。
“一般來說,兩個不會武的人,是不會因為臨時起意而和一個強壯高大、身負武功的人打斗的。況且那無名寺是三位大師所建,至今已有十幾年。師徒三人相依為命,互相扶持、風雨同舟的相處這么久,人非草木,就算是惡人也會生出感情來,何況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怎么會突然為了一個女子動了殺念?而且是本心與望空大師齊心,對付望空大師一人,這也太說不通了吧?”
見眾人情不自禁的點頭,春荼蘼從袖子中拿出一疊紙,抽出其中一張,舉起來,沿四周走了一圈。其實,這么小的字,這么快的速度,沒人能看到什么,但這就是一種心理暗示,表明手中所寫的證據真實,不怕被人質疑。
“佛家大開方便之門,無名寺就算香火凋零,也總有香客來往。民女得到本心大師的指點和幫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了幾名香客的證詞,可證實本心等師徒三人和睦融洽,彼此之間頗為親厚。”她又把證詞恭恭敬敬地送到公座前,“下面羅列了證人的姓名和住址,以及相應的擔保。包大人盡管拿去核實,此證據有一式三份,除了這一份,會另呈一份正式的,我這里還留了底。”
“不錯,不錯。”包縣令點頭。
春荼蘼又抽出一張紙,轉身對堂上眾人道,“若說本心和望空大師為兇手,現在動機已經模糊不清,不足以為信了。剩下的就是作案的時間和手法、作案的地點,以及善后。作案的地點不必說,就是無名寺后枯井邊。再說作案的手法吧,望塵大師并不是被推入井中摔死,而是在外面死亡,再拋尸井中。因為,望塵大師的的前額雖然有很重的傷痕,但頸骨盡碎,那才是死亡的真正原因!”
嗡的一聲,底下大亂。這個細節包縣令自是知道,所以竟然沒有拍驚堂木,而是略等了下才叫“肅靜”,以便春荼蘼繼續說下去。
“人活著時受重創,血會呈噴濺狀。可若是死了,沒有心臟跳動的壓力,血只會流淌,而不會噴。當日,是縣衙的差役大哥下井,撈出了望塵大師的尸體,可曾見過血跡嗎?”她調查得清楚,當時撈尸者,正是分站兩班的一名差役。
那差役聽她問起,就看了眼包縣令,見后者微微點頭,連忙出列,躬身道,“回縣大人的話,當時屬下奉命下井,確實發現血跡,但并沒有噴濺到井壁上,而是沾染在井底的枯枝敗葉之上。而且,血量不大。”
“以差役大哥的辦案經驗來說,這說明什么?”
“血量不大,證明不是能致命的重傷。”想了想又說,“井底非常狹小,若血有噴濺,井壁自然會染上的,可我并無發現。”
春荼蘼點頭道,“對啊,其實說望塵大師不可能是落井摔死,還有一個旁證:舊磨盤足有兩百余斤,非要本心和望空大師兩人合力才可推得動,望塵大師不可能會傻乎乎站在一邊,等人家搬開磨盤,再把自己推下去吧?而望塵大師會武功,本心和望空大師卻不會,就算是巧妙的偷襲,望塵和尚也不可能被扭斷脖子吧?這是常識,諸位一想就明白了。”當時看到望塵和尚額頭有傷,仵作和差役都認為是額骨碎裂而死。是在她的再三要求下,重新驗尸,得到了新的結論。
唉,古代啊,刑偵技巧真是差。可是,復雜的犯罪也少。作案和破案就像雙生,你弱我也弱,你強我也強。在現代,刑偵手段高科技多了,可是犯罪手法也花樣翻新。所以,無論古代和現代,環境有局限性,做事就有局限性。她的故事若寫成傳到后世,讀者們也許會覺得,哎呀好簡單啊,古代人真是二型弱,但身處其中才明白,明明知道事實,但想要證明也是很難的。像她這次,沒有尸體,沒有照片,也只能想方設法以情理取信于人。當然,還是要搭配著鐵證。
一番話,兩句對答,已經充分說明望塵是先死而后被拋尸。而且眾人都已經相信,本心和望空是殺不了望塵的。
嗯,法庭風向良好,但必須再踩上一腳。春荼蘼想著,再度揮揮手中的紙,“我這里還有一個證據,能證明本心和望空大師,連作案的時間和機會也沒有。根據仵作大人的推斷,望塵大師約是在三月二十日左右遭遇的毒手。而那幾天,無名寺中恰好有一位香客。這位先生可以證明,望塵確實外出化緣,之后本心和望空大師沒有走出無名寺一步,一直為這位香客講解佛法,還一起參禪。試問,他們怎么可能分身去殺人呢?”她口稱先生,說明那香客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這年頭的人,對讀書人特別崇拜和信任,于是堂下又發出恍然的哦聲。
“請傳召證人皮先生。”春荼蘼發出請求,而這個姓氏太少見,長安城中的皮姓讀書人中有一位大大有名,是前中書舍人的孫子。他身負功名,卻不愿為官,因崇信佛法,時常在寺廟中待個十天半個月,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待那位皮先生上堂,認識他的人就發出驚嘆,因為果然就是那一位。二十來歲年紀,眉清目秀,不像是佛門弟子,倒是一派道骨仙風的感覺。
“參加縣令大人,見過諸位。”皮先生不卑不亢的略禮一禮,就站直了身子,顯然力挺無名寺,“三月十五,學生確實已經入住無名寺,那時見過望塵大師,直到他于三月二十日清晨時分,下山化緣。之后,學生于三月二十一日午飯后離開的。”發現尸體時,是三月二十二凌晨,所以這是非常確鑿的時間證明。
“那么多香火旺盛的寺廟不去,為什么要去深山小廟?”人群中又有人問。
群情議論,春荼蘼略略皺眉。
她感覺有些不好,似乎有人背后操縱,要與她做對。雖說以往打官司,看審民眾中也有多嘴多舌之徒,但從沒有像今天似的,兩次提問,問的總在關節處。顯然,有人指使。
但,是誰呢?
…………66有話要說………
演員表:
鄉客證人皮秀才:由原客串貼八十六樓pjhkue扮演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