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謀閉上眼睛。雅文言情首發
荼蘼上堂前,只讓他幫了些忙,告訴了他,她打這場官司要用的方法,卻不說具體。因為她說要公平公正公開,狀師私下與判官有關于案件內容的交流是不恰當的,違背職業操守。
他非常欣賞這丫頭公事公辦、不肯作弊的態度。于是,暗中沒有調查,只等開堂審理。但此刻,他心中的震撼太劇烈,令他有些后悔。雖然已經明白是杜家在搞鬼,可沒想到,朱禮的冤枉,是以這種方式揭開面紗。
大唐的官員都是廢物嗎?杜家急于給朱禮定罪就罷了,其他的人,那么多人,就從沒有過一個,注意過這些音節的意思,都以為是無意義的叫喊而已,就連當年的許文沖也沒有。
只有荼蘼,抓住了細節。可能千古的沉冤,居然從一聲呼喚中能看出端倪。
“這樣就耐人尋味了哦。”春荼蘼清亮的聲音再度穿透嘈雜聲,清晰傳來,“說朱禮私通突厥,背叛大唐。但既然還沒成功,相關文書被羅大都督截獲,突厥人為什么多此一舉,在他身上種下邪術?倒像是,有人聯手突厥人,陷害朱禮!或者,請來突厥的能人異士幫忙。”
“也可能突厥人知道皇上會親審此案,所以利用他,謀害皇上。”不得不說,都到這個形勢了,杜東辰還能找出話來反駁,實在是人才。
可春荼蘼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因此立即追問,“且不說,突厥人的預測能力有沒有那么強大,只說朱禮。他既然早已經入獄,天牢被重兵圍得水泄不通,突厥人若無內應,怎么能接近他?不接近,又怎么種下邪術?哦哦。我倒忘記了,那些看守朱禮的人,從獄卒到負責押送的侍衛們,事后都畏罪自殺,一個不留。哈!又是一個死無對癥!好手段啊好手段!”
到這時,十個人中有九個半相信杜家和杜衡不清白了。因為本案的疑點太多,當年的收尾干凈,現在成了被放大數倍的懷疑。而能做得這樣干脆利落。必定是極有權勢的人。這是一盤大棋,雖然目標只是朱禮。放眼全大唐,具備這個能力的候選人并不多。
關鍵是,還是沒有證據!沒有人證,沒有口供,只有推理,和幾封很容易被推翻的書證!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是杜衡干的,但拿不出真實有效的證據,就不能定他的罪。有時候,這是法律的悲哀。除非韓謀用皇權和個人意志來判案。可他既然打算依法治國,前面已經做那么多努力了。現在當然不能自己打臉。
突厥王子案的第一堂審理,就在疑惑重重,卻無力證明之中落幕。但在退堂之前,春荼蘼向韓謀提出了幾點請求,還是讓人對第二堂審理產生了強烈的期待,也令杜家一方心驚不已。
“皇上,請你下三道圣旨。”春荼蘼大聲道。足以令公堂上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是與本案有關的嗎?”韓謀心里立即就答應了,嘴上卻還在“謹慎”。.
“絕對有關。”春荼蘼很嚴肅,很正式。
“說來聽聽。”
“第一。請皇上在全大唐各地張貼皇榜,找一個殺手組織。不是太有名,但收費不高,而且近年來一直有活兒干。江湖中人如果提供線索,黑底就給他洗白,還要重重有賞!”
“準了。”
“第二,民女找到了兩名證人,現關押在刑部大牢,請皇上加派人手,保證證人的人身安全。這兩個人很關鍵、很重要、不容有失。他們的姓名、性別等等,絕不能泄露。”
“宇文?”韓謀叫現任的刑部尚書。
“臣在。”五十來歲,一臉倔強模樣的老者下跪,“皇上放心,此事包在臣身上。臣敢立軍令狀,定不讓一絲消息傳出,也不會有一只蒼蠅飛入。”
“嗯,好。朕知道你是個能干的。”韓謀頷首,轉問春荼蘼,“第三呢?”
“第三,請皇上下旨,宣幽州大都督羅立即刻返回長安。他是朱禮謀反案的發現人,是關鍵的人物,是重要證人,必須提審到堂。”
“劉愛卿,你跟朕回宮,立即擬旨。”韓謀直接指派剛才作證的中書令,“八百里加急,以最快的速度,把羅立給朕帶回來。”韓謀說的是“帶”,就有押送之意,叫杜衡怎能不心驚。
本案開始之際,他派人和羅立通過氣兒了,但到底沒說深。如果被皇上把人控制起來,很多事就很麻煩了。
等皇上擺架回宮后,眾人皆散。看審者自然繼續八卦議論去,各茶肆酒樓也多了新一輪的談資。春荼蘼則在皇家侍衛的護送下,去了安國公府,陪白敬遠吃了個飯,接受了一下全家人羨慕妒忌恨,卻又不得不佩服的目光和語言洗禮,然后趁著宮門沒下鑰,直接回了皇宮。
但小鳳并沒有跟著她,因為明天要替她去趟天牢。
“告訴阿蘇瑞,這官司沒打贏,我就不在任何私下的場合見他。”春荼蘼對小鳳說,“見他的時候,他必定是能行走在陽光下的,再不讓他連自己是誰也不敢承認。”
“是,一定把話帶到。”小鳳認真地說,“還有對錦衣說的嗎?”
“有啊,叫他以后別惹我,不然我就把你嫁給一刀!”說完,春荼蘼笑著跑開了。
小鳳和過兒鬧了兩個大紅臉,對視時,都想說一句話:這是春六小姐嗎?是大唐第一女狀師嗎?是在公堂上步步緊逼,令對方恨不得自盡的那個人嗎?怎么嘻嘻哈哈的這么傻氣啊。
春荼蘼當然不知道兩個丫頭所想,回到幽蘭殿后,略梳洗了下,倒頭就睡。
今天實質上并沒有進展,但她的六大疑點一拋出來,情和理上都占了上風。不,應該說是壓倒性的優勢。下面,就是在法字上得分了。但,那是三天后的事。
腦力勞動其實特別辛苦。何況她在公堂上的精神高度集中,此時疲憊極了,天王老子也攔不了她睡覺。但在她會周公時,杜衡的大書房中,卻徹夜亮著燈。
“春六找的證人,到底是誰呢?”杜喬坐立不安的問。
書桌后,杜衡半倚在椅子上,看似在閉目養神。但拳頭松了又握,握了又松,顯然心里極亂。杜喬就坐在旁側的小圓凳上,而臨窗的塌上,隔著小茶桌分坐著杜東辰和杜含玉兄妹。
“她是虛張聲勢罷了,父親不必在意。”杜含玉道,“你們之前沒和她交往過,我卻仔細觀察過她。她真的很會騙人,說謊說得像真的。”
“可若……真是真的呢?”杜喬問。
說起來,他雖是朝中大員、正經的國舅爺、奉國公府沒倒時、正經的國公。還是一家與一族之長,卻在遇事之時。連自己的嫡子嫡女也不如,非常沉不住氣。
“三丫頭說得有理。”杜衡開口,“春六雖然厲害,但我想來想去,當年之事是沒有絲毫紕漏的,春六正是虛張聲勢。不然,這么重要的證人。為什么不當堂提出?她今天采用的先發制人之法,為何偏偏在證人上縮后了?”
“我也同意祖父和三妹。”杜東辰皺眉道,“但必須做兩手準備。”
“什么準備?”杜喬對兒子很不滿。“上公堂之前,你說認真研究過春六在公堂上慣用的手法,怎么今天被她一波又一波,壓得頭也抬不起來?”
“是我的錯。”杜東辰很慚愧,“她這個人,你總覺得重視了她,可一旦對手,就又發現還是小看她了。她……就是讓人無法琢磨……”
“總之就是你無能!”杜喬罵道,“讓一個女人的得無還手之力。”
杜東辰漲紅了臉,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這時,杜衡睜開眼睛,順手抄起茶碗,砸到杜喬身上,“你說的什么話?東辰已經用全力了,你當爹的幫不上忙,只知道躲在兒子后頭,還有臉說!春六就是個妖孽,從沒見過十七八的女子,厲害成她這樣,簡直是七竅玲瓏心!再乾,公堂有皇上坐陣,有那么多人看審,好比全天下的眼睛都盯著,東辰是被架在火上烤,你呢?身為父親,你在哪兒?”
“父親,兒子知錯了。”杜喬連忙道歉,卻在回身之際,狠狠瞪了杜東辰一眼。
他有什么錯?事,是父親做下的。官司,是兒子打的。他夾在中間,就好比是風箱里的耗子,兩頭受燒,有苦說不出。
好在杜東辰見祖父教訓父親,父親狼狽,連忙自我批評,聽得杜喬心里舒坦了些。
杜衡卻又對孫子道,“你什么也不要管,穩坐釣魚臺。無論春荼蘼說什么,只鐵了心,咬緊牙關問她要證據。此案是公審,皇上要的是名正言順四個字,因為他今后要推行凡事以律法為標尺的治國之略。此時此事,全天下人的人都看著呢。所以不管杜家聽起來多么象主謀,只要沒有真憑實據,就定不了案。只是……”說到這兒,長長嘆了口氣,“杜家終是要倒了。”
“為什么?”杜喬明顯傻了,連這么顯而易見的事也看不出來。
“因為皇上心里明鏡兒似的,偏偏又不能奈何杜家。他是天下之主,為人霸道強勢,可這點火、這口氣窩在他心里,厭棄杜家是板上釘釘的事。”杜衡滿心失敗感,“喬兒,你別的做不了,安排打點后路總行吧?榮華富貴是不用想了,能躲得遠遠的,保住性命,讓杜家香火不斷就是大幸。”
他爭了一輩子,正如那春六所說的,爭做第一權臣,爭做第一世家。他做到了,全部做到了。哪想到,所有榮耀都如鏡花水月,危機始終潛伏,最后整個杜家的華麗大廈,轟然倒塌一個小丫頭的腳下。
原來。勝,如登高山,不容易。敗,卻如決堤水,快得來不及眨眼。
…………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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