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件天大的事情,就這么平息下來了,過了幾日,太宗召長孫無忌到承慶殿共飲。太宗似乎是滿腹心事,端起酒杯飲了一口道:“輔機,自打十六歲從軍,朕從未怕過死,可是,太倉的事出來以后,朕卻突然怕死了。我朝和頡利必有一戰,勝負難料,說不定朕還要親征,贏了也就罷了,如若敗了,甚或朕戰死在疆場上,那大唐的黎民百姓該怎么辦?”
長孫無忌一驚,忙道:“圣上,您還在生太子的氣?”
太宗搖搖頭說:“朕不生他的氣,他做那么大一件傻事,都是為了給朕修一座寢宮,兒子有這樣的孝心,一個做父親的還求什么?朕是在心里憐他呀,他想做點事,卻做不成,就像一只想飛,卻飛不起來的鳥。輔機呀,家有孝子是福,可身為大國的儲君只是孝順怎么夠呢,天下黎民需要的是一位能夠擎起天來的太子,而不是一個孝順的懦弱儲君。”
長孫無忌聞言,急道:“圣上!太子絕不是一個懦弱無能的儲君,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是,也強過那連生身父親都敢弒殺的煬帝!德行是與生俱來的,才學卻是可以后天陶冶的,太子還年輕,只要皇上遍延天下名師,認真調教,太子一定能繼承皇上的偉業,成為一世英主的。”
太宗放下酒杯看著長孫無忌道:“遍延名師?朕給他找的師傅還少嗎?”
長孫無忌忙說:“從前于寧志、李綱這些人都是大儒,能教的不過是些經史之學,眼下四海未靖,太子當學一些經世治用的本領才是。”
太宗問道:“眼下能給太子找到這樣的師傅嗎?”
突然太宗的深情一怔,笑道:“或許還真的能給太子找到這樣一個師傅,就是不知道太子愿不愿意去拜!”
長孫無忌忙問道:“圣上所說的是誰?”
太宗道:“輔機可還記得當日在左屯衛軍中,跟在太子身邊的那個少年!?”
長孫無忌回憶了一下,問道:“難道那個少年是哪家豪門大族的后人?”
太宗搖頭笑道:“說起他的出身,輔機你與他的父親還是老相識呢!”
長孫無忌這些更加不明白了,他的舊時當中,凡是有后人的,他大多都認識,但是印象當中卻找不到那么青衣少年。
太宗也不讓長孫無忌再猜了,道:“那少年便是杜克明的兒子!”
長孫無忌剛想說杜構,杜荷他全都認識,但是話到嘴邊,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了一雙細長的眼睛,道:“難道是曹選侍的兒子!?”
太宗點點頭,道:“當年武德皇帝將曹選侍賜給了朕,朕懷疑是武德皇帝派來監視朕的,便將她轉賜給了杜克明,沒想到天不假年,芳華已逝,曹選侍卻留下了這么一個絕頂聰明的后人,想來杜克明和曹氏泉下有知,也當聊以自.慰了!”
長孫無忌道:“圣上如此看重這個少年,莫非真的有不尋常之處?”
太宗點頭,道:“如若朕所料不差的話,前次太子出使突厥,以及此次彈壓嘩變,便是出自此子之手!”
長孫無忌聞言大驚,道:“這如若真的是這個少年在太子身后出謀劃策的話,那這少年還是人嗎?”
“多智近妖!”太宗笑著做出了評判,道,“朕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此子,不過這次太倉之事,他確實不辭辛勞出了大力的,其又與太子相善,如能使用得當,不失為一大臂助!”
長孫無忌想清楚了之后,心中也是歡喜,他畢竟是朝中重臣,平日里公務繁忙,根本不可能一直都在李承乾的身邊盯著,要是能有一個這樣聰慧多智,且品行端正的人在太子身邊的話,卻也是一大好事。
“圣上!既然此子此次立了大功,圣上何不封賞?”
太宗沉吟了片刻道:“此子尚且年幼,心性未定,貿然授意高位,恐怕非福是禍,朕想著,不如讓太子就認了此子做師傅,輔機,你看如何!?”
長孫無忌聞言,為難道:“這年紀是不是小了一些!”
太宗道:“達者為先,看年紀做什么!”
太宗一句話便將這件事給定了性,李承乾對于拜杜睿為師,倒也沒什么負擔,他很清楚自己無論是才學,智謀,見識都比不上杜睿,要是能將杜睿身上的本事學個一半,豈不是也能讓太宗青睞有加,于是當天李承乾便帶著太宗的口諭到了杜府。
“什么?殿下要拜小弟為師?”杜睿恭聽了太宗的口諭之后,驚訝的險些暈倒。
李承乾笑道:“怎么?賢弟可是要抗旨不成!”
杜睿聞言,不禁一陣苦笑,抗旨?除非他不想混了,嫌命長了,要不然的話,怎么敢有那么大的膽子。
“既如此,小弟便應承了,只是這師徒名分,殿下再也休提!”
李承乾道:“那如何能行,我父皇的旨意是讓我拜賢弟為師,要是亂了這師徒的名分,豈不是連我也要抗旨了不成!”
李承乾都這般說了,杜睿還能怎樣,只好將李承乾請到了書房,兩人私下商議了一番,訂下了李承乾每日來杜府學習兩個時辰的約定。
李承乾問道:“師傅,今兒打算講哪本書?”
杜睿聽李承乾居然叫他師傅,不禁冷汗直流,兩個人論身份,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論年歲,李承乾也要比杜睿大上一歲,如何就成了師傅,不過事已至此,杜睿便是想要抗拒,也抗拒不了,只好穩住了心神,道:“書?小弟的學問,書上哪里會有?”
這兩人的稱呼倒也奇怪,李承乾叫杜睿師傅,杜睿則自稱小弟。
李承乾有些奇怪:“沒有書,那怎么授課?”
杜睿答道:“小弟自有授課的法子。”
兩人正說著話,恒連在門口探進頭來喚道:“太子爺,太子爺!”
李承乾應了聲:“什么事兒?進來說!”
恒連剛從宮中出來,進來時累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告訴李承乾潼關官道又堵上了。
原來龍首渠還未修復,南北間只剩潼關陸路連接,長安與洛陽間積了這么久的錢糧貨物急著往來輸送,路窄人多,擁塞百里,調往并州、綏州各處的餉錢大多被滯壓在了陜州。太倉的事發生后,太宗沒有撤李承乾的差,有讓他戴罪立功的意思,這一向邊關的糧餉正催得急,潼關官道一堵,怎么向皇帝交代?李承乾急得直跺腳,也顧不上聽課了,讓恒連立刻備馬,自己要親自去潼關。
杜睿見狀,出言道:“慢著!殿下!你是負責錢糧周轉的統領,應該運籌帷幄,往潼關跑作甚?站在那里的應該是個百夫長!恒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呀?”
恒連已經知道了太宗讓李承乾拜杜睿為師的事情,當然這件事如今也只限太宗,長孫無忌,李承乾,恒連和杜睿五人知曉,恒連忙將事情說了一遍。
杜睿聞言,滿不在乎道:“既然潼關的路不通,那就再找一條路好了!”
李承乾看看杜睿那煞介其事的樣子,道:“師傅還是不要找了,古人就說過關中是‘淆函之固’,除了潼關官道,東西兩都之間哪里還會有第二條能通行貨物的路?”
杜睿道:“誰說沒有第二條路,小弟這不是已經找到了嗎?”
李承乾聽著奇怪,道“可是那邊除了潼關管道之外,當真沒了其余的道路!”
杜睿道:“不錯,小弟就是要在潼關官道上給殿下辟出一條通途來,殿下知道堵在潼關官道上的是什么嗎?”
李承乾答道:“車馬呀!官民爭路,車馬擁塞百里。”
杜睿搖搖頭:“不,在我的眼里堵在那里的只有一樣東西!”
李承乾忙問:“什么東西?”
杜睿嘴里吐出一個字來:“利!”
李承乾和恒連相對一視,臉色均是一變。
杜睿接著說道:“漕運一停,京城里各色貨品的市價一路飛漲,從江南來的東西,其利較之平日多出五倍。各地商賈都爭著北上長安,而那些官差轉運之吏也打著公干的名義挾帶私貨,一條窄窄的潼關官道如何消受得了。只要暴利不除,就勢必越疏越堵。而要除去暴利,非得靠嚴苛的律令不可,殿下可在潼關暫設關卡,對商賈課征重稅,重到他們無力支付,此外還要把那些挾帶私貨的官吏嚴辦上幾個,讓別的人不要再心存妄念。只要無利可圖,自然就不會有人再來,如此潼關官道不日可通。”
李承乾聽得頻頻點頭,臉上露出喜色:“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恒連,你馬上就照杜師傅說的去辦!”
恒連應了聲“是”風風火火地走了出去。
李承乾回到書案,臉上敬佩的表情更甚了,對杜睿道:“師傅,授課吧。”
杜睿端起幾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授課?殿下!小弟今天的課已經授完了!”
李承乾摸摸腦門,明白了杜睿的意思,說道:“你教的這學問書上還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