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白毓秀一個頭重重磕在在地上,“身為世家子弟,毓秀文不成、武不就,讓祖父失望,毓秀心里并不好受。”
他才一開口說,葛氏就在一邊無聲的抹起淚來。明明二伯白世林還活的好好的,可眼前的場景卻有孤兒寡母,備受人欺凌的感覺。
戲過了吧,二位!
“毓秀少時,祖父雖然請了名儒來做西席,悉心教導,奈何我天份有限,從沒有想過走科舉之路。如今看來,祖父也暫時沒有叫我由福蔭入仕的打算,可我已經二十多歲了,也早早訂了親事。身為男人,自當先立業、再成家。于是……于是毓秀想,在祖父有安排前,先接觸下商路經濟,哪怕賺一點銀子回來,也算對咱們安國公府有點貢獻,不再是飽食終日的廢物。”
他說這番話時的語氣和神情都滿是痛悔,白敬遠登時就心軟了,皺眉道,“如今是多事之秋,皇上正著手整飭勛貴圈子,所以我才沒給你謀個事做,只希望你好好讀書,修身養性。過了年,本打算讓你娘把你的親事先辦了。你平日是個省心的,所以我才沒有管束于你,誰想到你思量倒多,惹出這樣的事來。”
“毓秀無話可說,只是對不起祖父一片愛孫之心。”白毓秀匍匐于地。
葛氏立即哭出聲道,“老太爺,毓秀縱然做錯了事,可他本意是好的,是想承擔家計,做個項天立地的男子漢。求您,求您原諒他吧。”
“糊涂!”白敬遠冷聲,“若毓秀坑害的是我,他是我的嫡孫。我會氣他、怨他,卻如何能追究于他?可是現在牽連到七條人命、數萬財物和海船的沉沒,別說我不能寬恕于他,就是我的腦袋,也未必擔得下來!”
這話說得就重了,葛氏不敢再多嘴,只不斷磕頭。
春荼蘼本不想管,但葛氏若在大書房傷了身子,外祖父也會覺得麻煩。于是她上前,扶住葛氏道,“二伯娘,您跪在這里于事無補,不如坐在一邊歇歇。等祖父詳細問過大哥,知道事情的始末,才好有定計啊。”
“兒媳有罪,不敢起身。”葛氏早跪得頭暈眼花,卻不敢起來。
“坐一邊去,不得再隨意多嘴。”白敬遠雖隱忍著怒氣,卻到底不那么客氣了。“若非你是毓秀的親娘,我就把你禁足在你的院子里,再不能出來添亂。”
葛氏臉色灰白,嫁入安國公府快三十年。從來沒受過這樣的重話。她本來就體力不支,這下更是雙腿發軟,幸好春荼蘼死拉活拽,才把她架在椅子上。又連忙倒了熱茶,灌了一杯下去。
外祖父說得沒錯。二伯娘堅持到場,卻什么也沒做,只是添亂罷了。
“祖父,動機的什么的,可以先不提了,關鍵是后面的情節。”春荼蘼提醒。
白敬遠就看了一眼白毓秀,后者連忙道,“祖父,六妹妹,事情是這樣的。”他稟報的人當中,也算上了春荼蘼一份兒,可見要依靠春荼蘼幫他脫罪,比平時客氣多了。
“去歲秋天的時候,我和羅斐然玩在一處的時候多。祖父知道,五大家族中,都有各自的生意,但咱們白家和有清貴之名的歐陽家,多是以田產為主。就算有鋪子,也是醫館或與田產有關的米面鋪子,并不涉獵其他。謝家是武勛,馴養良馬的馬場就很賺錢了。杜家不用說,各色生意、包括軍需買賣都做,遍及五湖四海,在五大家族中首屈一指,不敢說是大唐首富,卻也排名在前五之列。”
怪不得啊,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杜家實在太囂張、太高調了。難道杜衡不懂,皇權是不容侵犯的?還是他太高看自己,卻低看了韓謀。而皇上一直不動聲色,暗中早就把杜家調查的清清楚楚,還縱得杜家失去了警惕心,不然要連根拔起這棵大樹,還真不容易。當時機成熟的時候,這才借著她的手,把杜家滅得心安理得。加上羅家,只抄家這一項措施,國庫就能肥胖不少。
帝王心術,果然和下棋一樣,步步為營,招招算計。她只看到結果,布局卻早就開始。而她,不過是一個計劃外的力量,還被皇上牢牢抓住了。
她服了。
她真的,she服he。
只聽白毓秀又道,“羅大都督表面上對皇上忠心,一直在外帶兵,但實際上羅家唯杜家馬首是瞻,連生意上的事也是一樣的。不然,羅家是新貴,不像其他四大家族那樣,都是經營幾百年的世家,哪來的財力支撐他們在長安和洛陽兩處都在頂級權貴中橫著走?沒有銀子,任你是什么樣的高門,也一樣得抬不起頭。”
聽到這兒,春荼蘼皺了皺眉,倒不是發現什么線索,而是覺得很不舒服。白毓秀這是三觀不正啊,這難道真是外祖父親自帶出來的接班人?怎么倒和葛氏有些像,外表大方,內里總是有不同的算計,胸襟實在有點不夠。
“難道你那生意,還與杜家有關?”白敬遠問,眉頭皺得更緊。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杜家被連根拔起,雖沒有殺得血流成河,但到底幾代人內,不可能再翻身了。荼蘼的官司贏了后,各部官員又奮戰了幾個月,才把這團亂事梳理好,把盤根錯節的關系清理干凈。可這才幾天啊,杜家的余罪還在影響著長安城,甚至是自家人。
“是杜家犯事之前的生意,羅家插了一腳。那時我與羅斐然玩在一處時,對這樁生意多少知道些。杜、羅兩家出事后,生意本來要黃了。但羅家罪輕,羅斐然又被大公主偷偷扣在長安城里,他就派人找到我,要借我的手繼續。羅家人已經被貶為平民,他若沒銀子傍身,將來被大公主厭棄,就真沒活路了。”白毓秀繼續說,“那時船已經在文登港口,只等著裝貨和起了冬天向東南吹的西北風就能啟航了。因為生意還有其他人參與,不算杜羅兩家的之單獨家產,很多貨物并不在抄沒名冊上。”
春荼蘼眉頭一挑:單獨?
她做的就是摳字眼的差事,有時候還得尋找法律的空子,所以對這種詞匯相當敏感。
“你接手了?”白敬遠陰沉著臉,問了個不用回答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白毓秀慚愧地點點頭,“那艘船的投入,總共有四萬兩,杜、羅兩家占了七成,其他有背景的商家占了三成。羅斐然說,只要我幫他這次,所得之純利,與我平分。也怪我貪心,想著不過是海運生意而已,也是向大唐繳稅的,各種手續齊全,都是官府下發的文書和手令,沒有任何問題,就點了頭。”
“既然有人承擔貨物的投資,那些自盡在咱們府門口的人怎么說?”白敬遠追問。
“那是因為……”白毓秀瑟縮了一下,“杜羅兩家準備的貨物,有一部分還在貨艙里,沒有裝船,被官府收繳了。所以……所以船上有很大的空余。我想著,把船裝滿再離港,能多賺就多賺。于是我自己出了一部分銀子,置辦貨物,剩下的就召集了其他商家。”
這就是剛才他說“單獨”二字的意義,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大哥哪來的銀子?”春荼蘼問,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這么問,因為好些話必須放在明面兒上。證據,要說出來才做準,容不得彼此心照不宣。
“我給的。”葛氏接過話來,心虛又氣弱的看了白敬遠,站起來,哆嗦著聲音道,“我拿了自己的五百兩私房,還有五百兩公中……”
“讓你持家,老二這樣信任你,你就是這么回報他的?”白敬遠已經不生氣了,但聲音和心都是越來越冷。
滿長安的權貴,他自認為治家最是有道。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樣樣做得比別人好。可今天才知道,這個家有太多他不了解的地方,每個人表面上順服于他,其實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計。
“樹大有枯枝。”春荼蘼在白敬遠耳邊輕聲道,“白家家大業大,祖父一心為國,哪里顧得過來,不是您的錯。再說,這只是小節。”她不該這時候說這種話,葛氏聽不到,白毓秀卻未必。可有的事,明知不可做也得做。因為,她不忍心看到外祖父那頹然的樣子,似乎要否定自己的一生似的。年紀大的人,尤其心高氣傲的,受不了這種打擊。
白敬遠沒說話,卻拍了拍春荼蘼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繼續問,“你一共找了多少商家來和你合作,每人出資多少?”
這是問的細節,哪想到白毓秀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些事,我交給另一個人處理的。”
“誰?”白敬遠和春荼蘼幾乎同時問。
“羅斐然介紹的,姓拓拔,是大公主府的一個管事。”
胡人?不,大公主府不會用胡人,定然只是有胡人血統而已。現在的刑部尚書宇文,也是有一半胡人血統的,但當初祖上跟了韓家,所以現在可以高官厚祿。
…………66有話要說………
對不起,今天晚了一小時。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