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自打杜睿引軍回朝的那天起一直下著的大雪,剛剛停了下來,岑文本府上。
李恪一直等到杜睿離了長安,方才怒氣沖沖的找上門來,家人想要通稟一聲,卻被李恪一把給推開了,徑自走到后園,他知道這個時候岑文本一定在后園當中看雪賞梅。
果然李恪一到后園,就看到了一副閑云野鶴模樣,臥在胡榻上,自斟自飲的岑文本,不禁更是怒火中燒。
“岑大人好雅興,岑大人榮尚尚書右仆射,本王特來賀喜!”
岑文本從李恪剛一進后園的時候,便知道了,聽李恪出言譏諷,也不生氣,淡淡的笑了:“吳王殿下既然來了,便請坐吧!”
李恪哼了一聲,走上前去,看著微閉著雙目養神的岑文本,冷笑道:“岑大人榮升,本王確實應該來討一杯喜酒喝!只是不知道岑大人何時去東宮朝見儲君啊!”
岑文本還是一笑,道:“東邊自有東邊的人去朝見,也不多老夫一個,老夫有何必去討那個沒趣,況且圣天子在朝,老夫只朝圣上一人,余下的還沒誰能勞動老夫這個仆射去朝見!”
李恪冷笑道:“岑大人如今如何不算是東邊的人,岑大人妙筆生花,一片奏疏便保住了那杜睿的性命,東邊的人此時還不知道如何感激岑大人的仗義執言呢!只要岑大人肯去,本王想,便是太子也要倒履相迎!”
岑文本還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道:“殿下錯了,保了杜睿的不是老夫,而是另有他人,即便是沒有老夫,杜睿也不會當真有事,圣上是不會因為些許小過就要了杜睿的性命。”
李恪強忍著心中的怒氣,道:“岑大人的意思誰想要保杜睿!”
杜睿被打入刑部大牢,最高興的就要數李恪,他知道如今杜睿已經取代了李綱,張玄素等人,成了李承乾面前的最大臂助,便是李承乾的親娘舅長孫無忌,和岳丈侯君集,在李承乾心中的地位也及不上杜睿。
要是杜睿當真被太宗治罪,無異于斷了李承乾的一條臂膀,失去了這個智囊,李承乾犯錯的希望就大了,只要李承乾犯錯,如今魏王李泰已經被押入了宗正府,李佑不得太宗歡心,余下的皇子年歲還小,唯一有希望入籍東宮的就是他李恪了。
可是現在因為岑文本的一道奏疏,太宗居然輕描淡寫的便赦免了杜睿的罪,雖然將杜睿去職為民,但是李恪卻依然不放心,杜睿只要還活著,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今日杜睿方一離開長安,李恪就忍不住跑來岑文本的府上興師問罪了。
見岑文本不答話,李恪怒道:“岑文本,你可是忘了當年在封德彝封大人床前是如何說的了,你當初的誓言是不是全都不作數了,眼看著本王扶不起來了,便要轉換門廳了。”
岑文本終于睜開了雙眼,看著李恪,略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如果說當年李恪聰慧英武遠勝于李承乾的話,那么現在這個情況就完全被改變了,李承乾在杜睿的調教之下,已經隱隱有了人君之象,而李恪卻因為宏遠始終得不到實現,反倒變得朽木不可雕也。
“老夫從來都不曾忘記自己當初說過什么,是殿下忘記了,殿下忘記了當年封大人臨終之時對殿下說過的話,封大人當時只說了一個字一一忍!封大人讓殿下忍,韜光養晦,以待時變,可是殿下呢!遇事變沉不住氣,將來如何能做大事,殿下以為圣上當真要懲治杜睿嗎?殿下錯了,圣上根本就沒想過當真要取了杜睿的性命,不錯!圣上確實對杜睿心懷忌憚,擔心將來太子無法控制杜睿,給大唐召來災禍,可是圣上同樣倚重杜睿,將杜睿當成了將來留給太子的肱骨之臣,殿下,如此說來,你還覺得圣上會殺了杜睿嗎?既然杜睿不會死,即便臣不站出來替他求情,圣上也會暗示其他人出來。”
李恪聞言,心中怒氣稍息,可是依然道:“即便如此,這個出來替杜睿求情的人,也不應該是岑大人你。”
岑文本搖搖頭,道:“殿下又錯了,既然杜睿不會死,老夫為何不趁機為殿下攫取最大的利益呢!不但能為殿下獲益,還能給杜睿一個人情,老夫以為,這筆買賣,殿下都穩賺不賠!”
李恪有些不明白,道:“此時若是按岑大人所說,好處都是岑大人的,本王又能得到什么!”
岑文本微微有些失望,道:“殿下還是沒有看透啊!圣上為何要貶斥杜睿!?”
李恪語氣稍稍有些緩和,道:“大人方才不是說了嗎?父皇是為了要讓太子今后能牽制杜睿。”
岑文本道:“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其二就是圣上已經開始不放心太子了,殿下看看,這大唐王朝的朝內朝外,支持太子的人又多少,內有長孫皇后坐鎮,朝堂之上,長孫無忌是太子的親娘舅,侯君集是太子的岳丈,那大唐第一精銳飛虎軍,以前便是太子所掌,如今的主帥蘇定方與杜睿也有姻親關系,自然被綁上了太子這輛戰車,要是杜睿再留在朝堂之上,擔任著尚書仆射這樣重要的位置,圣上他能放心嗎!?”
李恪微微明白了些,看著岑文本等著對方進一步的解惑。
岑文本接著說道:“對待任何一個帝王來說,他們最需要的就是平衡,平衡之道,朝堂之上也是如此,要是滿朝文武都一個鼻孔出氣,圣上哪里能放心的下,只有滿朝文武自己先斗起來,圣上才能高枕無憂,殿下當真以為圣上是為了表彰老夫的忠直之心,才將老夫扶上這個位子的嗎?殿下錯了,圣上是為了平衡朝堂之上的勢力,讓老夫和長孫無忌接著斗,讓殿下給太子制造危機感。”
李恪聞言苦笑,道:“危機感,本王要不了多救就要返回封地了,還說什么危機感!”
李恪說著,突然眼睛一亮,道:“大人是說,本王有希望留在長安!”
岑文本點點頭,笑道:“不是可能,是必定,圣上一定會讓殿下留下來的。”
與此同時,麟德殿內,杜睿被趕出了長安,太宗的心里也同樣不舒坦,杜睿的才學,能力,他是深有體會的,不說別的,雖然遠征西域,為國開疆拓土的功勞甚大,但是這種事,朝中那些沙場宿將誰都能做,杜睿真正體現出自家的才學,是他提出的變法一事,世間萬物,變則通,不變則亡,一個王朝也是如此。
太宗可以預見到,當杜睿所倡導的新法,真正在大唐推行起來的時候,會起到什么樣的變化,會帶給大唐怎樣的實惠。
可是為了穩定,為了統治,為了他李家的皇權,不管杜睿心中有沒有妄念,太宗都必須將杜睿貶走。
“圣上!該用午膳了!”王德在一旁小聲的提醒著。
太宗沒抬頭,回道:“知道了!朕不餓!”
王德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圣上!龍體要緊啊!”
太宗剛要發火,但是卻忍住了,點點頭,王德趕緊讓人將午膳呈上來,和后世滿清那些驕奢淫.欲的皇帝比較起來,那些皇帝哪頓飯不要千百兩紋銀,而太宗卻只有兩個小菜佐飯,半只雞,一盤青菜,還有一碗豆腐湯,從登基以來都是如此。
太宗此時胃口不開,簡單的吃了一些,便讓王德撤了下去,正要午睡一會兒,就聽王德道:“圣上!房大人求見!”
太宗一皺眉,道:“為何不早報!”
王德忙解釋道:“房大人聽圣上正在用膳,不讓老奴說,老奴知罪!”
太宗沒好氣的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讓房愛卿進來吧!”
王德正要退下,又被太宗給叫住了:“王德!蜀王和吳王二人這兩天在做什么!”
王德忙道:“二位殿下,近幾日都在陪著楊娘娘和陰娘娘,方才圣上批閱奏章之時,陰娘娘曾遣人過來,說是蜀王殿下這兩日身子不大爽利,想要求圣上準許蜀王在長安養病!老奴見圣上正在批閱奏章,便沒敢讓人進來!”
“哼!”太宗聞言冷哼了一聲,道,“說什么養病,分明就是別有居心,王德!你去,責令蜀王三日內回他的封地去!”
太宗發落了蜀王李佑,卻故意沒有替起吳王李恪之事,王德也是久在圣駕跟前的,自然能猜到太宗的心意,回了一聲,便出去了。
不多時房玄齡走了進來,太宗抬眼一看,道:“玄齡啊!你可是個大忙人,說說,來見朕,有何要事!?”
房玄齡道:“圣上!臣此來是想要通稟圣上一聲,新法推行,蜀中,江南地面的世家隱隱有不穩之象,依臣之見,不如遣蜀王,吳王盡快趕回封地,彈壓地方。”
太宗聞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房玄齡,他知道房玄齡如此說,是擔心李恪,李佑二王長期滯留長安不歸,危機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使大唐社稷生變。
太宗是不擔心房玄齡投向太子李承乾一方的,他知道房玄齡此人一心為公,不曾存著半分私心。
太宗沉吟了一陣,道:“玄齡此言不假,可使蜀王李佑趕回封地,著杜君綽彈壓地方,至于江南,有公孫武達在,出不了大事,最近楊妃病重,便讓李恪陪在他母妃身邊盡孝吧!回封地之事,朕自會料理!”
房玄齡聞言,心中一驚,還想著再進言,見太宗主意已定,便不再開口了,轉而與太宗說些安頓安西都護府之事。
太宗見房玄齡心中有事,卻不愿意明言,心中也是一嘆,道:“玄齡!你我君臣何時變得這般生分了,你有話卻不肯對朕明言,莫不是擔心朕已經昏聵到聽不進忠直之言了!”
房玄齡聞言,慌忙請罪:“臣不敢!”
太宗苦笑,道:“玄齡!朕知道貶黜杜睿,你心中不快,以為朕是借機在消除太子的勢力,你是在擔心社稷不穩,玄齡你的一番公心,朕深知,只是朕也有朕的苦衷,朕不能留給太子一個無法牽制的臣子!你的這些話不想說,也沒有人敢對朕說。”
房玄齡道:“圣上!老臣愚鈍,不能理解圣上的心意,愧對圣上的信任!”
太宗上前,將房玄齡攙扶起來,道:“玄齡啊!朕自登基以來,感覺一下子什么都變了,當初朕為天策大將軍時,每每有事,你們還都能與朕爭論一番,但是現在,你們都不想說,不敢說了,朕這個皇帝,還真的快要成了孤家寡人了!”
房玄齡忙道:“臣有罪!”
太宗擺了擺手,道:“不是你們的事,是朕,不坐上這個位子不知道,只有坐上了這個位子之后,才知道,有的時候為了保住一家一姓的江山社稷,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啊!”
太宗的心思,房玄齡也能猜出個七八分,如今見太宗肯對他推心置腹,房玄齡的心中也是隱隱感激。
萊國公府上
“母親!大哥!這下好了,這下好了!”杜荷興沖沖的走進了前廳,一臉的歡愉之色,道,“如今那杜睿被趕出了長安,這下看那野種還如何得意!”
崔氏瞪了杜荷一眼,道:“他被趕出了長安,你這么高興作甚!”
杜荷被崔氏訓斥了一句,詫異道:“母親!那杜睿倡導變法,害的崔家的土地都被當今圣上收為了國有,難道母親就不恨他嗎?”
崔氏冷笑道:“恨!當然恨!這天下的世家哪個不恨他,可是你以為杜睿被趕出了長安,他就當真失勢了嗎?”
杜荷道:“難道不是,這次可不比上一次,上一次圣上只是讓他回家閉門讀書,這一次可是治了他的罪!從尚書仆射一擼到底!孩兒就不信,這次他還能死灰復燃!”
一旁的杜構道:“只要太子還相信他,杜睿就定然能死灰復燃!他是太子的心腹之人,定然不會永遠被閑置,二弟!你也不要老是出去招搖,看看如今長安城內顯貴們的風評,你不要忘記了,你可是城陽公主的駙馬,難道你想要讓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統統傳進圣上的耳朵里去!”
杜荷滿不在乎的說:“那又怎樣,如今城陽公主年幼,小弟卻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了,難不成還要讓小弟為了一個女娃娃守身如玉不成!”
“放肆!”崔氏大怒,指著杜荷氣道,“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一個糊涂透頂的兒子,你就不想想,圣上最是愛惜子女,那魏王李泰勾結異族謀反,此等大罪,太宗都舍不得殺了,難道還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愛女受委屈,如今你們的父親已經不在了,我也就只能指望你們兄弟兩個,到時候真的圣上怪罪,我這個做母親的還能去求誰!”
杜荷見崔氏發怒,也不敢反駁,只好低頭認錯,道:“孩兒知錯,以后不敢了!”
杜構也跟著說道:“母親,二弟年少氣盛,做些糊涂事也不打緊,如今最重要的是,怎樣才能保住我萊國公嫡系一脈啊!”
杜構為人倒還穩重,也頗有才學,當年杜如晦身死,太宗對他們兄弟兩個也堪稱榮寵之極,只是自打杜睿進入了太宗的法眼之后,情況就完全變了,這么多年以來,杜睿雖然兩起兩落,但卻也曾位極人臣,高居尚書仆射之職,可是他卻在尚舍奉御這么一個小官的位子上多年踏步不前,如今他都做了父親,卻還要靠著父輩的余蔭過活,怎能讓他甘心。
“如今便是想要投到太子的麾下也不成了,孩兒看既然如此,不如投奔吳王,當年圣上不也說過,吳王英果類己嗎?此次吳王回朝,兒臣看圣上短時間內是不會再讓吳王返回封地了。”
崔氏一驚,道:“構兒!你為何會如此說!”
杜構道:“圣上將杜睿貶斥,定然是擔心太子的勢力過大,可即便杜睿被貶斥,這長安城內,就一個太子,圣上也肯定不會安心,會給他找一個對手,來平衡朝堂上的勢力,蜀王為人荒唐,肯定不是圣上的選擇,依孩兒看,只能是吳王,如今吳王的老師岑文本被圣上提拔坐上了尚書右仆射的位子,身邊乏人,如今去投靠,定然會受到重用!”
崔氏聞言,不禁一陣欣喜,要是真的像杜構說的那樣,投奔道吳王的門下,吳王為了爭太子之位,肯定會極力爭取崔氏這樣豪門大族的支持,一旦吳王上位,那么推翻新法,也就有了希望了。
“好!構兒!便按你說的做,吳王要是提出什么條件來,你便一并應允,山東士族同氣連枝,共同進退!”