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知道是我?”佟東瑞抬抬眼睛,“我自認,沒有露出馬腳。”
大都護府的前衙,也有上告并判決的公堂。平時,小案子由佟東瑞的手下負責,大案由他親自坐陣。恐怕他從沒有想過,某天他會作為被告跪在堂下。
本來,白世遺打算在大牢審問,但春荼蘼勸他挪到這里來。雖不是公開審判,好歹給罪犯一個公正的地方。在佟東瑞認罪畫押之前,還只是犯罪嫌疑人。
“馬腳永遠有,端得要看誰聰明。”白世遺神情平淡,“我的女兒比你聰明,所以你輸了。”
佟東瑞的目光又移向春荼蘼,“小姐智計無雙,佟某佩服,只求小姐指點,讓我死個明白。”
此時,公堂上只有十個人:主審官白世遺、監審官趙暖、白世遺的四名親兵充當了衙役的角色,杜東辰是負責紀錄的書吏,還有皇上特使身份的春荼蘼及貼身保護的小鳳和封況。
昨夜龜茲城內大亂,早就得到消息的幾小部西域人馬,想趁火打劫,哪知那亂象是假,陷阱是真。春大山早就帶兵守在城門附近,把那些不懷好意的一網成擒。捉拿了偷襲者,就相當于握住了某些部族的把柄,他們對大唐會再做讓步。對春大山來說,是重大軍功。而這些,全是拜他的寶貝女兒所賜。想昨晚,真是一舉多得的好戲。若由韓影子編成歌舞,獻給皇上,對白世遺和春大山來說,更容易博得圣眷。
“其實,你的方法非常聰明,開始時我根本沒有懷疑你。”春荼蘼上前跨了一小步。直面佟東瑞,“我只是覺得那個大盜太不可思議了,處處料敵先機。所謂反常即為妖,我不相信有不出錯的人,也不相信有完美的犯罪。于是,我把大盜所犯的所有案子都拿來研究,時間、地點、涉及的財物、賊贓處理的方式。”
“處理的方式?”佟東瑞挑了挑眉。
“當然,賊贓的流向很可能指明犯罪的動機和目的。”春荼蘼聳聳肩,“你專門對豪富之家出手。所得金銀珠寶不計其數。那些東西雖然動人心,卻不當吃、不當喝,更因為被官府紀錄在案,不能隨便出手或者露出痕跡,自然得有銷贓的途徑。”
“你發現了什么?”佟冬瑞冷哼一聲。顯得有些輕蔑。
春荼蘼當然不會被他的情緒所左右,坦然道,“你的優勢在于,你占據了大都護府的高官位置,又靠近一條橫貫東西的絲綢之路。那里,來往行商眾多,很多人為了財富金錢不惜鋌而走險。西域這片土地上。有好多馬賊和匪徒所搶劫來的東西,也是從這里洗白的。你有職務之便,有交通之便,就算把安西四鎮搜刮干凈。也導得出手。”
“那些黑市交易是沒有紀錄的,你如何查知?”佟東瑞又問,淪為了階下囚,但官威卻還在。白世遺眉頭皺緊。很是不爽,但才要出口的呵斥。被春荼蘼眼神所制止。
驕傲的人徹底輸了,自然認罪態度不好。她的目的不在于抓人,而在于真相,所以沒必要對細枝末節太過在意。
“你說得對,確實是查不出的。”春荼蘼點頭,“但那么大批的金銀珠寶要流通,也不可能完全沒有痕跡。而洗錢嘛,自然要通過生意。于是我查啊查,好在我是皇上特使的身份,可以私下調動官府之力而不必擺以明面兒上,這樣就防止有內鬼會發覺。”
“查商隊?”佟東瑞瞇起眼,“來往的都是貨物,你怎么查?絲綢之路上有約定俗成,哪國的官府也不得隨意盤查過往商客的貨物,除非有切實的證據。”
“你是唐人吧?”春荼蘼忽然話題一轉。
“老子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佟東瑞驕傲的說。
“所以……”春荼蘼忽地一笑,“我只要查大唐的商隊就行,反正你所取的錢財,是要在大唐境內花用。而且,我干嗎要搜查商隊?我只盯著哪個商隊生意大,還有商隊的主事人最后落腳在何處不就得了。”
說完這話,看了佟東瑞一眼,只見他臉色青白,不服,又不甘。
“聰明。”最后,他咬著牙,蹦出這兩個字。
商隊背后站在商號,商號是商人開的,自然有老板。老板賺了錢,會過舒適甚至奢華的生活,沒道理仍然清貧如洗。如果有一個商隊生意做得大,卻沒有變富,那肯定有問題。
從夜叉給她搜集來的信息分析,她輕易就找出某幾個商隊在西域進行了大宗交易。這本來是很難查到的,因為不在大唐境內。如果沒有夜叉幫忙調查,她肯定找不到線索。隨后,她通過通關文書的紀錄,查到那幾個商隊在大唐本土的地址,派人去暗訪時,居然發現不是大商號。
這太反常了!因為,萬物皆有來去,賺的大筆銀子去了哪里?然后她再發現,這些商號極秘密的換購了大批米糧,運到了某些受災或者貧困的地區去。
由此得知:大盜劫了富,濟了貧,本身并沒有積累財富。而且很高尚的是,他沒有留名。
欽佩之余,她沒有打草驚蛇,因為商隊中的人只是大盜的手下,是小人物,要找到大盜本人,還需要釣魚。抓到相關人,刑訊逼供不是她的作風。再說,能堅持劫富濟貧的人都是有信念、有理想的,這類人都是硬骨頭,不一定打得出答案。
“你抓了他們?”佟東瑞咬了半天牙,又問。
春荼蘼搖搖頭,“犯罪有主有從,責任有大有小。對我來說,主犯最重要。”
“不必審了,我就是主犯。所有罪過,我一人承擔。”佟東瑞大聲道。
哪想到春荼蘼還是搖頭,“那怎么行?我還沒有弄清全部真相呢。你一個從四品上階的高官,有什么必須非要做賊?就算要救濟窮人,有很多正當的途徑。”
“哼。朝廷?”佟東瑞再度冷哼,顯得很是憤世忌俗,“大唐年景好,卻也有地方連年遭災,朝廷得到上報的消息,至少是一兩個月后了。那時,早已經有大批災民死亡。就算撥下了賑災的款項,百姓能得十之一二就是天大的運氣。賑災賑災,每回肥的是貪官的口袋!”
“說得有理。”春荼蘼不理會白世遺阻止的眼色。順著佟東瑞的話茬說,“但你身為朝廷命官,再對吏治不滿,也不會用這種民間的方法。除非……你本是民間之人,卻冒充官員!”
愣了。不僅是佟東瑞。公堂上所有人都愣了。這句話,這個答案,是春荼蘼誰也沒告訴的。
“其實,我根本也想不到這一點。只是覺得很怪異,卻找不出問題所在。”春荼蘼繼續說道,“然后有一天,我煩悶之中在街上晃。看到兩個小兒在游戲。其中一個不想讀書,另一個就說:咱們長得這么像,不如我替你去學里,你藏起來不要出現就好了。”
“你……你知道了……”佟東瑞的聲音第一次發顫。
“在大盜屢屢逃脫官府的圍剿之時。我就猜測有內鬼。”春荼蘼來回踱步,這是她陳述事實時的習慣,“而且這個內鬼,必然不是小吏。不然接觸不到很多核心機密。我做了盜案分布地圖,發現那大盜所做案件雖然遍布西域各處。卻是以安西四鎮為主,又以龜茲城里的案子最少。所以我覺得,內鬼在龜茲的可能性最大。倒不是因為兔子不吃窩邊草,而是身負要職,還要扮演追剿的主角,分身很難。”
“然后呢?”聽說自己的手下有可能是冒牌貨,白世遺比其他人更急。
“然后,我又做了時間軸。結果……”她頓了頓,以期令在場所有人更注意,“西域大盜出現的時間,就在佟長史來安西四鎮上任之后。還有,佟長史負責整個安西四鎮的內務,總是會出公差。而差不多每回出門,其他三鎮就有大案發生。佟長史,你很小心,怕人因為時間重疊而懷疑你,所以作案時間選在離開四鎮之后。但以你的武功而言,半夜偷跑回去作案,第二天清晨在神不知、鬼不覺的回來,別人怎么能發現?反正那些贓物,自然你的追隨者轉移,用不到你操心。就連銷贓的商隊,你也分化成好幾只。我仔細詢問過你的手下,有一位隨行書吏記起某次出公差,看到你很疲倦,還問你是不是身體不適。你回答說,是因為半夜沒睡好。可正是這次,那大盜在被追捕時,后腰上中了一刀。”說到這兒,轉向白世遺,“父親大人,您若不信,待會兒可以叫人看看佟東瑞的腰上。據說當時傷得很重,一定會留下疤痕的。”
“嗯,我會驗證。你先接著往下說。”白世遺的身子不自禁的前傾,顯然分外關注。
“聽說佟大人是從遼東調任過來的。”春荼蘼看了一眼杜東辰,因為他聽得目瞪口呆,已經忘記紀錄了,“我又請人去遼東那邊調查慶平十六年,有沒有什么不同尋常的事發生?那一年,正是佟大人長途跋涉到西域的時間。”
“結果是什么?”白世遺問。
…………66有話要說……………
大家沒想到佟長史是大盜,也沒想到他這個官員全是假冒的吧?哇卡卡,66可是千方百計設計巧妙的案子,讓大家看得不重復呢。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